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有些不好,進言道:“少主,衛家一年只準運送一次的荔枝節已經過去了,如今私下裏運來一批,居然把荔枝樹都砍了一半去,若是被探子發覺,傳入京城,衛府危矣。”
衛子晉面色淡淡,“只不過一筐荔枝罷。”
“如今衛府風頭正盛,恐怕惹來禍端,理應低調。”孫玉見衛子晉似乎沒有在聽,內心一嘆,“還望少主三思,謀大事者,不應沉溺于後院之中,南國美女如雲,大事要緊。”
衛子晉看向孫玉,“我自有分寸。”
孫玉欲言又止,這時含香拿着幾根樹枝過來,上面有綠葉簇簇,見到兩人行了一禮,“公子,雲娘子派人送來的,難得見那荔枝樹的原樣,不想小廚房全部拿去用了,雲娘子取下幾根枝桠過來插花瓶裏細看。”
衛子晉挑眉,“小廚房拿去做甚?”
“似乎做一道嶺南風味的菜,叫荔枝柴燒鵝。”
衛子晉倒沒想着那樹幹會被小廚房的人看種,想想吩咐道:“叫人留下一半擡到我的這邊院子來,好生看着,晾幹了我有用。”
“是。”
孫玉瞧了衛子晉一眼,果見他依然沉溺在這兒女私情中,不由得搖了搖頭,他曾是衛府的門客,在衛家幾位主子中斟酌了許久,方選中大公子衛子晉,此人有勇有謀,年紀雖輕,處事卻老辣,腦子靈活,遇事也反應快,唯在娶新婦這一樁事上,卻死活不聽人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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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娘家
當時府尊的嫡長女有意兩家成就美談,孫玉是一萬分滿意的,畢竟主母乃是他的繼母,對他将來繼承衛家不利,若有女家勢利支撐,呂氏也不敢如此明目張膽,然而他卻一意孤行,非要娶那無權無勢的農家女,即便那農家女自有一股從容,怎奈那家勢根底全無。
當初孫玉曾勸過他,若真是喜歡,大可許那農家女一個貴妾位,做得兩全其美,卻不想他卻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當時孫玉聽到這話,只氣他沉溺美色,果然應了那句話,如今更甚。
雲小花折了幾根樹枝插在花瓶中,用幾枝時花點綴,頓覺室內湧出一股荔枝香味來。
“為何吳興郡不能種荔枝,若是能種就好了。”
綠離聽了,笑道:“娘子是想吃荔枝了,大道理我是不懂,只聽私塾裏的夫子說,因為水土的問題不是什麽果樹都能種的。”
雲小花笑了笑,她怎會不知呢,只嘆這荔枝味美,不舍得罷了。
夜裏,主仆兩挑燈吃荔枝,四下裏無人,綠離直接坐在雲小花身邊,雲小花完全把她當妹妹看待,有吃的絕少不了她。
綠離吃了幾顆,忽然拿着荔枝眼淚流了出來。
雲小花不解的問:“這是為何?”
綠離擦了擦眼淚,說道:“我在府中吃得好穿的好住的也好,可憐家中老爹老娘還住在那茅屋裏,冬天北風吹吹,滿天飛雪,夏天雷雨陣陣,屋子飄飄搖搖,有一次竟被風吹掉了頂,一家人縮成一團淋了一夜雨,第二日放晴,搭上稻草又是這般住了下來。”
“而今我還能吃上前朝貴妃才能吃到的荔枝,我爹娘卻為那一鬥米累死累活,真正讓我食不下咽。”
小丫頭的眼淚越流越多,雲小花聽了,不禁想起自己的母親,她嫁進衛府來,過得是衣來伸手,飯來裝口的日子,自己爹娘呢?不知是什麽情況,她是否還要等那首飾師傅回來,打了頭面帶出府去?
想到這兒,她忽然也想起,要不要把這荔枝偷偷的拿些回家給爹娘嘗嘗。
兩人都想念着家裏人,一時間食不知味。
雲小花來到筐前蹲下,“綠離,快別哭了,咱們為家裏人撿些出來用冰存着,明個兒我向他說說,放咱倆出府去,到時我再給你雇個軟轎,你回村裏看看你爹娘去。”
“娘子。”綠離抱住雲小花的手臂。
“看你哭的像個孩子似的,明個兒你爹娘看着你這般模樣,指不定笑話你,是姐姐就要有姐姐的樣子,我手中銀兩也不多,我給你兩支金簪拿去當了銀兩帶回去。”
“不行,那是姑爺送給你的,若是被姑爺知道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她敢,他若打你,我就把你贖走,以後你只受我管制,綠離,你等着,等我賺了大錢,我帶着你一起過好日子。”
“娘子,那金簪我是不要的,我來府中多日,月銀都存着了,跟在娘子身邊,什麽也不用花銷,還吃得好,穿得好,我帶回去給爹娘便成,之後回來,我便跟着娘子學蔬菜鲊,再存些銀兩,改日托鄉裏人帶回去便是。”
雲小花無奈,不過想起自己身上所有的飾物都是衛府的精貴東西,上頭都有标示的,即便拿出去當,恐怕也不容易,若是被有心人得知,使不得做些文章,算起來自己這幾個月迷迷糊糊,盡沒有撈到一點銀子,得想個法子才行了。
小丫頭靠近來,小臉在雲小花的袖口噌了噌,道:“娘子,你要是我姐姐就好了,我要是早點認識你就好了。”
雲小花摸了摸她的頭,“你現在便可以把我當姐姐,我也是農家女,什麽苦日子沒有受過,你私下裏可以叫我姐姐,再說,現在認識我也不遲,莊戶人家賣女兒,但凡還能過下去,誰又舍得把親生骨肉給賣了。”
兩人裝滿了一籃子,綠離去地窖尋了冰,按着雲小花的方法儲存妥當。
接着剩下的,兩人開始放開肚皮的吃了起來,好在晚飯吃得少,留了肚子。
躺到床上時,雲小花對打地鋪的綠離說道:“今個兒吃得過瘾麽?”
“嗯,實在是太好吃了,從小到大都沒有吃過這麽甜的東西,不對,上次去別院,含香撒糖粒子,我偷偷的吃了幾顆,甜到了心坎裏去了。”
說起這個,雲小花忽然坐起身,說道:“莊戶人家一年到頭哪有什麽糖吃,那精貴的點心更不用說了,銀子咱們沒有,但府中的點心我有辦法弄到,你明個兒去小廚房吩咐一聲,便說我昨夜裏吃得太少,餓着了肚子,讓小廚房送些點心過來,到時你想給家裏人帶什麽點心去,便直接開口就是,一切都賴我頭上便成。”
這下綠離也睡不着了,起身向雲小花拜下,“娘子,我替我爹娘感激您。”
“看你,快起來,剛才還認我做姐姐做來着,再說衛府又豈會看重這點點心,富得流油,若不是這荔枝不等人,我真恨不能多呆兩日,咱倆合計着多帶些東西出府。”
綠離聽話的坐回被窩裏去,一臉傻笑,想起明個兒能見到親人,興奮的一夜都合不了眼。
雲小花也是有些睡不着,上次莫氏過來,她說了那麽多刻薄的話來,這次她忽然又熱情的帶了荔枝回去,心裏又有些不是滋味兒。
她是有些恨着莫氏的,把她賣入衛府,兩世都一樣,這世頗有不同,卻依然逃不開衛府的宿命。
明日真要回去嗎?前世的經歷依舊記憶猶新,那時的她也跟綠離一樣,領了月錢,只想存着給爹娘,不想他們住茅屋,府裏但凡有主子賞賜便歡喜若狂,又私下裏偷着做飯菜去賣,不知被那門防的下人壓榨去了多少油水,還得成日陪着笑顏,弓背彎身求人放行,又要打理好主子身邊大丫鬟的好處,自己辛苦賺的那點錢,東扣西扣下來,只剩下跑路費罷了,卻也是要留着給爹娘的。
每次家裏有困難,不是阿兄不務正業,便是阿弟與人打架,就沒有一個人省心的,那門防認識莫氏,每每來都幫她通傳一聲,卻也是要銀子周轉的,莫氏往跟前一哭,雲小花又氣又惱,卻乖乖掏了銀兩。
她一直勸自己,若不是兄長,爹娘也不會過得這麽苦。
就這樣輾轉難眠直到三更天了才迷糊着睡過去,只感覺自己閉了閉眼就被人推醒,印入眼簾的卻是綠離那雙帶黑眼圈的眼。
她定然也是一夜未睡的。
因為臨時定的主意,雲小花起得又有些晚了,于是決定親自去找衛子晉說明情況,他先前是答應了她可以出府一趟的。
她穿着一件蜜合色對襟小襖,下.身淺藍繡白玉花錦裙,梳的是飛天髻,帶了一副翡翠頭面,帶着兩個二等丫鬟去了衛子晉的住處。
綠離當然是直接去了小廚房吩咐做點心了。
站在院子中,第一眼便看到杏雨與含香居然候在室外,她們不用進去服侍衛子晉更衣梳發麽?
杏雨見了雲小花,臉色微微一變,拉着含香上前行禮,忙進去禀報去了。
這是雲小花第一次來他住的小四合院,前世他也住這兒,把主院留給了雲小花,他只是偶爾來住一晚,勝在這小院靠近前頭,有什麽事兒,她也放心些。
沒多會,杏雨便出來了,讓她進去。
雲小花進了外室,就見孫玉推着衛子晉從內室出來。他居然更衣梳發由玉竹先生親自動手,倒是稀奇,上世她倒是沒曾留意過。
衛子晉擡首,便看到她婷婷玉立的站在堂中,背着光,那張清麗脫俗的臉撒下了陰影,盡看不真切,這讓他不由得皺了眉。
兩人相對坐下。
衛子晉望着她問:“你尋我何事?”
對上他寡淡的神情,雲小花忽然沒由的想發脾氣,連原本想好的話竟然一時間說不出口,于是半點婉轉也沒有,只道:“我今日想回娘家一趟。”
“為何?”衛子晉神情淡淡。
“你先前答應準我出府一趟。”雲小花雙手絞住袖口。
衛子晉不動聲色的往她雙手掃了一眼,點了點頭,“我答應你了的,我必會做到。”
“杏雨,含香,去把我的東西尋來。”
兩位丫鬟聽到命令立即熟門熟路的往內室去了,沒一會兒從內室捧出來一個精美的沉香木盒子,室內傳來香味。
衛子晉拿在手中摸了摸沉香木盒面上雕刻的一朵櫻花,他把盒子往前一送,雲小花卻是木納的望着,這一刻她忽然有一種再回到前世的錯覺,那時他也是這麽摸了摸面上雕刻的那朵櫻花,接着往前一送,兩世的動作竟如此相同。
不用看她已經知道裏面裝的是什麽,只是他送給她的時間上提前了。
上一世她得到這套點翠頭面是在她流掉孩子出了小月的時候,他送給她的。于衛府來說這點翠頭面沒有什麽了不得,無非就是多花些銀兩罷了,但貴在這套頭面是衛子晉親手所畫的樣式,拿去黎莊,打動了黎先生才親自為他打造的。
那黎先生原是宮裏為皇後娘娘做首飾的上座,後不知什麽原因出宮來到吳興郡,建了黎莊。
而今他拿這副點翠首飾卻是為何?比前世提前了整整四年的時間。
雲小花不知何時已經流下了眼淚,這套首飾她一直珍之重之的藏在那茅屋的床下,挖了個小坑填了土,到死都舍不得帶在身上,生怕被人搶走,自己死後不知會落來誰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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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成農家婦的雲小花,看着夫家這一大家子餓得如狼似虎的公婆和妯娌,再看看這家徒四壁、過牆風似的土房子,雲小花的心是拔涼拔涼的,不得不靠搶才能裹腹。
這還不是更糟的,聽說前身為了報恩才嫁過來的,嫁過來看到卧病不起、骨瘦如柴的丈夫,轉眼就餓死了。雲小花接盤,好不容易養好了卧病的丈夫,結果……
瞅着眼前這個力大如牛,一人能抵一大家子飯量的丈夫,雲小花捂臉。
好在他是個知冷知熱的熱血青年,為她遮風擋雨,一起發家致富,倒也賺了。
☆、終于出府
她接過首飾盒,沒有打開,便道:“謝謝。”說完起身,轉身要走。
衛子晉的目光追着她的身影,問道:“你等我,我陪你回娘家。”
“不用了,我只遠遠看一眼而已。”
衛子晉放在膝頭的雙手不由得握緊,接着又松開口,望着雲小花的背影越走越遠。
回到自己院中,雲小花把首飾盒放在梳妝臺上,她打開沉香木盒,裏面果然放着一套精致無比、漂亮的不像話的點翠頭面,每一樣都是衛子晉親自描繪的圖樣,前些日子她不停的根據前世的記憶描了圖樣,也只不過是其中幾件打造簡單些的,萬不敢打造整套頭面的。
不僅她手中無銀,恐怕那黎先生也不會接,且一套頭面下來沒有半年到一年的功夫,恐怕完不成。
只是不知衛子晉又是什麽時候開始打造的,若是半年前,那也是她沒有嫁給他的時候,那個時候他就已經籌備了?這世到底哪裏撥動了?與上世完全不同,雲小花望着首飾發呆。
她得了這套頭面,不就正好可以去見她了麽?這一世見着她,她會是什麽樣的反應?
雲小月摸着裏面的首飾,最後還是沒有帶上,好不容易出一次衛府,她若貿然行事,被衛子晉發現端倪,指不定事情還沒有開頭就被他掐死在萌芽中,她不能冒這個險。
于是又把盒子合上。
這時綠離叫下人端了食盒進來,看到雲小花,待下人走了,高興的說道:“娘子,看我做了多少點心去,今個兒娘子回娘家也一定要帶一些,衛府的吃食不比外頭的,想買都買不上的。”
小丫頭打開食盒,只見裏面有丁香馄饨、水晶餃,七寶酥、五味肉餅……
徑直一路看下去,居然還點了各色果鋪果條,南北通行的果子,有好幾種使是兩世為人的雲小花也不曾見過,何況沒有見過世面的莊戶人家。
雲小花不由瞪大了眼睛。
小丫頭解釋道:“娘子,這些您帶回去給幹爹幹娘吃罷。”說完把這些放下,接着往一邊加了蓋子的大木桶走去,揭開蓋子,只見裏面是一大木桶白面饅頭,她說道:“這些我悄悄拿回去,那些小點心小吃食對于莊戶人家來說倒不如一口白面饅頭值錢。”
雲小花上前摸了摸她的肩,說道:“是這個理兒,呆會把這些吃食全搬我馬車上去,我直接送你出城門,我雇了轎子在城門外候着,你到時再把木桶搬下去便是。”
綠離感激的點頭。
兩人把東西收拾起來,接着拿出昨個兒藏好的荔枝,用塊粗布遮住籃子,叫下人把東西往院前馬車上搬去。
沒想等雲小花來到院前時,就見還停了另一輛馬車在那兒,聽到她們哧哧喝喝搬東西的聲響,一只修長的手從馬車內伸出來,挑開一角簾,衛子晉那白玉般的臉露了一半,他清清淡淡的望着雲小花說道:“要帶些禮物,你上我的馬車上來吧。”
主仆兩人眼神一變,不由的看向對方,綠離只差沒有哭出來。
雲小花站在那兒沒有動,往那輛連車輪都壓低了一些的馬車看去,顯然上面的東西不輕。
怎麽辦?雲小花一時間拿不定注意。
衛子晉卻道:“你今個兒做的決定太過倉促,若沒有我陪着,恐怕不能出府門,呆會你坐我馬車上來,也不準出聲,否則他們會把你攔下。”
這便是衛家學舌過來的規矩,不知是從哪處官府家的主母那兒學來的一套,內宅婦人輕意不得出門,若要出門,得家主批準,如今衛子晉還不是家主,她沒有被上面批準就要出去,只能躲在衛子晉的馬車裏。
由此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心照不宣,婦人出府多是跟着自己的丈夫出去便是。
綠離拉了拉雲小花的袖口,搖了搖頭,可眼眶裏卻含了淚。
兩人什麽都計劃好了的,卻沒想着衛子晉會來。
雲小花只好硬着頭皮上了馬車。
那一大木桶的白面饅頭不能臨時改變主意,只好跟着其他禮物一起搬入馬車中。
綠離跟在杏雨和含香身後,輕輕掩了眼,忍不住哭了起來。
雲小花聽到那吸氣聲,心裏頭很是不好受,她坐在衛子晉身前,心思翻湧,很想跟他打個商量,最後還是硬着頭皮說出了口,“你可不可送我們出了府便回來?”
衛子晉本是拿着一本書正細看,聽到她的說話聲音身子穩穩的沒有動,眼簾也沒有擡,只有那指尖捏住書角差點扯爛書頁,卻終是沒有扯爛,所以車廂內沒有任何聲音,寂靜無比。
雲小花以為他沒聽到,又重複了一遍,衛子晉掀目看她,目光冷冷的盯着,接着又放松,垂眸盯着書上,說道:“我是雲家女婿,按理三朝回門我就得帶你回去,這個時候送你回去已是晚了。再說你第一次回娘家,我卻不能相陪,你讓爹娘怎麽看我,我該去向他們陪罪才是。”
雲小花有些弄不懂他的想法,他剛才明明生了氣,可是細看時卻似乎沒有。
看來他是一定要跟去了的,可是小丫頭那兒,恐怕已經肝腸寸斷。
雲小花挪了兩步來到衛子晉近前,一雙漆黑如墨的杏眼期盼的望着他,說道:“那我去一下城門那邊可行?”
衛子晉皺了皺眉,兩人靠得如此近,他竟然能聞到她身上若有若無的女兒香,差點失态,他往後微微靠了靠,“為何?”
雲小花想了想決定還是實話實說,雖然搬了衛府不少東西,早知道一開始就該同他說說,若是他不願意,她大不了費些銀兩給小丫頭買些白面饅頭捎去便是,如今卻做得有些不地道了。
“這次出府,我原是有私心的,綠離忠心護主,我很喜歡她,她想爹娘了,我想乘着這次也放她回家裏一趟。”
“可。”衛子晉應道。
雲小花的雙手交差握着,拇指下意識的動了動,“我順帶還打發了她一桶白面饅頭。”
許久沒有得到衛子晉的答複,雲小花擡首看他,卻見他正仔細的注意着她,他眼睫根根分明的鋪在眼簾上,眼梢往上翹起,這麽望着,那眸裏似乎染上了笑意,又似乎什麽也沒有。
“可。”他忽然避開雲小花試探的目光,垂簾看向那書本上。
車廂內又恢複沉靜。
雲小花卻是喜上眉梢,她挑開一角簾子,就見小丫頭正在掩淚,她“噓”了兩聲,前頭的杏雨和含香回過頭來,雲小花收起笑容,立即裝得一臉嚴肅。
待小丫頭擡起淚眼時,立即露出一個笑容來,向她招了招手,小丫頭帶着希冀的眼神靠近。
“姑爺同意你了,咱們還是按原來一樣,你盡管放心,那個木桶呆會記得提下去,沒有放在最裏頭吧?若是放在裏頭,你這會兒就叫護院把木桶弄不出,到城門外翻來翻去不好看。”
“我省得,那木桶不太入眼,所以掌事不太高興便放在外頭了。”小丫頭破涕為笑。
雲小月也笑了。
杏雨和含香卻沒有再回頭張望。
雲小花向她擺了擺手,“站直點,做我的大丫鬟,出門得有個樣,看看杏雨怎麽做的,明白麽。”
“娘子。”小丫頭那粘糊勁又上來了。
雲小花本想裝嚴肅臉,一時間竟是笑了起來。
放下簾子時,衛子晉竟然還在認真看書,只是那書似乎拿倒了……
來到城門外,雲小花準備要下車,衛子晉終于開口,“城門口那麽多兵衛,你一個新婦,既然出了門便不要随意露臉,免得惹禍上身。”
這讓雲小花記起上世自己不小心挑簾引來少年追了一路的事,于是忍住,沒有下車。
可小丫頭着實做事不穩當,于是拿起團扇掩了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盈盈杏目,素手挑起一角車簾,就見杏雨居然站在車簾下邊,見雲小花挑了簾,當即沉了臉,只道:“外間風大,娘子還是別挑簾的好。”忙要伸手上前來,雲小花趕忙放下團扇說話,“等等。”說完又用團扇遮了半張臉,遂不知這半遮半隐反而更加誘人,杏雨嘴角抽了抽,有些無奈。
倒是防她防得嚴。雲小花只好長話短說,交代她道:“杏雨,我家綠離初次回家,又是外頭租的轎子,你幫我上前叮囑那轎夫,別把人給拐跑了。”
杏雨眉頭也抽了抽,只好領命去了。
雲小花究竟是不放心的,望着杏雨上前,果然做事老套,三兩句就把那些轎夫吓得跪下了,都還沒有拿出衛府的府牌狐假虎威,就把那轎夫給懾住。
綠離遠遠的向雲小花擺了擺手,吃力的提着木桶上了轎子,那些轎夫起身時,只覺肩頭一沉,若不是先前有杏雨施威,指不定生了不耐。
眼見杏雨回來,雲小花立即放下車簾子,團扇還遮在臉上,纖纖玉指輕輕捏着扇柄,對上衛子晉深邃的眸,心下微微一驚,以為他要訓斥,卻不想他又收回了目光,盯着書上去了。
終于圓了小姑娘一樁心頭事,雲小花也松了口氣。
馬車到了西坊街尾,那兒有家食肆,車停了,那食肆裏賓客滿堂,喧嘩聲傳了出來。
“……四時醬菜一盤、醬瓜一盤、醬豆一盤、茭瓜脯一盤、醬餅四張……”
只聽到裏面招呼的人吆喝,又有人收錢結賬送客,熱鬧非凡。
☆、真正目的
衛子晉下車時,雲小花本想上前相扶,沒來由卻遭了衛子晉的冷眼,在孫玉的扶持下,衛子晉很順利的下去。
雲小花接着才挑起車簾,剛要下去,只覺得頭上一沉,杏雨已送上一頂帏帽。
雲小花頓了頓,還是從容的下了馬車,在外便不要拂了他的面子吧,他那麽愛面子的一個人。
今日衛子晉穿的是白底錦袍,頭上寶冠,劍眉星眸,雖坐在輪椅之上,卻威嚴不減,龍章鳳姿,尊貴無比,與這簡略的食肆着實是格格不入。
堂內有不少客人側目,紛紛起身,有熟客叫東家,“你家來了貴人麽?還是貴人也要嘗嘗這市井風味。”
屋內十七歲的雲二郎與十二歲的雲三郎連忙從食肆出來,先是看到衛子晉,兩人高興的跑了過去。
“妹夫來了。”
“最近生意如何?”衛子晉溫和的問道。
即使衛子晉面色溫和,兩人還是有些畏懼,雲二郎畢竟年長些,上前答話,“每日生意興隆,爹娘合計着年底再去東坊開一間鋪子給我打點,也好将來娶媳婦。”
衛子晉眉眼展開,“不知不覺你已經到了娶妻的年紀,可有看得上的姑娘,我幫你派謀人上門提親去。”
雲二郎臉刷的一下紅了,支吾一聲,“就在街頭有家面館,他家女兒似乎對我也有意……”
終究說不下去,臉紅通通的。
衛子晉比他長兩歲,雖然娶的是他妹妹,但在他面前還是如兄長一般,說話一向溫和,雲二郎有什麽事也喜歡同他商量。
“女婿來了。”雲福慶夫婦從食肆出來,看到金貴的女婿,上前就要行禮,衛子晉皺了皺眉,虛扶了一把,“爹娘就不必見外了,按理我應該三朝回門的,卻因事擔擱,今日才來,小婿向爹娘賠罪。”
這時雲小花緩步走了過來,看到這一大家子人,心裏五味雜陳,上世衛家被抄家,雲小花躲了起來,過了兩年才敢回雲家村遠遠的瞧了家人一眼,之後便隐姓理名,不敢回家鄉。
如今再次見着,他們個個臉上帶笑,一臉滿足,也沒有前世的一臉風霜和憔悴。
“爹,娘,二哥,小弟。”雲小花疏離的喊了一聲。
說話聲停住,一家人看向雲小花,莫氏忽然抹了一把眼淚,一臉愧疚。
雲福慶望着自家女兒,想起上次莫氏從衛家取錢時女兒說的話,心裏也不是個滋味兒,“小花,家裏拖累你了。”
雲小花好不容易憋住的淚又流了下來,好在帶着帏帽沒有人看得見。
“有什麽拖累不拖累的,你管管你大兒子有點出息就好了,別連累家裏人就行。”
這話說到了家裏人的心頭上。
為什麽雲二郎一直不敢談親便是家裏出了一個浪蕩子大哥,但凡過得下去的人家,才舍不得把女兒往雲家送,賺多少錢都沒用的。
就像現在一家人,看似生意興隆,個個喜氣洋洋,誰又能保證下一刻又有哪個賭坊的上門來追債,有個錢在手中都不安心。
“他呢?”雲小花沒好氣的問,“食肆裏這麽繁忙,他又是去了哪兒?”雲小花氣惱的問。
一家人都不說話了,不用他們答也知道,必然又是出去鬼混了。
“你們就由着他去嗎?不知道把他逐出家門,還讓不讓家裏人好生過日子。”兩世的委屈又崩了出來,雲小花說話語氣重了些,忽然只覺得手間一暖,垂首看去,只見衛子晉光天化日之下握住了她的手。
雲小花本想掙開,卻被他握緊,他說道:“這是大街讓,有話回屋裏再說。”
莫氏反應過來,權當沒有聽到雲小花的話,一家人把兩人擁進食肆後頭的兩進小院。
進了院子,就見大嫂賀冬梅背着個奶娃娃從屋裏出來,看到去了帏帽的雲小花,目光呆了呆,才腼腆的說道:“三妹來了,妹夫也來了,我帶着小娃娃不方便出來迎接,請見諒。”
小娃娃多只有一歲,雲小花看到那孩子,不由得來到近前,纖長的手指在小家夥臉上揉了揉,逗得孩子一聲笑,賀氏也陪着笑。
“大嫂,你辛苦了,大哥是個混人,你體諒,呆會看我不罵死他。”雲小花安慰的話語又忍不住帶了一絲火氣。
賀氏當然明白她的意思,心中感激,又忍不住為丈夫反駁,“他其實也挺疼我的,只是輸了銀子的時候脾氣不好。”
聽到賀氏這話,雲小花火氣更大,前世賀氏就是被雲大郎給拖垮身子的,本來在村裏頭一家人就過得不好,他還三頭兩頭不見人影不說,輸了就喝得醉熏熏的回來,賀氏在家裏既要幹農活,又要奶孩子,兩頭忙活。一家人連個接手幫一幫都沒用,那時莫氏身子不好也得下田,幹起活來抵一個男人的量,更不談有時間照顧媳婦了。
也因為這樣的家庭,最後連累下面兩位弟弟娶不上媳婦,想想這些雲小花就一肚子火氣,看向雲二郎問道:“他呢?死哪兒去了?”
雲二郞被雲小花氣勢所懾,只道:“在街頭的那邊賭坊裏,玩了一夜未歸,也不知道是贏還是輸。”
大清早的沒有回來,多半是贏了,要是輸了,天不亮趕回來,家裏還不鬧得雞飛狗跳的。
雲小花立即從一旁撈起棒子,一根甩給雲二郎,一根自己拿着,“走,把那不孝子從賭坊打出來。”
她前世做丫鬟時偶有回村裏給家人送銀兩,就沒少跟雲二郎上賭坊把人打出來的事,那時也是沒有辦法,雲小花好不容易出趟府,教訓了雲大郎,氣憤憤的回去,再過一陣回來,又是這個鬼樣。曾有一次她下了死力,差點把雲大郎打死,最後被賀氏和莫氏抱住,才罷了手。
雲二郎也有這想法好久了,如今接了妹妹的棍子,一副要與妹妹出門的樣子,這邊莫氏緊張的看向衛子晉,倒是沒有變臉色,心裏不由得責怪女兒,畢竟金貴的女婿在場,她這般市井作态,女婿會怎麽看她,于是正要上前拉住兩人時,就聽到女婿發話。
“注意一下你的身份。”衛子晉沉聲開口。
雲小花腳步停下,側目看過來,“我只不過是個農家女,出口市井之言,當然比不得你們衛家大戶,你若是看不上眼,你大可——”
“玉瑤。”衛子晉寡淡的聲音打斷她的話。
雲小花停了話。
這邊杏雨上前從雲小花手中接過棍子,往左右家丁下人使了眼色,只見幾位年輕力壯的下人齊刷刷往外走。
這下莫氏駭住,顫顫巍巍說道:“其實大兒人不壞,或許他馬上就要回來了,這麽多人去,別……別弄出人命來。”
“娘,你放心,只不過叫幾個下人把大哥拉回來罷了,不會傷着他。”衛子晉見一家人都驚驚顫顫的看着他,顯然誤會了。
“打死最好了,免得他連累家裏人。”雲小花話剛說完,側首就看到賀氏慘白的臉,又看到她背上的小娃娃,刻薄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她默聲往院中那一堆禮物看去,只見半筐荔枝居然在裏邊,不由得看向衛子晉。
衛子晉的臉色不是很好。
“還不把禮物都提到屋裏去,那荔枝,你們都嘗嘗,味道不錯。”雲小花對雲二郎說道。
說完來到衛子晉身邊,“我們走吧,人也看了,禮也送了。”
衛子晉沒有說話。
雲福慶聽到這話,臉色一黯,看着自家女兒,“小花,你這就走麽?你許久沒有嘗到你娘親的飯菜了,那醬汁飯是食肆裏最好賣的,你不嘗嘗麽?”
莫氏也是上前一步握住女兒的手,“是我們拖累了你,你別怪你大哥,要怪就怪我,怪我太縱着他了呢。”
本來就是她這個柔弱的娘太縱着他,狠心把她賣入衛府,可是話到嘴邊卻還是說不出口,上世自己隐姓埋名的躲起來,那日子并不好過,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