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清晨的丹夏,陽光灑在層層疊疊的房屋上,天行島上的紅雲飛鳥旗融入蔚藍色的天幕中,機械運轉的蜂鳥披着晨光,穿梭過居民區外的一排排晾衣杆,一路向丹夏議會的白房子飛去。
宣恪對着天空伸出右手,蜂鳥停在他的手背上,他從蜂鳥的嘴裏取下傳遞情報用的小齒輪,蜂鳥啄了啄他的手指,他彎起手指,撫了撫蜂鳥尖銳的羽毛。
蜂鳥啄走了他手心的一枚小銀幣,振翅向遠處飛去。
議事廳內,丹夏的總督冉鋒坐在長桌的一頭,看着眼前剛剛送上來的一份名單,在他的對面,是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少年,少年年齡不過二十,眉眼精致,睫毛微彎,臉上卻帶着一絲病氣,這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有些殘忍和陰郁。
“情報處這次換血,總督是否滿意?”冉羽看着自己毫無生氣的雙腿,毫無誠意地問道。
“情報處是你的,你想任命誰都可以,宣恪做事我也放心。”丹夏的總督,也就是冉鋒,看着手中的名單,看似不經意道,“但我好像聽說,於夜弦被扣下了?”
冉羽點頭:“在情報處大鬧,宣恪也是按規矩處置的他。”
“是嗎?”總督擡起頭,“和我聽到的好像不太一樣。”
他放下手中的名單,用羽毛筆沾墨,寫下了一行批注,将火漆印章蓋在了文件的末尾。
“情報處上周送來的排查名單。”總督把手裏的名單遞給冉羽,“你覺得該如何處置?”
冉羽沒接:“問出有用的情報,殺了就好。”
“這上面有人跟過你,你倒是絲毫不留情面。”總督笑道。
“沒興趣。”冉羽恹恹地。
“不交給於夜弦去辦嗎?”冉羽話裏多了幾分針鋒相對的意思,“自從三年前他救了您的命,您可一直恨不得把他捧到丹夏權貴的頂層。”
“不了。”總督站起身,仿佛沒有聽出冉羽的挑釁般,解釋道,“我有別的任務要他去完成,這些人逮捕以後,就交給宣恪來審吧。”
宣恪從議事廳側門走進,一路走到冉羽的輪椅旁,向總督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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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之間的打鬧,都不算什麽大的矛盾。”總督帶着欣賞的眼光看了看眼前的宣恪,“小羽把情報處給你,我也放心,於夜弦那邊,不會與情報有所牽扯,就放他出來吧。”
“是。”宣恪說。
“他有分寸。”冉羽臉上的笑意更甚,他的眼神中帶着幾分空洞,讓人難辨心意的真假,“叔叔,宣恪忠于我,而我忠于你,丹夏王朝的天行島将永不墜落。”
“是有什麽情報嗎?”總督看見宣恪手中的情報齒輪,“就在這裏讀取吧。”
“是。”宣恪走到桌邊,将手裏的金色齒輪,嵌入讀取設備的淺槽中,齒輪噠噠地轉動起來,兩行未經加密的丹夏文字被投影在議事廳的桌上。
“宣處,速歸,審訊科現在不太好。”
“於夜弦的原話:您要是不回來,他就在這裏住下了。”
宣恪:“……”
總督:“……”
冉羽面上浮現出不可思議的神情,按着文件的手逐漸用力,在紙面上留下了褶皺。
宣恪推着少總督冉羽的輪椅,一路從情報處向下進入審訊科的大門,看到了情報處滿頭大汗的科員小黃。
小黃一眼看見宣恪推着的人,臉色又白了,趕緊磕磕絆絆地行了禮。
冉羽不滿地蹙了蹙眉:“他不想走,就再關他幾天。”
然而總督已然發了話,再關着於夜弦必然是不合規矩了。
宣恪走進審訊科的時候,才知道小黃面色慘白滿頭大汗的原因。
四國中最恐怖的丹夏審訊科監獄裏,竟然有歌聲,唱得還是坊間的小黃曲,曲調輕浮,歌詞露骨,偏偏唱的人還吐字清晰,聲音清朗。
最糟糕的是,那人唱一句,就有不少人跟着學一句。
於夜弦站在“鳥籠”裏,用手敲着牆壁打拍子,唱得專注,櫻桃在他的手上跟着節奏蹦迪。
櫻桃仗着除了於夜弦沒人能聽見自己的聲音,自顧自地瞎唱:“好嗨喲,感覺人生已經到達了高/潮!”
他倆各唱各的,誰都不影響誰。
不過整個審訊科,其他人能聽見的就只有於夜弦的聲音。
“下面的朋友,大聲點啊。”於夜弦跺了跺腳,發出沉悶的聲音。
樓下關着的那位“朋友”真的用沙啞的嗓音大聲地跟上了他的曲調。
人類文明總有些共通的東西,比如一些耳熟能詳的小黃曲,在押的各位雖然來自不同的地方,偏偏在這個時候都跟上了於夜弦的調子。
“三點鐘方向的朋友,你跑調了,注意調子。”於夜弦指示。
聞訊趕來的寧緋趕上了這場獄中演唱會的高潮,臉變成了小黃科員的同款色。
他弦哥,可能真的是皮癢了。
一聲巨響,宣恪狠狠打開了於夜弦所在監獄的門,整個監獄的歌聲停了,只留下鳥籠在金屬樹枝上晃動留下的刺耳摩擦聲。
櫻桃刷地一聲鑽進了於夜弦的袖口,於夜弦站在汽燈下,沖門邊的少總督十分不端正地行了個禮,無辜地看着宣恪道:“喲,早啊。”
宣恪胸口起伏,面上神色未變,指了指鐵門外的方向,渾身上下似乎都在散發着冷氣:“不早了,滾。”
“不、滾。”於夜弦靠着牆壁,氣定神閑,慢吞吞地拉長了尾音,“不太會,要不你親自教教我?”
在場的寧緋覺得,宣恪大概是想把於夜弦連籠子帶人一起丢出去。
“有誰規定了審訊科的監獄裏不讓唱歌嗎?”於夜弦振振有詞。
“沒有。”宣恪吐出兩個字。
規定是沒有,但平日裏,但凡是個精神正常點兒的,進了這裏都要被吓破膽,稍微難搞一些的,因害怕頭被打掉,也不敢造次。
誰像於夜弦,在這兒呆了一個晚上,把整個監獄的風氣都帶壞了。
有傷風化,宣恪覺得自己沒冤枉他。
宣恪沒開口,他推着過來的冉羽先看不下去了,少年靠在輪椅背上,即便是在悶熱的地下,腿上依舊蓋着毯子,他像是壓了壓心中的無名火,這才開口道:“那你想怎麽樣?”
“不是我想怎麽樣,是你們想怎麽樣。”於夜弦道。
宣恪微微俯身,幫冉羽把腿上的毯子掀開到輪椅的一邊,這才對着於夜弦道:“我昨天關你,合規合矩。”
於夜弦居高臨下看見他給冉羽收拾毯子的動作,心裏忽然湧上一股焦躁,不管不顧地往地上一坐道,擺出了一副無賴模樣:“那我現在不走,也合規合矩。”
寧緋感到頭大,這尊貴的釘子戶不願意挪動自己的位置,說出的話還挺有道理,宣恪有本事請他進來,的确沒本事請他走,就算他於夜弦今天在這裏把監獄攪合得烏煙瘴氣,回頭總督也怪罪不到他的身上。
“算了算了,弦哥。”寧緋推開幾人,趕緊上去打圓場,上衣口袋裏塞着情報處的科員們剛剛塞過來的銀元。
於夜弦看了看寧緋鼓鼓的口袋,知道他在此事中撈了不少油水,趁着衆人不在意,沖寧緋眨了眨眼睛。
宣恪:“?”
“弦哥,外面下雪了。”寧緋十分狗腿地湊過去,“卓璃在外面等你。”
卓璃。
於夜弦堅不可摧的神情溫和了一些,卻不知道他片刻中臉上的細微變化都收入了旁人的眼中。
“也不是不能走。”於夜弦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向門邊走去,“不過我有個條件。”
宣恪問:“什麽?”
於夜弦沒理他,走到了丹夏少總督冉羽的輪椅邊,看着輪椅上容貌有些過于豔麗的少年,露出了一抹壞笑:“我走可以,但我要賠償。”
冉羽:“可以。”只要於夜弦能滾,給點賠償不在話下。
“那好。”於夜弦拍了拍手,“我要宣恪這個月的工資。”
冉羽點頭:“要錢是吧,可以……”
“不。”於夜弦打斷了他的話,給他畫了個重點,“是宣恪這個月的工資,就要他的,讓財務科現在就給我,提前支付給我,這個月不會再給他的那種。”
寧緋快哭了,這位祖宗是想和宣恪把仇往死裏結嗎。
果然,原本耐性就有限的冉羽也怒了,帶着譏諷的笑意看向於夜弦:“就憑你?”
“就憑我。”於夜弦點頭。
“於夜弦。”冉羽用力掐着輪椅的扶手,用力到指尖都有些泛白,“總有一天,如果你落到我的手裏……不,不只是我,如果你落到總督的手裏,你以為你會有好下場嗎,總督現在還留着你的命,不過因為你就是他的一條狗。”
宣恪不聲不響,細心地把冉羽掐着扶手的手指一根根掰了回去,防止他傷到自己,做完這個動作,就聽到於夜弦鼓掌的聲音。
“多謝誇獎。”於夜弦眯着眼睛看了看宣恪和冉羽,明顯擺出了幾分不屑的神情,“不過不用提醒,我有自知之明,少主還是關心自己的身體吧,就別關心我的死活了。”
“啊,對。”於夜弦說,“有宣恪照顧你,我費什麽心呢。”
冉羽因為生病,常年只能坐在輪椅上,性子陰郁卻不能經常動怒,今日來個審訊科的監獄差點被於夜弦氣走了半條命。
“給他。”宣恪看着眼前的於夜弦。
“可是,宣恪……”冉羽還想說些什麽,宣恪卻已經推着他的輪椅,沿着蔓延的金屬枝幹,向地面的方向走去。
“弦哥。”膽小的寧緋瑟瑟發抖,“你這是把他往死裏得罪啊。”
“不怕。”於夜弦拍了拍寧緋的口袋,聽到了銀元晃動的清脆響聲,心情愉悅,“走吧,有宣恪這一個月的工資,弦哥晚上帶你吃頓好的去。”
“你把宣恪欺負成這樣了,你就不怕他什麽時候會找你麻煩嗎?”寧緋仍舊有些驚魂未定。
“怕什麽。”於夜弦攬過寧緋的肩膀,塑料同事情恢複如初,向監獄外走去,“我還被他關了一晚上呢,掰回一局是一局,誰管下一局是死是活。”
寧緋被歪理說服,跟着於夜弦往審訊科的門外走去。
“弦哥走了,下次有機會再來教你們唱啊。”於夜弦沖身後昏暗燈光下鏽跡斑斑的金屬牢籠揮了揮手,“如果你們還活着的話。”
數個牢籠同時有氣無力地發聲:“弦哥再見!”
寧緋頓時感覺,在監獄裏被關了一晚上,腳步踉跄精神萎靡的人,應該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