第50章
墜落的速度忽然減緩,有人扣住了他的右手腕,朦胧的光影之間,於夜弦看見了宣恪。
“圓圓!”熟悉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抓好。”
於夜弦睜大了眼睛,是櫻桃。
櫻桃回來了。
與此同時,他奇跡般地感受到,自己下落的速度,似乎減緩了很多。
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此時都陪在他的身邊,就算是變成泡沫,好像也無所畏懼了。
“不會讓你變成陽光下的泡沫的。”宣恪像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
“你不會是……”於夜弦心中的往事漸漸清晰起來。
九年前,四島還沒升入天空,燃燒着的飛艇在雪靳的領空爆炸,那個十二歲的孩子,從高空墜落在於夜弦家的院子裏。他在盛開的翠雀花叢中,撿到了一個孩子。
丹夏島上的人像是發現了這裏的動靜,他們的上方響起了一連串的槍聲。
“啊啊啊啊啊重死了。”宣櫻桃大聲嚎哭,“原來這就是重量啊,愛情的重量。”
宣恪的左手抓着櫻桃,右手緊緊握着於夜弦的手,兩人的下落速度逐漸減緩,慢慢向雲間海的方向飄去。
於夜弦的口袋裏,亮起了一道光束,遙遙穿過兩人相扣的雙手,指向天空的方向。
於夜弦艱難仰頭,看向那束光遙遙指着的位置,沒有看到将明的天空和朝霞,一座島嶼在雲層中緩緩現出身形,島上的白鐵皮建築,在晨曦中反射着銀光。
“那是……”於夜弦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雪靳城。”櫻桃說,“圓圓,那是你一直在找的地方,丢失的第四座天行島。”
Advertisement
它失蹤了好幾天,帶回來一座失蹤的空中島嶼。
“你怎麽做到的?”於夜弦問。
櫻桃得意:“我都說了,我是這個世界的神,我沿着石頭裏的那束光,找到了雪靳城,我在他們領袖面前晃悠了兩天,然後他就把我當做什麽厲害玩意兒,我要走的時候,就連着整座島一起跟過來了。”
櫻桃發了兩天光,騙回了一座島,到底還是來自于外星的高級騙術。
雪靳城的島嶼龐大而壯觀,漂浮在丹夏的上空,像一朵鋼鐵鑄就的烏雲,於夜弦聲音微顫:“那塊石頭,到底是什麽?”
宣恪從雲間海随手拾起,送個他做禮物的那塊小石頭,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圓圓,你不疼嗎?”宣恪突然出聲。
“啊?”於夜弦愣了。
“你個呆瓜,你肩膀上有槍傷啊,血糊糊的,你沒感覺嗎。”櫻桃怒吼,“還有你倆真的死沉死沉的,能趕緊找個地方降落嗎,我撐不住了啊。”
“哦。”於夜弦這才覺得好像是有點疼。
他太高興了,他原以為自己要在雲間海粉身碎骨,卻有人能夠不顧一切與他同生共死。
不論是疼痛,還是先前的絕望,已經都不重要了。
“那邊。”宣恪看向一個方向,捏了捏手中的櫻桃,“帶我們去那裏。”
“不去雪靳城看看嗎?”於夜弦困惑。
“他們來意不明,我們先不去,丹夏天行島的下面,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宣恪說完,櫻桃帶着兩人,往丹夏島嶼的最下方飛去。
金屬鑄就了島嶼的整個地基,宣恪示意於夜弦扣了扣金屬的表面,一道暗門被打開,櫻桃艱難地帶着兩人飛了進去。
高空救人加帶人超載飛行,櫻桃累癱了,真癱了,一團光攤成了光餅,黏在了暗室的天花板上,照亮了整個地下房間。
“你們聊。”櫻桃說,“我給你們發會兒光,就先不說話了。”
“這是什麽地方?”於夜弦在宣恪的攙扶下,靠着牆壁坐下。
“避難所。”宣恪幫於夜弦脫去外套,去看他的傷口。
避難所?
這個,於夜弦倒是知道了。地火逐漸淹沒地面的時候,人類想出了把天行島升入天空,在空中重建家園的想法,但島上的空間有限,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登上島嶼。
建造天行島的人,在島嶼的下方,開辟了避難所,為的就是沒被選中的人,能夠接着避難所逃入天空,換來一條生路。
所以避難所內,一定會有通往丹夏地面的通道。
宣恪關上了避難所的門,四四方方的鐵皮小房間裏,櫻桃發出了溫暖的燈光,讓於夜弦産生了一種家的錯覺。
“還疼嗎?”宣恪用随身攜帶的紗布和繃帶簡單給於夜弦包紮了傷口。
“疼。”於夜弦實話實說,“要阿福親親才能好。”
宣恪滿足他了,給了圓圓親自要求的親親,於夜弦那個告別前只給了一半的吻,在狹窄的地下避難所裏,終于得到了圓滿了。
“我以為見不到你了。”於夜弦抓着宣恪的衣袖,這才覺得後怕,他一邊把頭埋在宣恪的肩膀上,一邊有些泣不成聲,大概又覺得哭成這樣不符合弦哥的形象,于是索性捂着嘴,就這麽瞪着眼睛看着宣恪掉眼淚。
“我沒哭。”於夜弦态度強硬。
“嗯,我知道。”宣恪的手,放在於夜弦的後背上,輕輕撫摸着,“你說沒哭,就沒哭吧。”
於夜弦偶像包袱特別重,不管什麽時候都要維護當哥哥的自尊。
“我們是私奔,所以肯定沒有那麽一帆風順。”於夜弦開始給自己找理由,“我‘死’過一回了,也哭過一回了,我們今後,肯定會一帆風順。”
因為曾經身不由己,所以兩人相處的每分每秒都覺得無比珍貴。
“圓圓,我們算是扯平了。”宣恪的胸口起伏,摟着人的手卻越來越緊。
於夜弦立刻明白了,宣恪所說的,是在戰備區火海中的事,誰都不願意失去誰,所以他們扯平了,殉情這種事,不能再有下一次了。
“誰讓你激怒他的。”宣恪說,“再有下次,哥哥會被罰的。”
道理於夜弦都懂,但他還是覺得驚魂未定,所以他想也沒想,直接張口,咬在了宣恪的側頸上,宣恪的身體輕輕一顫,沒有推開他,默許了他發洩性的行為。
於夜弦沒用多大的力,但宣恪的頸側還是留下了一圈淺淺的牙印。
“開心了?”宣恪問。
“開心了。”於夜弦心滿意足,失控的情緒完全收回,靠回了牆邊,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一時半會我都走不動了,你之前問我,能不能猜到我們遇見的時間,你想聽聽我的答案嗎?”
宣恪:“說。”
於夜弦開始壞笑:“我十五歲那年撿到的那個臭脾氣小孩,是你嗎?”
宣恪:“……”
“是不是是不是,就是你吧,我算是想起來了,這個臭臉,簡直一模一樣。”於夜弦用沒受傷的那只手抓着宣恪的手腕一個勁兒地搖,“從萬米高空摔下來沒死,砸壞了我小半個院子的飛燕草。”
那個成天纏着他講故事,明明長得水靈靈的卻總愛板着臉的臭弟弟。
九年前,他們甚至都沒有問過彼此的名字。
“是我。”宣恪承認得有點不情願。
“你讓我找回了一個困擾我整個少年階段的問題。”於夜弦掰過宣恪的手,把自己的手覆上去比着玩,“臭弟弟你是怎麽做到從萬米高空的飛艇上掉下來還生還的。”
“我對此也存疑。”宣恪的回答很嚴謹。
這件事困擾了他很多年,畢竟從那樣的高空墜落,生還的可能幾乎為零,除非——
他和於夜弦,注定要在那個時候相見。
毫無交集的兩個人,生命的軌跡奇跡般交彙在了一起,就在那個開滿了花的後院裏。
只是後來,他們在丹夏發起的戰争中失散了。
“我以為你死了。”於夜弦吃驚,“我當時還難過了好久,死活不肯跟着牧南撤退,舒沁找人把我給打暈了,我好久都不太樂意跟她說話。”
宣恪想了想,挑了個自認為比較好的說法:“我命大。”
於夜弦:“……”
於夜弦換了個問題:“那你為什麽會從天上掉下來。”
“因為奪權。”這個問題宣恪會了。
這個答案,放在從前,於夜弦也許會驚訝,可他現在,已經有些了然了:“哪個勢力?”
“塔北。”宣恪回答,“我是塔北第十七任總督。”
於夜弦:“哇哦。”男朋友後臺太強大了。
塔北是四島中最安分守幾的國度,但總督的傳承卻比任何一個國家都要殘忍,為了保證領袖的實力,他們的總督是一步步奪權殺上位的,總督的備選者會經過苛刻的角逐,最終生存者會成為塔北的下一任總督,獲得所有國民的敬重。
也就是說,當年才十二歲的宣恪,是一步步從血海中,奪到這個位置的。
於夜弦瞬間覺得,丹夏這倆叔侄,是玩不過自家男朋友的。
“你們第十六任是不是還在位?”於夜弦想起自己聽過的情報。
“在,不過他好像有點想退休。”宣恪點頭,“催了我好幾次,讓我回去。”
豈止好幾次,平均一個月催一次,催完工作催結婚,像個絮絮叨叨的家長,宣恪每次收到塔北的情報齒輪,都會讀到一堆唠叨,時間久了,他把那條情報線給拉黑了。
於夜弦:“那你為什麽沒走?”
“我是來找你的。”宣恪說。
於夜弦顯然沒想到他會這麽說,一時間不知作何回應。
宣恪坐正了身子,認真地看着於夜弦的眼睛:“我是塔北間諜‘月見草’,我來丹夏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找到‘翠雀’,任務期限不定,找到為止。”
“等等。”於夜弦想起一事,“當初在情報處的時候,你說丢失了間諜‘翠雀’和‘朝顏’的情報,把我關進了鳥籠監獄裏,寧緋拿了他自己的那一份,那關于我的那份情報……”
“是我拿的。”宣恪的聲音聽不出什麽。
但,於夜弦轉頭的時候,卻發現宣恪在偷笑。
宣弟弟滿臉抑制不住的笑意,甚至肩膀還都抖動了兩下。
“那時我還在找你,我不知道就是你。”宣恪試圖解釋,“所以,情報丢了,總要有個人負責。”
誰知道,坑的那個人,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宣恪講得很有道理,幾乎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
“你他媽,過分了!”舊賬被翻了出來,於夜弦哭笑不得,一頭撞在宣恪的肩上,瞧見了自己剛才咬出的牙印,惡向膽邊生,又照着原處給了宣恪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