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心裏苦 (2)
口直,剛才進府的路上,玉竹先生讓我為府中小娘子把了脈,她之心痛病無人能治,且命不久矣,看那小娘子年歲快有十九,恐怕就在這一年當中。”
孫玉為了測試丘乙之醫術,才把表面上看起來健康無比的二房小娘子送到丘乙面前,沒想對方把人的壽命都能定下來,着實讓人吃驚,這麽一說,反而對自家公子的病情更加恐懼起來。
果然丘乙轉移了話題,“衛公子之疾,老夫多嘴,活不過三十,公子若不信,且看衛府小娘子之病症,半年之期,你且定奪。”
到這時,孫玉已完全信任丘乙之醫術,難怪一無背景,二無資質的丘乙,在中年時候發跡,坐上了太醫之首,深得官家信任,這次若不是公子與之有些交情,恐怕不會出宮診治,于是對剛才一路上過來找二房小娘子試探之舉,羞愧不已。
公子活不過三十,孫玉全身都悲痛起來,如此靈巧睿智之人,卻是一個這樣的下場。然而再去看公子,只見他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一臉從容的送走丘乙,接着像什麽事也沒有發生似的,吩咐他把他送去小廚房,聽說雲娘子在那邊親自掌廚。
然而到了小廚房,衛子晉卻沒有看到人,聽廚房裏的下人說,雲娘子交代了幾道菜,便匆匆走了。
衛子晉開始有些煩躁,剛剛她明明答應親手做面給他吃的,她這是又去了哪兒,非要尋着不可,于是遣走孫玉,叫杏雨推着他去找人。
找了許久,終于在花園的拐角尋着她,看到她,衛子晉的心安實多了。
花園小徑上,下人都退下了,衛子晉靠近她,看到她白皙柔嫩的小手,莫名心動,伸手上前握住,她卻是聽話的沒有掙紮。
握住她的手,他的心更加安穩,能不能活過三十歲,這些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在剩下的日子裏得好好為她籌謀一下,能使她的餘生過得更加安穩,遠離衛家人的掌握,特別是呂氏的迫害,一定要想出一個萬全之策。
吃飯的時候,衛子晉破天荒的多吃了一碗,然而小媳婦見着了也不見有多高興,往日裏他要是多吃一點,她都會露出笑臉來,今個兒卻是異常的沉默,平時鬧熱的性子不見了,反而比他還要沉默寡言起來,這不對勁,依着她的脾氣,她坐不過三刻鐘,必會起身走動,哪能這般安靜,必是有心事。
下人收拾碗筷,轉眼屋裏又只剩下兩人,衛子晉心中默念,今晚讓她留下來吧,兩人似乎有好長一段時間不曾在一起溫存了,自己所剩時間不多,或許可以縱容一下,只是不能讓她生下孩子,免得多了一份牽桂。
正在衛子晉駐足間該怎麽開口挽留的時候,雲小花開口:“是不是呂氏害你中的毒,所以你的腿疾并不是天生的,是他們害你的對不對?”
衛子晉的臉色變得蒼白,他一臉不敢置信的看着雲小花,她是怎麽知道的?莫非剛才他與幾人的密談被她聽了去?剛才誰守的院子?
擡首看到雲小花那一臉的沉郁與擔憂,衛子晉心口在滴血,一直隐忍、刻意忽略的感受瞬間湧現。
在此時,雲小花上前蹲身,雙手握住他顫抖的手,語氣篤定的說道:“我們把呂氏的罪行告到族老那兒去,我們把這事情鬧大,我們不能這樣一味的隐忍。”說完起身,拉着衛子晉要往外走。
衛子晉使了力氣,一把甩開她的手,怒斥道:“滾。”
随着那一聲怒斥,室內忽然靜下來,衛子晉雙手握住扶手上的機關,可是眼前卻沒有要射殺的人,雙手緊緊握住,卻忽然感覺到手背上一濕,似燙到他心裏頭去,他側首看去,一顆一顆的眼淚滴落下來,他下意識的用手去接,然而她卻在原地跺了一腳,跑了出去。
衛子晉心慌意亂的駛着輪椅追去,然而出了小院,她已經不見蹤影。
心灰意冷的回到院中,把院裏的護衛與下人全部召集起來,一番拷問,查出了今日放她進來的幾位下人,其中居然有含香。
衛子晉一臉冷然的下令,所有涉事人全部領二十大板,皆數發賣。
杏雨為含香求情,衛子晉沒有理會,轉身進了書房,關在書房裏兩個月沒有出門。
這其間,二房傳來噩耗,衛美蓮病逝,丘乙的話還在耳間回蕩,這邊就已經應驗了。
衛子晉直到呂氏帶來許知州的女兒許雅,這位從小與他有交情的小娘子,他才出了書房,冥思數月,終于心生一計,開始親近起許雅。
衛府嫡長子的頭銜還是挺好用的,估計呂氏也知道他活不了多長,于是有心在他臨死前再利用一把,若是他娶了許雅,将來他去了,衛家與許知州還是親家。
在呂氏的有意湊合下,衛子晉開始帶着許雅進出松合院,時常還坐馬車出門,與許雅相約去賞花賞景,不過這些都是表面的,自始至終他只約了許雅一次,之後出去,他是故意傳去小媳婦那邊的。
怎麽也想不到,他的小媳婦這麽能忍,一直持續了半年之久,他與小媳婦再沒有見過一面,也沒有聽到那邊傳來她傷心的消息,所以她根本就不在乎他吧,越知道真相,越使他難受。
反正時間也不長了,什麽情情愛愛的都不重要了,她不愛便不愛,自己悄悄喜歡便是,反正也不會阻止他為她對将來的安排。
她一向愛錢,他名下不記在公帳上的鋪子全部轉成了現銀,他親娘的嫁妝家什,除了吳興郡開的幾間布莊,專門養那些伺候他們娘倆到老的仆人,其他的一概變成了現銀。
萬事俱備,只等她提出和離。
然而讓衛子晉怎麽也沒有想到,一件突出其來的婚事打斷了他所有的計劃。
那日他正在書房看輿圖,準備為她選一處靠山靠水、良田豐裕的地方給她和她的家人定居,看着輿圖上的大好河山,內心一片苦澀,若是他的雙腿是健全的,他一定要帶她走遍這大江南北,再選一處世外桃源定居下來。
如今也盼着她能去這樣美好的地方,代他看遍那兒的美景。這麽想着,心裏莫名的歡喜,剛剛選定了一個地方,孫玉匆匆走了過來,他面色極為難看,說道:“家主給公子定親了。”
“定什麽親?”衛子晉一臉陰沉的問,放下手中的筆,剛才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的他一下子拉回現實。
“許知州的嫡女,時間匆促,日子定在九月初八,重陽節前日。”
“我的正妻位不是已經載入族譜了麽?”
“家主抹去了,雲娘子只能算貴妾。”
“他居然敢抹去?”衛子晉氣得臉色發紅,手按在扶手的機關下,數十支牛毛針破空而去,釘入門上,看得孫玉抹了一把冷汗。
“我不會再娶親,她可有知道此事?”衛子晉心裏已經大亂,不待孫玉答,便道:“送我去她那兒。”
孫玉本想說雲娘子已經知道,早在幾天前似乎就知道了,應該是呂氏使了手段,此事早已經透過呂氏傳到雲娘子耳中,只有公子不知而已。後宅婦人的手段,比之外間男子的争奪還要慘烈,還要陰險。
然而孫玉什麽也沒有說,只推着輪椅往外走,出了書房,迎面沖來一陣‘旋風’,雲小花風風火火的沖了過來。
孫玉見着,眉眼不安的跳動,終于‘殺’過來了。
書房中,衛子晉看到氣憤的雲小花指着他的鼻子問他是不是要娶親了,衛子晉沒有說話,目光淡淡的看着她。
或許這也是一個契機,只是他卻不想要這樣的契機,然而時間已經由不得他另尋計謀。
最後他閉上眼睛,點了頭。
雲小花笑了起來,“衛子晉,你一副我欠了你一輩子的模樣是幾個意思?當初那麽勉強,你大可把我發賣了,反正我是個賤奴,你又何必委曲求全。”
袖籠下,衛子晉的雙手握緊成拳,一句話都不敢說,成了地地道道的啞巴,他怕自己一開口就洩露了自己的情緒,任她怎麽罵,他都默認了。
“你休了我吧。”雲小花似乎平靜下來了,說這話的時候,已經冷成寒冰似的刺向衛子晉的心窩,他艱難的點頭,轉頭吩咐杏雨準備筆墨紙硯。
休書寫好,衛子晉拿出先前裝好的全部家當,還有一份輿圖交到雲小花手中,冷聲道:“畢竟跟了我一場,雖沒有子嗣,但我衛家也不會苛待你,這些許銀兩權當我對你的補償。”
“沒有子嗣。”雲小花咬牙吐出這四個字,接着笑了一聲,“也對,你衛家家大業大,不過是一點銀兩,我哪有不收的道理,只是這份輿圖又是什麽意思?上面标明的地方,你是想讓我離開吳興郡嗎?”
衛子晉點頭。
“還真是眼不見為淨,可惜我為什麽要離開?”雲小花冷笑一聲,把輿圖撕成碎片甩在衛子晉的臉上,抱着銀盒子,大步走了出去。
待她離去,衛子晉終于決堤,伏在桌上哭了一回。
終于把小媳婦送走,衛子晉拔了一些暗衛跟随,放下心來,開始全力對付呂氏。
衛府喜氣洋洋,開始置辦衛子晉的婚事,衛子晉無動于衷,在小媳婦走的第三日,他召集十二衛,全部撤出吳興郡,只餘下一名暗衛,他便是呂氏的情夫。
那夜呂氏死于床上,與她偷情五年的情夫‘雙雙徇情’,第二日衛家家主得知情況,氣得吐了一口心頭血,一日之間老了好幾十歲。
那可是他一直寵愛有加的愛妻,沒想到與她身邊的假丫鬟偷情了五年,簡直是喪心病狂。
帶着對呂氏的恨意,衛君言開始處置呂氏一族,對接管衛家生意的呂寶成,收回其手中的權力,卻不曾想,沒過兩日,官家派了大批兵馬過來,下旨對衛氏一族抄家滅族,所有生意及錢財寶藏全部充公,歸為國有。
所有的衛家人還生在富貴的夢中,就這樣叮當一聲下了獄。
衛子晉身為衛家嫡長子自然逃不過處死的命運,但他的仇也報了,心也坦然了,早死晚死都一樣,心裏唯一放不下她之外,再無任何挂念。
然而連死都不讓衛子晉安心,入獄那夜,孫玉使了大筆銀子進來求見衛子晉。
小媳婦出事了,被一夥強盜盯住,她又不願意離開吳興郡,估計不小心露了財,小道消息透了出去,人身安全成了問題。
然而此時的衛子晉因為撤走了十二衛,衛家又被抄家滅族,如今又關在獄中,即便平時再運籌帷幄,此時也無計可施。
他狼狽的從輪椅上摔下來,向孫玉跪去,“只求玉竹先生照拂她一二,待她安全,我便死而無撼了。”
孫玉是感激衛子晉的,衛家要滅族的消息連衛家家主尚不知,衛子晉已經得知,可惜還是晚了,抄家的兵馬已經在半路,他于是打發了身邊所有忠心耿耿的下人,還有他孫玉,全部恢複自由身,并逼着這些人離開,不離開衛府便使上棒棍。
那幾日,大家夥以為公子失了雲娘子而生了魔怔,沒想到卻是為了救大家一命。
孫玉當即也跟着跪下,主仆倆訴衷腸,衛子晉得到孫玉拼死也會保護她的誓言後,他終于放下心來。
斷頭臺上,衛家人哭聲一片,唯衛子晉一臉的淡然,他望着來時路,眼前似乎出現一個嬌小的身影,她穿着駝色繡花窄袖襦裙,疾步走來,來到他面前,她精致的小臉朦上一層淡淡的光,紅唇翕動:“衛子晉,你要等我。”
衛子晉下意識的點頭,臉上露出欣慰的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