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於夜弦坐在桌前,看着汽燈從屋頂照下的暖光,籠罩在宣恪的身上,在他的身上映出了淡淡的光暈,這種時候的宣恪,與平時相比,少了幾分不近人情的意味。
他在看宣恪,宣恪似乎也在看他,可那雙眼睛裏,沒有他於夜弦的身影。
大概只有冉羽,才配出現在宣恪的視線裏?
除了與間諜工作相關的事情,於夜弦心裏大部分時候都藏不住話,這麽想着,他也就把困惑擺到了宣恪的面前:“不早了,不回去陪你家的小朋友?”
這問題好像沒什麽營養,宣恪連眼皮也沒擡。
坐牢體驗下滑多個檔次之後,於夜弦乖乖拿起了筆,沾了墨水,在紙上開始塗塗畫畫。
“哎,你背過去。”於夜弦用手擋了擋自己的信紙,打手勢趕宣恪轉身,“快點。”
“為什麽?”宣恪不懂。
“背過去。”於夜弦強行解釋,“見過小孩子寫作文沒,有人在旁邊盯着的時候,不僅沒有靈感,還會寫的很尴尬。”
宣恪不太懂於夜弦寫個悔過書還需要什麽靈感,但是宣處長講規矩,合理要求,不會拒絕,于是宣恪背過身去,只能聽見身後於夜弦的筆尖在紙上劃過的沙沙聲。
於夜弦哼着歌,在書寫紙上簽上了自己的大名,用羽毛筆戳了戳宣恪的後背。
宣恪接過他的“悔過書”,第一時間看到了於夜弦那龍飛鳳舞的簽名,占了小半張紙,與名字的主人一樣,頗有作天作地作空氣的氣勢。
“收好了,弟弟。”於夜弦拍了拍宣恪的肩膀,“弦哥我不計前嫌,送給你的。”
宣恪一把抓住於夜弦的手腕,與此同時看見了於夜弦在紙上書寫的“悔過”。
“人生就像一場戲,因為有緣才相聚。想扶到老不容易,是否應該去珍惜……別人生氣我不氣,氣出病來無人替……”
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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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恪微微皺眉,似乎真的有點意外了,抓着於夜弦手腕的手,帶上了力度。
“哎,疼。”於夜弦誇張地嚎了一聲,一把搶過宣恪手中的悔過書,把一張報紙抖得嘩嘩響,“看到沒,宣處,讀一讀,莫生氣啊。”
於夜弦的悔過書,就是一首不知從哪裏搬運的莫生氣。
“你……”宣恪放開於夜弦的手腕,另一只手按在腰間的槍套上反複摩挲,似乎下一秒就要抽出槍來,讓於夜弦接受一下情報處新任處長的毒打。
於夜弦感覺自己這把火點得差不多了,按照他的計劃,宣恪該氣到摔門離去,把他關在小黑屋裏自生自滅了。
于是於夜弦又不嫌事兒大地添了最後一把柴火,他把那張悔過書對齊折了兩下,把折好的小方塊塞進了宣恪的上衣口袋裏,拍了拍宣恪口袋的位置,又伸手把宣恪的右手從槍的位置順了下來。
“來,送你。”於夜弦自豪道,“我還沒送過別人什麽呢。”
於夜弦心道,火候差不多了,雖然宣恪面上看不出什麽,但心裏應該想把自己的頭打掉了。
每一個不畏強權不怕頭被擰掉的良心間諜,都是牧南的好間諜。
果然,宣恪一步步上前,把他逼到了桌子的邊緣,右手緩緩擡起,抓住了他的衣領,周圍的氣壓在那一瞬間似乎越來越低。
終于給惹毛了,於夜弦的內心發出了一陣歡呼。
“於夜弦,你是不是覺得我治不了你。”宣恪收緊了右手的力度。
雖然把宣恪惹毛了是件頗有成就感的事情,但於夜弦這個時候,不大高興得起來,一來這屋裏只有他們兩人,他無人分享勝利的喜悅,總不能拉着宣恪說說自己添柴放火的心得,二來他到了這個時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宣恪真正生起氣來的樣子,他還是有點怵的。
畢竟比自己小三歲,於夜弦覺得自己得讓着宣恪。
宣恪比他高上一些,抓着他的衣領,居高臨下地兇他的時候,眼睛裏原本就帶着的冷,此時似乎更是要抽走人全身的溫度,他的腰硌在桌邊,有點疼,微微掙動了一下,卻換來宣恪更多的不滿。
“你讨打嗎?”宣恪在他的耳邊冷冰冰地問。
“不敢不敢。”開玩笑,他只想把宣恪氣走,又不是真的皮癢了。
“你再鬧下去,我就把你綁在這裏。”宣恪說,“審訊科的手段,你不會想知道的。”
他松開手,於夜弦順勢靠在桌上,剛要說些什麽,就聽見門外傳來了一陣嘈雜的喊聲。
審訊科出事了?
沒待他細想,宣恪已經離開了桌邊,關上了於夜弦的牢門。
“不少于800字,題材自拟,寫完就放你出去。”
於夜弦看着桌上未用完的紙張和筆墨,知道自己的機會終于來了,雖然不知道是誰在審訊科深夜鬧事,但這對他來說是件好事。
丹夏的情報處深夜燃起了大火,無數值班的士兵紛紛沖去起火的地點,趕着滅火,趁着混亂,一個靈活的身影,攀上了監獄裏金屬樹的枝幹,在一個布滿了鏽跡的黃銅色鳥籠面前停下了腳步。
“喂,醒醒。”於夜弦用腳踢了踢地上的人。
籠子裏的汽燈已經熄滅了,借着櫻桃發出的光,於夜弦能看到地上躺着個傷痕累累的人,約莫三十來歲的樣子,那人渾身是血,破破爛爛的衣服被血粘在了後背上,四肢還是被綁縛着的。
“審問你/媽……”那人罵罵咧咧道,“大半夜的不讓人睡,再審就死了撒。”
於夜弦:“……”
“薊葉。”於夜弦輕聲道,“是你嗎?”
地上的男人清醒了:“咦,自家人?”
“是啊。”於夜弦在他的身邊盤腿坐下。
“你這個聲音……”地上的人罵了一句,“你不是這兩天那個自稱的弦哥嗎?”
“哎。”於夜弦答應了一聲,“你看,幹我們這一行,就得多幾個技能,不然哪來的這麽高的辨識度。”
“你是怎麽找到我的?”代號為“薊葉”的間諜還是有點詫異,“牧南的間諜已經深入丹夏的情報處了嗎,連我被關押的位置都知道了?”
“牧南諜報這麽有用,用得着我累死累活地大半夜往監獄裏湊嗎?”於夜弦提醒道,“那天唱歌的時候,你跟着接了兩句,我就知道你的位置了。”
“這麽牛批?”躺着的大兄弟瞪大了眼睛。
“嗯。”於夜弦理所當然地點點頭,“你n和l不分。”
牧南A區的口音,的确是nl不分。
“你唱歌還走音。”於夜弦又補充了一句。
“你……”那人哭笑不得,“你到底是我氣我的,還是來救我的?”
“救你。”於夜弦不開玩笑了,半跪下來查看同行的傷勢。
“別救了。”薊葉搖搖頭,“我心裏有數,走不遠了,還會拖累你,趁我神志還清醒,沒說出點不該說的,殺了我吧。”
“上周被抓的時候,我想自盡的,奈何被識破了。”
於夜弦靜靜地看着他,半晌,也沒說多餘的話,只是開口道:“好。”
“不用難過,自潛入丹夏的第一日開始,我就大概知道自己的下場。”間諜“薊葉”主動安慰於夜弦,“倒是你,年紀輕輕的,生得也好,不在後方安全區過好日子,來丹夏瞎混什麽。”
“體驗生活。”於夜弦滿嘴跑火車,“我姐說了,行業需要多樣化,缺的就是我這種年紀輕長得還好的人才。”
地上的人嘴角抽搐:“你靠譜嗎?一句正經話都沒有。”
“靠譜靠譜,祖傳手藝,保證無痛。”於夜弦随口瞎扯。
薊葉笑罵了一句,牽扯到了傷口,又哼唧了一聲,吩咐道:“我方的間諜中,可能出了叛徒,洩露了很多情報,你要小心。”
“行。”於夜弦點頭,“等我糾出來,我把他頭擰下來燒給您當球踢。”
某間諜:“……”
“你的代號是什麽?”薊葉選擇在死前滿足一下自己泛濫的好奇心。
“翠雀。”於夜弦沒瞞着。
“……”
“怎麽了?”於夜弦留意着外界的動靜。
同行的臉上明顯出現了痛苦的表情:“翠雀是我女神,組織說她膚白貌美腿長胸大,性格讨喜,我們好幾個單身漢,都指望戰後能娶到翠雀女神。”
“膚白貌美腿長我都認領了,胸這個我是真的沒有。”於夜弦遺憾道,“兄弟,難為你了,将就着看哈……”
“讓我死吧。”薊葉捂臉。
情報處的西側起了火,起火的同時,情報處的守衛就抓住了幾個鬧事的街頭激進者,火很快被撲滅,倒是整個情報處混進了一股煙火的嗆人味道,審訊科裏的咳嗽聲接連不斷。
“你們這群好戰分子,丹夏總有一天要完蛋!”鬧事的街頭小青年一邊張牙舞爪地罵人,一邊被情報處的士兵拖走。
宣恪撣了撣袖口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推門回了地下審訊科,某個極度難纏的釘子戶,還賴在監獄裏沒有離開。
宣恪打開了於夜弦所在的房間門,於夜弦坐在牆角,蓋着一件單薄的外套,像是已經睡着了,他的頭枕在牆面上,垂落的碎發擋住了他小半張臉,在燈光下看起來有些蒼白,白日裏那麽跋扈的一個人,睡着的時候,也是恬靜的。
宣恪放緩了腳步,輕聲走過去,桌上放着於夜弦重寫的悔過書,這次於夜弦沒有搗亂,微黃的紙頁上,只留下了短短的一行字跡。
“後悔,非常後悔。”
宣恪的手停在紙頁上,嗅到了空氣中硝煙氣息背後那一抹若有若無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