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幾點了?”於夜弦感受到手腕上繃帶的掙動力,扶着宣恪的手臂站起來。
世事還真是不可預測,不久之前他們還在總督府內熱鬧的年夜宴上,周圍的是燈光美酒和升騰的歌聲,他搖着手裏的酒杯同隔壁桌的宣恪打招呼,宣恪就那麽看着他,一口飲盡了杯中的酒。
而現在他們就置身在這片無垠的空中荒原裏,像是整個世界都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只有這片荒原,無人争搶,也只有這片荒原上的宣恪,是屬于他一個人的。
周圍鐵鏽的味道很濃,於夜弦忍不住皺了皺眉,抓緊了宣恪的手臂。
宣恪引着他穩穩地站在交錯的黑色管道上:“天就要亮了。”
於夜弦尋着聲音,看向宣恪的方向:“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你現在說什麽我都會相信。”
大概是受傷的緣故,全身無處不在的疼痛削弱了他的意志力,他想抓着聲音的方向,怎麽也不松開手,也有可能是遠離了所有天行島的原因,那些戰争和陰謀,一時間像是離他很遠。
是不是間諜,是不是對立,在被世界抛棄的無垠荒原上,變得不那麽重要了。
求生欲不高的於夜弦覺得這樣的世界好像也不錯,他很想睜開眼睛,看看周圍的模樣。
宣恪說帶他走出去,宣恪說天要亮了,他什麽都相信。
“那你就信。”宣恪合起手中的懷表。
“它在你這裏啊。”於夜弦指着他手中的懷表,“我還以為丢了。”
宣恪的動作頓了頓:“你怎麽知道?”
近期發生的事情太多,懷表一直在宣恪的手上,沒來得及還給於夜弦。
“聲音。”於夜弦說,“它秒針的聲音很特殊,放你那裏吧,暫時不用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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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恪收回了遞出懷表的手。
在他們的腳下,這些管道是十多年前修築的,用來支撐天上的四座王國,人類耗盡了最後的資源,避開了地面,把城市架到了天空之上,人類殘存的文明在雲間海上再度重燃。
在雲間海裏隐匿了這麽久,這些管道的金屬外殼上堆滿了泥土,宣恪試着踩了踩腳下,确認可以行走後,才扯了扯手腕上的帶子,示意於夜弦跟上自己:“先離開墜落點吧。”
這一片都談不上安全,但墜落點明顯更加危險。
於夜弦蒙着眼睛,動作卻很靈敏,他跟在宣恪的身後,準确地踩在宣恪留下的腳印上,兩人一步步向這片荒原外走去。
櫻桃趴在宣恪的頭頂,又開始唱起了歌。
櫻桃常年懷揣着當歌手的夢想,於夜弦索性不去管它,腳下走着路,嘴上一點也沒閑着——
“宣恪呀,你說我倆現在是不是像倆泥猴?”
宣恪的話還是不多,只給了他一個字作答:“像。”
“阿福阿福,你說明天會不會下雨,要是下雨了,雲間海的路會不會很難走?”見宣恪搭理了自己,於夜弦的膽子越發的大了。
宣恪:“會,所以要是下雨,我們找個壞得沒那麽厲害的飛艇殼子避一避。”
“弟弟,你懂的還挺多啊?”於夜弦又沒忍住,小跑了兩步。
“別跑,這裏危險。”宣恪放慢了腳步等他,把稍稍偏離路線的於夜弦又給拎了回去。
“哎,問你個事。”於夜弦說,“你為什麽這麽不愛說話?”
“我沒有不愛說話。”宣恪搖頭否認,想起了於夜弦看不到自己的動作。
“那為什麽不理哥哥我啊。”於夜弦湊過去,“是不是我還不夠好看。”
櫻桃:“嘔,不要臉,仗着自己臉的确過得去,就成天沒臉沒皮。”
於夜弦不知道自己暈過去的時候櫻桃看見了什麽,總之櫻桃現在的胳膊肘,已經拐到宣恪那邊了。
大概沒多久,就要改名叫宣櫻桃了。
“你閉嘴。”於夜弦回頭,“宣櫻桃。”
不知道還能活多久,於夜弦放飛自我了,當着宣恪的面,吼櫻桃吼出了樂趣。
“不是不愛說。”宣恪停下腳步,看了看空中晃蕩的光球,“是有人告訴我,多說會誤事。”
“啊,誰這麽缺德?”又不是當間諜培養,誰會和孩子說這個。
宣恪搖了搖頭,於夜弦蒙着眼睛,沒有看見。
他們已經走出了先前的墜落點,往前是望不到邊的雲間海,周圍都是朦胧的霧氣,漸漸地有一絲陽光,穿夠了濃霧,照在了他們的身上。
宣恪伸出手,有霧氣掠過了他的手心:“天亮了。”
“看不見,眼睛疼。”於夜弦扯了扯蒙在眼睛上的繃帶,裝得很敬業,“宣阿福,給我描述一下呗,難得掉到雲間海這種地方來,風景還沒機會看。”
“描述?”宣恪對阿福這個名字已經可以做到充耳不聞,對於夜弦提出的要求似是有點意外。
“對,跟我說說,周圍都有些什麽,你看見了什麽?”於夜弦苦中作樂,繼續引宣恪說話。
“這裏沒什麽好看的。”宣恪環顧四周,簡要概括道,“周圍有霧氣,管道,還有殘骸。”
“你完了。”於夜弦樂道,“你看圖寫話不及格,小學語文不過關,於老師三十分都不會給你。”
“還有我們。”宣恪又說。
廣袤無垠的天地間,還有相互攙扶着的兩個人。
於夜弦的耳邊轟的一聲,頓時覺得這周圍的霧氣太濃,他有點神志不清,他覺得自己間諜當久了越發變态,人家宣恪好好地說個話,他竟然會覺得被撩了一下。
單身太久了,蒙着眼睛都覺得對方眉清目秀的。
這下滿分了,他心想。
霧氣中隐隐約約能看見各種飛艇的殘骸,向上的天空裏,不時還傳來怪鳥的嘯鳴聲。
“這邊的死法真多,任我們挑選。”於夜弦嘴角抽了抽,“要麽失足掉下去燙死,要麽被怪鳥咬死,要麽餓死,要麽渴死,你看看你選哪一個比較優雅。”
“跟着你的那個光球,能借我看看嗎?”宣恪選擇性地忽略了於夜弦總結的多種死法。
“光球?你說櫻桃嗎,它好像一直在你的頭頂唱歌。”於夜弦回答,“宣櫻桃,你爸爸找你。”
宣恪:“……”
流浪歌手櫻桃忽然被cue,慢悠悠地飄到了宣恪的眼前,打了個招呼:“你好呀,朋友。”
“你好。”宣恪說。
櫻桃和於夜弦同時吃了一驚。
櫻桃:“你能聽見我的聲音?”
於夜弦:“你能聽見他的聲音?”
“聽不見。”宣恪收回視線,“但猜得到。”
和於夜弦形影不離的奇怪光球,如果能說話的話,性子應該和於夜弦差不了太多。
“你給我找的爸真棒。”櫻桃十分狗腿地在宣恪的手心上盤旋着。
於夜弦:“……”總覺得自己有些吃虧。
宣恪不知道櫻桃在說什麽,卻覺得於夜弦此時的神情十分有趣。
“你能飛到雲層的最上方嗎,給我一個大致的方向。”宣恪問櫻桃,“趁着天還沒完全亮起來,應該還能看到丹夏天行島邊的燈塔,然後告訴我燈塔所在的方向。”
“得嘞。”櫻桃在空中刷刷地飛起,用光軌給宣恪比了個心,一路向天空中沖去。
“他說好,不知道為什麽,他好像很喜歡你。”於夜弦翻譯,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他的聲音聽起來像個叔叔,兩百多斤的那種,你想象一下。”
宣恪:“……”
於夜弦:“你剛才是笑了一聲嗎?”
宣恪搖頭否認:“沒有。”
“你就是笑了。”於夜弦得意忘形,腳下不知踩到了什麽,一個踉跄,被宣恪伸手扶住,“過分了啊宣處長,我先前費盡心思逗你笑,你不僅沒笑你還打我,現在你竟然看着一個光球笑了,你的審美也太獨特了吧。”
“我腳下踩到了什麽,幫我看看。”於夜弦問。
宣恪低頭,看見了於夜弦腳邊森森的白骨,開口道:“沒什麽,就是一塊石頭。”
於夜弦跺了跺腳下的“石頭”,點評道:“挺硌腳的。”
“要是能從這裏出去,你想做什麽?”於夜弦沒話找話。
想都不用想,對宣恪來說,當然是繼續忠心為丹夏幹活,鞠躬盡瘁。
可宣恪卻說:“想等戰争結束。”
意外的回答。
“結束後呢?”於夜弦問,“你想過以後嗎,找個喜歡的姑娘過日子嗎?”
他連自己的以後都沒敢想過,此時卻有些渴求宣恪的答案。
宣恪搖了搖頭,但蒙着眼睛的於夜弦并未看見。
於夜弦只當是宣恪不願意搭理自己,繼續問:“想不到你年紀輕輕地,就開始考慮以後的家庭了,宣弟弟,你喜歡什麽樣的姑娘?”
“不喜歡。”宣恪不太高興。
“別啊。”於夜弦一把從後面抱住了宣恪的腰,扣得死死地,不讓他走開,“在雲間海上走過一遭,那大家都是難兄難弟,不管之前如何,現在你就是我於夜弦的親弟兄,兄弟之間沒有不能聊的話題,說幾句真心話呗,喜歡什麽樣的,哥哥幫你參考一下。”
宣恪似是有些猶豫。
“說呗,男人之間的話題,不敢聊說明你不行。”於夜弦哄騙加威脅,“快說,不然出去以後我告訴她們你不行。”
男人之間的話題催得太緊,宣恪只好冷着臉,開口敷衍道:“膚白貌美,腰細腿長。”
“就這樣?”於夜弦有點失望,“你這是大衆審美,你不行啊。”
說和不說在於夜弦那裏都是不行。
櫻桃還沒回來,兩人只能在這裏聊天。
或許是看於夜弦單口相聲說得太孤單,被於夜弦一口一個“不行”氣得夠嗆的宣恪忽然開口問道:“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