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宣恪剛要走進於夜弦的身邊,於夜弦就已經醒了。
“我悔過了。”於夜弦指着桌上寫了只言片語的那張薄紙,“你要的悔過書,只能寫這麽多了,頂多給你再把這幾句話抄個十來遍。”
宣恪點頭。
宣恪是不大相信的,畢竟於夜弦有前科,他願意好好寫悔過書,概率極其低。
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紙上潦草的幾行字,於夜弦也沒怎麽認真。
“要檢查作業嗎,宣處長。”於夜弦此時的聲音裏帶了點鼻音,和之前氣勢洶洶的樣子,有些偏差,很難讓人把他和先前那個耀武揚威的監獄釘子戶聯系在一起。
燈光下,看什麽東西的顏色都有些失真,宣恪覺得自己像是看見於夜弦的眼瞳變成了深藍的顏色,但轉瞬又變成了深黑。
宣恪把桌上的信紙和筆墨收拾好,於夜弦就坐在角落裏看他。
“要抄嗎?”於夜弦擡頭看他,“要不你把紙還我,我繼續抄幾遍,或者你給我念,我來寫。”
态度反常地好。
“你回去吧。”宣恪說。
他的身上有股淡淡的硝煙味,像是剛剛在外面經歷了一場戰鬥,已經沒有了之前那種壓迫感,兩個人此時身上都帶着倦意,各自都沒了之前那種劍拔弩張的感覺,這讓兩個人之間的關系緩和了一些。
精神狀态滿分的時候,兩個人不可能賣你對面好好說話。
於夜弦是有點心虛的,他剛溜出去給同行送了個終,剛回來沒多久,宣恪就跟着回來了。
明天情報處應該就會得知間諜“薊葉”的死訊,被捕的間諜在審訊的過程中死去,并不是什麽少見的事情,他潛入丹夏後,執行的任務不少,也不是沒遇見過類似的事情,只是此時此刻,面對着宣恪,他就不那麽确信了。
這種不确定的感覺,勾起了他意識深處積攢的情緒,一時間五味雜陳,像是有什麽沉重的東西壓在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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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點了。”於夜弦從口袋裏拿出了自己的懷表,“半夜兩點了。”
“嗯。”宣恪靠在門邊,看不出在想什麽。
於夜弦揉了揉眼睛,臉上浮現出那麽點兒倦意:“宣處長,半夜兩點了,你就讓我走着回去嗎?”
宣恪沉默。
於夜弦想出獄,但他不想大半夜走着出獄,大冬天的太冷了。
“你抓我來的時候,沒給我帶上交通工具,我家在城西,我現在從內城出去,繞過護城河,在往西城的方向走,到家的時候大概淩晨3點吧。”於夜弦眼看着又賴上了審訊科,“新長官不厚道啊。”
於夜弦嘴上不依不饒,心裏卻沒什麽興致,畢竟剛送同行上路,多少也有點兔死狐悲的心理在作祟,一個人呆着的時候,一種足以吞噬人的無名恐懼在一點點撕咬着他的內心。
誰都好,只要有個人站在他的身邊,哪怕是宣恪他都覺得安心。
安心到他想要——
“要不你打我一頓吧。”於夜弦脫口而出,“你把我打暈,我就在這兒湊合着睡一晚吧。”
只要能忘了腦海中的恐懼,什麽都好。
“你在胡說什麽?”宣恪動作一滞。
看來怒氣值不夠了,於夜弦有點小失望。
宣恪微涼的手落在了他的額頭上,像是試了一下他的溫度,輕輕一觸,就挪開了。
於夜弦有點恍惚,心裏藏不住話,當即脫口而出:“你是不是覺得我腦子燒壞了?”
宣恪凝重地看着他,沒否認,看來的确是這麽覺得。
於夜弦一把打掉了他的手:“我沒發燒,不是你說的嗎,我自己讨打,你剛才不是很想揍我嗎。”
他這麽沒心沒肺地笑起來,渾身又帶上了那股自暴自棄的頹廢勁。
宣恪看着這樣的於夜弦,莫名就覺得有些不順眼,不是想揍人的那種不順眼,而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就忽然覺得平時浪得沒邊的於夜弦,看起來要順眼很多。
宣恪試了試自己的額頭溫度,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腦子燒壞了。
然而沒有,兩個人都沒病。
“別熬夜。”宣恪說。
於夜弦像是聽了什麽天大的笑話般,直接笑出了聲:“怎麽,又覺得我是熬出毛病了?”
今天的宣恪着實讓人覺得意外,但於夜弦此時真的沒什麽心情去欣賞。
他揮了揮手,開始趕人:“你走吧,這屋子借我住一個晚上,大不了明天退你點工資,就當時住宿費了。”
說罷,他縮回了牆角裏,脫下自己的軍服外套,蓋在頭頂上,打算就這麽樣湊合着睡。
“關個燈謝謝。”於夜弦說完,閉上眼睛,不再搭理宣恪。
他閉上了眼睛,卻沒聽見宣恪的腳步聲,蒙着頭的外套被人拎開,燈光讓於夜弦眯了眯眼睛。
“起來。”宣恪說,“我送你回去。”
“啊?”於夜弦沒反應過來。
五分鐘後,於夜弦坐在宣恪的機車後座上,冷風迎面而來,腦子還有點懵。
情報處處長真的好負責,抓了個人進審訊科,大半夜的還包接送。
不應該啊,於夜弦想不通。
“你也熬夜熬出毛病了嗎?”於夜弦誠懇地問。
本來應該狠揍他的那個人,現在當起了送他回家的司機,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在做夢,也說不上是個噩夢還是什麽,反正肯定不像是美夢。
“閉嘴。”宣恪言簡意赅。
冷風這麽一吹,於夜弦也不自閉了,說胡話的本事越發強大。
“等下,你不會想把我拖出去偷偷埋了吧?”
於夜弦越想越覺得有可能,頓時後背感覺陰風陣陣。
“你為什麽不找個下屬送我回去?”
“你是不是想把我扔下雲間海?”
周圍的路上一個人也沒有,越想越覺得驚恐的於夜弦,估量了一下跳車的可能。
“閉嘴。”宣恪稍稍減慢了速度,硬生生道,“坐好,不然把你綁車座上。”
於夜弦啧了一聲,沒再亂動:“挺暴躁啊,宣弟弟,看你平時冷冰冰的,脾氣也不小啊。”
機車駛出內城,在橋邊稍稍停了一瞬。
“往哪邊?”宣恪問。
“你不是讓我閉嘴嗎?”於夜弦凍得哆嗦了兩下,眼前浮現出白日裏宣恪給冉羽蓋上毛毯的畫面,忽然有點羨慕,還是開口道,“向右,西城區的最內側。”
宣恪加快了速度,向城西駛去。
於夜弦沒扶穩,整個人差點向後倒去,一把勾住了宣恪的腰帶。
宣恪:“……”
“對不住對不住。”於夜弦趕緊松手。
方向是對的,宣恪沒打算把他宰了,是真想送他回個家。
他覺得這樣不行,他得說點什麽,他憋得慌。
“弟弟就是弟弟。”他說,“不久前還想把我按桌上揍,現在竟然還能送我回家,你們年輕人做事都這麽沒規律的嗎。”
風聲很大,宣恪的聲音被風聲影響,於夜弦聽得不太真切。
宣恪說:“於夜弦,你再多說一個字,我就……”
就要幹什麽,於夜弦沒聽清,反正不是什麽好話,太冷了,於夜弦還是很想回家的,于是他乖乖閉嘴,坐在機車的後座上,穿過冬夜寧靜的大街小巷。
機車一路駛過居民區,停在了一棟歪歪斜斜的小樓下面,於夜弦搖搖晃晃跳下了機車的後座,揉了揉眼角。
“你為什麽不把車借我?”於夜弦清醒了。
宣恪:“……”
“哦,算了吧,借我我明天還得去情報處還給你。”於夜弦更清醒了,“你肯定不想再見到我了。”
宣恪沒否認,於夜弦就當是自己猜對了。
“你招惹的是我,關你的也是我。”宣恪忽然道。
“什麽?”於夜弦問。
“所以送你回來的也是我。”宣恪補完了被打斷的話。
“你的意思是,個人行為不上升情報處?”於夜弦這次聽懂了,“感情你是自己氣不過,才借情報處的名頭把我拎進去的吧。”
拎進去以後也沒做啥,就寫個悔過書。
宣恪又不說話了,一張臉冷得很。
“回去吧,宣處長。”於夜弦揮手,“看在您好心送我回來的份上,下次不給您惹事了,保證是丹夏的好公民,審訊科的監獄我也不想故地重游了。”
“你知道就好。”宣恪點點頭,正要離開又被於夜弦一把扯了回去。
“宣處長,你對誰都這麽好嗎?”於夜弦又精神了,“回去照顧你家小朋友吧,大半夜的了,冉羽若是找你,該找不到了。”
宣恪盯了他半晌,發動機車,頭也沒回地走了。
“我覺得他剛才想揍你。”宣恪一走,櫻桃立刻飄了出來。
“對,他肯定後悔為什麽沒在監獄裏把我打暈。”於夜弦的心情變好了,向樓梯上走去,“我說的也沒錯吧,我好心提醒他工作,整個丹夏的人都知道他和冉羽形影不離,在我來這兒之前就是這樣了,別人的關系好着呢。”
“有點好奇,你說他為什麽要送你回來?”櫻桃問。
“怕出事呗,情報處大半夜的有人縱火,萬一我出了點什麽事,他怎麽給總督交代。”於夜弦在門邊翻鑰匙包,“反正在旁人的眼中,薊葉的死,與我沒有半點關系,這就夠了。”
情報處的辦公室裏,宣恪坐在辦公桌前,看着桌上下屬剛剛送過來的東西。
於夜弦大晚上來一趟監獄丢三落四,把懷表給丢在了監獄裏。
宣恪想從口袋裏取出筆來,在於夜弦的那份悔過書上标個日期,手剛放進口袋裏,他愣了一下,取出了口袋裏的東西,口袋裏不知什麽時候放了一顆小小的水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