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丹夏公國天行島的地下,因為靠近蒸汽動力核心,溫度偏高,地面上還飄着大雪。
剛被坑掉了一個月的工資,宣恪的臉上看不出什麽多餘的情緒,只是撐開了一把長柄的傘,為冉羽擋住了飄落的雪花,用空出的手幫冉羽把剛才掀開的毯子蓋好禦寒。
做完這一切後,宣恪才推着冉羽的輪椅向馬車的方向走去。
這一幕剛好落入了剛走出大門的於夜弦和寧緋的眼中。
“宣恪對少總督是真的忠心。”寧緋感慨道。
“虛僞。”於夜弦嗤之以鼻,“哪有什麽絕對的忠心。”
“噓。”寧緋趕緊讓他閉嘴,“那你對總督呢?”
於夜弦奇怪地看了寧緋一眼,實話實說:“拿錢辦事,你情我願罷了,都是跟着權貴後面混口飯吃的,怎麽,還有人能混出真情實感來了嗎?”
寧緋拍了拍自己塞滿了銀幣的腰包,深感於夜弦說得有理。
跟着弦哥有飯吃,有錢拿,管他什麽忠心不忠心。
齒輪與蒸汽驅動的馬車在大雪中嘶嘶地吐着白氣,內核全是機械零件的仿真馬在雪地上交接踩着馬蹄,踩髒了地上的一片雪。
站在馬車邊的一個小姑娘,穿着單薄的蓬蓬裙,披着紅色的保暖鬥篷,鬥篷的兜帽沒有戴起,她單側的高馬尾黑發垂到了腰際,撐着一把小傘,就這麽站在寒風中。
馬車吐出的蒸汽好像驚擾了她,她向右移動了一步,剛好迎面撞上了推着冉羽走過來的宣恪。冉羽剛好擡頭,看到了少女清澈的眼睛。
冉羽那雙經年陰鸷的眼睛裏這才顯露出一絲絲屬于少年人的訝異神情。
車夫向宣恪點點頭,拉開了馬車的門,正要幫着宣恪把冉羽推上馬車,就聽冉羽開口問道:“你……在等誰?”
然而小姑娘恍若未聞,仍舊看着情報處大門的方向,沒有回答冉羽的問題,連頭也沒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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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羽臉上剛浮現的少年人的神情黯淡了下去,又恢複了原先陰郁的模樣:“不識好歹。”
馬車的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於夜弦一眼看見了雪中撐着傘的紅裙子小姑娘。
“卓璃。”於夜弦沖她揮了揮手,知道她聽不見,還是喚了一聲。
小姑娘看見他,立刻露出了一副甜甜的笑臉,抛開手中的傘,給於夜弦打了手語:“怎麽才下班?”
於夜弦回以手語:“有點事情耽擱了。”
“蹲監獄這麽開心?”卓璃繼續比劃。
於夜弦得意洋洋:“穩賺不賠。”
還未離去的馬車裏,宣恪坐在窗邊,恰逢看見了雪中正在比劃手語的兩人,把於夜弦臉上的得意盡數收入眼底,眸光閃爍了一下,又恢複了先前冷冰冰的神色。
“走了。”冉羽不耐煩地催促車夫,馬車嘶鳴,向遠處飛馳。
“回去換衣服了,一身鐵鏽味。”於夜弦沖寧緋揮揮手,“晚上老地方見,哥帶你去吃頓好的。”
寧緋點點頭,轉身走入了丹夏都城的大雪中。
午後,飄了一個上午的大雪停了,整個漂浮在雲端的城市,堆積了薄薄的一層雪。城區的邊緣,有一片堆疊的房子,顏色混亂,各式各樣,歪歪斜斜疊向天空的方向。
於夜弦坐在鏡子前,看着鏡中的自己,眼睛正在慢慢變成一種澄澈的藍色。
卓璃拿着酒杯,出現在他的身後。
於夜弦點點頭,接過酒杯一飲而盡,霧氣慢慢覆蓋了他那雙藍色的眼睛,漸漸變成了之前的黑色。
“差點沒來得及。”卓璃比劃手語,“還是太危險了。”
“放心,我有分寸。”於夜弦放下酒杯,給卓璃塞了塊水果糖。
隐藏完瞳色,他推開門,卓璃跟在他的身後,兩人走過彎彎繞繞的坡道,向丹夏都城的街道上走去。街道的末尾,可見城外的雲間海。
雲間海不是海,反倒是繞着錯綜複雜的管道,包裹着層層疊疊的白霧,許多被地火腐蝕的飛行生物就生活在雲間海的下面,不時穿過雲霧,試圖飛往天上的城市,又被邊防的士兵擊中,慘叫着墜回雲間。
“到了。”於夜弦在一家糖果鋪子的面前停下了腳步。
糖果店很普通,櫃臺上擺着新出糖果的樣品,很受當地人的喜歡。
這也是於夜弦傳遞情報的地方。
“要看看嗎,我們又出了新的糖果。”糖果鋪的老板熱情地招攬顧客。
“新出的不要,想看看舊式的太妃糖。”於夜弦說。
舊式的太妃糖,丹夏已經停産,所以老板會推薦,糖果單上的第二十四種。
老板會意,回應道:“您記錯了,舊式太妃糖去年就停産了,要不要看一看這款。”
老板的手指停在糖果單上的某一處。
於夜弦順着他的手,在糖果單上看似随意地扣了兩下,分別指的是第三和第九種。
暗號正确。
2439,是牧南A區政權建立的年份,可以傳遞情報。
“那給我半份這個。”於夜弦繼續道,“可我就是想要舊式的太妃糖,能定制嗎?”
“可以。”
“您想什麽時候來取?”
於夜弦看向卓璃,卓璃伸手,在老板的日歷卡上畫了個日期,将羽毛筆擱置在桌上。
12月27日,卓璃畫的時候停頓三次,減去三天,應該是12月24日。
這是丹夏占領區近期準備大規模進攻牧南的時間。
卓璃把銀元遞給糖果鋪的老板,接過老板手中的糖果袋,兩人向城市的另一端走去。不久後,糖果鋪內的特制電報機将於夜弦傳來的情報,發往遠方的另一座天行島。
短短半天時間,丹夏的情報處在全國大範圍搜捕,所有可疑人士,都被投入了審訊科的監獄中。宣恪站在街道邊,執行搜捕任務。
一輛機車自所有人的眼前呼嘯而過,於夜弦一邊載着卓璃,一邊吹着口哨,從宣恪的面前閃過。
“走,吃窮宣恪!”
歡呼聲就這麽落在所有人的耳邊,情報處小黃看了看自家處長的臉色,半句話也不敢說。
城西的餐廳裏,於夜弦把車停在門邊,和卓璃一起進了門,等候已久的寧緋沖他們招手。服務生送上了菜單,於夜弦看也沒看,就将菜單抛入了兩人的手中。
“随便點,賬單回頭打包給我送到情報處去。”
寧緋嘿嘿一聲,接過菜單,毫不客氣地點了滿桌的佳肴,三個人拿着宣恪本月的工資大吃大喝,絲毫沒有愧疚之意。
“來,卓璃多吃點。”寧緋把糕點往卓璃的方向推。
卓璃聽不見,也不會說話,但能看懂寧緋的動作,沖他笑了笑,接過糕點。
“卓璃多大了?”寧緋酒足飯飽,叼着根煙鬥問。
“好像今年十七了吧。”於夜弦道。
“你親妹妹?”寧緋問。
“當然不是。”於夜弦指了指地下,“撿的,在下面。”
卓璃不能說話,也聽不見聲音,是多年前於夜弦撿回來的孩子。
下面,是所有天行島上的居民對地面的代稱。
十多年前,人類還生活在地面上,然而因為戰争,永不熄滅的地火灼燒了整個地面,病毒在大地上肆虐。
四個國家的人,制造了四座天行島,升入天空中,從此遠離了被地火包圍的地面。
可戰争從未結束。
於夜弦和寧緋小的時候,都還生活在地面上,見過地面被大火吞沒的場景,如今活着的每個人,都是那時的幸存者。
沒人想回憶童年的場景,兩人決定找個輕松愉快的話題,于是這聊天的核心,不知怎得,又轉移到了宣恪的身上。
“弦哥,你有沒有發現宣恪也挺好看的?”寧緋笑嘻嘻道,拿起果汁要喝。
“哦?”於夜弦不認同,“不可能,沒我好看,你現在出去,問問丹夏那群權貴,有幾個不想睡我的,你再問問,有幾個人想睡宣恪的?”
寧緋一口果汁沒咽下去,差點把自己嗆死,一把推開了於夜弦:“我靠,哥你不要臉的功夫愈發厲害了。”這是能用睡和不睡衡量的問題嗎。
“不行?”
寧緋咳了半天:“那是因為你……”
浪。
於夜弦年紀輕,長得也好看,性子随和,說話看似不着邊際卻又游刃有餘,也沒什麽背景,看中他的人不少,連總督都有過幾次暗示,可寧緋也沒見着誰能真正舀走丹夏軍政處的這朵小浪花。
於夜弦盯着桌上的果汁出神,倏地想到那天自己扯開宣恪衣領的時候看到的場景。
“唔……抛開私人感情不談,宣恪的身材真的不錯。”於夜弦咬着菠蘿餡餅,含混不清道。
“臉也不錯,也就比我差那麽一點點吧。”於夜弦用手比劃了一點點是多少,繼續補充道,“就是那臉太僵,常年沒什麽表情,活得太虛僞了,你看他對冉羽,又是噓寒問暖又是跟着照顧的,指不定心裏在想什麽呢。”
“是是是。”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吃了於夜弦請的飯,於夜弦說的廢話,寧緋也認了。
由于末世的緣故,果樹在天行島上很難存活,水果價格昂貴,於夜弦拿着宣恪的工資,點了整整一大籃子蘋果,寧緋饞的不行。
“那天你看到他那個腹肌沒有,我特地把他領口扯開了點,平時捂得那麽嚴實,我還以為他身上沒什麽看頭……”於夜弦靈機一動,“哎,緋緋,你說我和他,誰大啊?”
“你大啊。”寧緋以為他在說年齡,随後看到於夜弦那得意的眼神,立刻醒悟了過來。
寧緋在心裏低低地罵了個髒字,嘀咕道:“你怎麽不自己去比比?”
“什麽?”於夜弦沒聽明白。
“沒事。”寧緋咬了口蘋果,洩憤般嚼了嚼,“我誇這蘋果呢。”
然而,接下來的時間裏,於夜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吃飯的空閑裏,順便還能拿宣恪的身材開兩句黃腔。
寧緋聽着聽着忽然覺得有些毛骨悚然,決定去個廁所冷靜冷靜,這不去還好,去了反而被吓到半死——
寧緋哼着歌放完水,系好了褲腰帶,拉開門,看到了走廊裏站着兩隊穿着丹夏軍服的人,衣服上紅色的暗紋,代表直接從屬于少總督冉羽的人。
為首的那個,就是於夜弦剛說的,比他那張臉稍微差一點點,還比他小的宣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