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點绛唇
藺晨和晏大夫給出的結論都是一樣的,心郁加上積勞成疾,好好養着才是正理。
你知道人快要哭出來卻忍着不哭的感覺嗎,鼻子嗓子喉嚨包括心腑都在疼的感覺,一刻還能受得了,一年兩年呢。你的皇帝忍了這麽多年,哪裏是一朝一夕就治得好的。
梅長蘇安靜的聽着,末了說了一句,他是天下人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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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梅長蘇收到了封信,收到信的時候,他正和青梅竹馬在院子裏比劍,用剛抽了花苞的桃花枝子。
兩人一個尚在病中,一個病體初愈,與其說是在比試,不如說是在比劃招式。
單手抓着鴿子的飛流在一旁偏着頭看,雖然說其中一個是自己最最喜歡的蘇哥哥,都有點看不下去了。
直接由飛流送到梅長蘇手裏的信都是旁人不能輕易過問的盟內大事,但梅長蘇從不避着景琰,有時還會和他說上一兩句。
這次梅長蘇看完之後卻下意識的往景琰那邊看了一眼,把手中的字條攥成了一團。
“怎麽了?”
“沒,十三先生的信,說了些之前金陵鬧鬼的事,那些散布謠言的人都抓到了。”
“……小殊,是不是有什麽事?”景琰往前走了一步,皺緊了眉頭,似乎不打算被這麽簡單的糊弄過去,“你別瞞我。”
梅長蘇嘆了口氣,他知道這四個字後面藏着多少恐懼。
即使在重逢之後,景琰也從不提過往欺瞞之事。
“我只是怕說出來你要着急。”說罷就看到了景琰急忙往前踏了一步,忙說,“景琰你聽我說,真的不是什麽大事。之前有人潛進林家祠堂盜走那顆珍珠…”
“那個人不是抓到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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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可是十三先生近日去祭拜的時候,卻發現……我的牌位被換走了。”
“……!”
“雖然雕得和原來那塊很像,但十三先生終究是細看出些細微差別。不過既然盜走牌子的人故意換了一塊,那就是不知情的人,或者并不打算拿我的身份做文章。況且我人還在,牌位就算被盜走也……”梅長蘇忙着解釋,卻忽然發現景琰的臉色越發不對,便停下話來。
關乎林殊,他是如何也對景琰說不出口‘與你無關’四個字的。
蕭景琰可以把性命壓在這兩個字上。
思及此處,梅長蘇忍不住張開手臂抱住了他。
景琰此刻鼻間是淡淡茶香,并不是他熟悉的林殊的氣息。
可卻熟悉得讓他忘記了呼吸。
兩人在淡淡桃花香氣的風中站了良久。
梅長蘇退了一步,他這是為蕭景琰退的。
畢竟現在他不是林殊,蕭景琰也不再是靖王。
他拉着景琰的手走回了屋內,給房內的爐子裏加了塊炭火。
“景琰,你坐的那張龍椅,真是天下最難坐最冰冷的一張椅子。”
“所以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孤坐在那裏的。”
“那些需要籌謀算計的事情交給我,你就按照我們約好的,當一個好皇帝。”
“林殊會和蕭景琰在一塊兒,咱們早就這麽說好了。”
“所以……你不需要做什麽,我們還像以前……我也會在你身邊。”
景琰扯着他的手不肯松開,那瞪着的眼裏有不甘和堅持,和二十年前那頭倔強的水牛一樣。
“憑什麽……”
“……?”
“憑什麽,只有你能守着當年的約定,我卻不能做那個喜歡林殊的蕭景琰!”
梅長蘇還要開口,卻被皇帝狠狠的推到了床上。
“林殊,一遭塵世,轉眼已經過去一半了,難道真要到變成白骨你我才能相守嗎?皇陵一堵石門……”
梅長蘇嘆了口氣——世人只道大梁皇帝武人出身,神武英明,肅穆剛正,卻不知道在他最親的人面前卻是個愛紅眼睛的人。
罷了。
這場困局,到最後妥協的一定是自己。
“景琰,我們都會長命百歲的,”梅長蘇打斷了他的話,擡起他的手,輕撫着指間的薄繭,與他十指扣緊在一起,
“咱們還有六十年要守在一起呢。”
“至于牌位的事,你若在意,等回京我就把那破木牌撤下來就是,原本我回金陵時就該做的,那時候不是光顧着你了麽,就忘記了。”
“……是我派人盜走的。”
“你……?”從接到信開始計算了千百種可能的梅長蘇聽到這幾個字,一下就愣住了。
景琰轉過身去,解釋得磕磕絆絆,“那些時日我身體不好,加上京城裏鬼神之說盛行。按照祖制,送一些随葬品入帝陵可驅除病禍,這件事是秘密辦的。選随葬品的時候,我也不知道怎麽了……就讓戰英去盜……唔!”
話未說完,就被一雙手臂扳回了身體,牢牢吻住了。
梅長蘇并沒有和藺晨說實話。
他早就知道蕭景琰喜歡他:無論這種喜歡是友情親情還是愛情,林殊都是比蕭景琰自己,比他的傲骨和堅持都重要的存在。
但他們已經過了可以為了愛情付出一切的年紀。
身上也早就纏繞了困住真心的枷鎖。
他以為自己可以掩飾得很好,卻在剛剛聽到景琰拿走了自己的牌位時崩塌離析。
如深不見底的寒潭靜水一般的心中如今只有一個念頭。
蕭景琰是他的。
是林殊的。
是梅長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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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景琰想要的其實并不是一場床笫之歡,而是想要一個比朋友比君臣更親密,更唯一的身份。
這不過是确認這種身份的一場儀式。
一向對情事不太上心的皇帝是這樣想的。
等他意識到不對的時候已經晚了。
那雙和記憶中不同,帶着絲絲寒涼的手指就像是火把一樣,摸到哪裏,哪裏就着了火。
不需要可以撩撥,只要他想到此刻碰在自己身體上的這雙手是小殊的,就讓他胸口那顆面對千軍萬馬也不曾怯懦的心亂了節拍。
他張開嘴卻不知道該怎麽辦,呼吸都變得粗重,那聲音是自己的,卻又不像自己的。
林殊的聲音很近又像是很遠。
“我的陛下,我不是在給你上刑,此時不是忍着的時候。”
又說,“景琰,這裏只有咱們兩個,和小時候一樣。”
溫和的聲音像是開在彼岸的花香,把記憶勾回了那年那條只有他們知道,只有他們在的清澈小河邊。
這之後的許多年,他都會去那條河邊看看,黃昏景色依舊,只是少了一個林殊。
現在他們又在一起了。
從東海,從梅嶺歷盡萬劫而歸。
這次,沒人能分開他們。
他抵着梅長蘇帶着汗的額頭,低聲念着他的名字。
小殊,小殊……
他并不善言辭,尤其此時喘息間找不到太多說話的機會。
好在,他想說的,林殊都知道。
一開始還會回應他的林殊在之後也失去了餘裕,緊皺着眉頭也在強自忍耐着。
情熱在進入的一刻瞬間升溫,醉人的缱绻化作了火,景琰攬過梅長蘇的頸子狠狠吻住了他。
遲來了多年的吻,亂得毫無章法可言。
像是當年初嘗情欲時滾在河邊青草上的兩只小狼一樣。
當年暧昧青澀的愛情在這十幾年的歲月裏釀成了攝人骨魂的相思。
愛到深處,恨不得以身代之,那只屬于自己的皮肉骨血在此刻都顯得多餘。
唇齒交合間混入了不知是誰的眼淚。
滴在被抓皺的錦被上,沾染在谷雨的氣息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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