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也許同路人
有幾天晚上,嗣音會陪不往說話到很晚,幾近淩晨。
無非是說些過去的事。
她将自己從前幾乎是所有的疑慮都同嗣音說了,他于是一件一件地把那些事情說過去,有時候是不往自己猜出來的,他就會笑說:“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很聰明的女孩子。”
比如,他第一任情緣在他們打完競技場後進組的事。他那時曾對她說過一句不要退組,而這句話帶給不往的震撼顯然是極深的。可以說她因為這句話,就将嗣音這個人刻在了腦海裏,即使沒有後來這些事,她也會記得曾經遇到過那麽一個細心幾近極致的男人。
嗣音說:“那句話是說給你聽的,這樣,你就不會忘記我了。”
不往怔怔的,“那麽那些什麽勞什子的聖誕快樂春節快樂的,也就是你在我這裏刷刷存在感,希望我不要忘記你?”
嗣音笑了笑,算是承認。
“那你喊我萬花單奶你們的55隊又是什麽居心?”
他突然笑出聲來,“想跟你一起打競技場不行嗎?”
“這個理由絕對不成立,你喊我萬花單奶55,一定是我當時做了什麽事情得罪了你,你看我不爽。”
他笑着,“我看到你海鳗情緣上的名字,我還要開心麽?”
“哦?你看到了?”
“拉你去三生樹的時候就看到了。”
“所以……?”
“所以後來每次趁着你不在線,我就在洛陽戰亂的茶館殺他,起來一次殺一次。”
“真是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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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你好像總是不在,他總是一個人在洛陽戰亂的茶館浪,殺小號。”
不往毫不在意道:“我本來就沒有跟他綁定太多啊,只有上線時間湊上的時候才會一起任務在野外玩一會,大部分時候我們上線時間是錯開的。”她記得堅陣骨從來沒跟她說過在洛陽戰亂老被人殺,“你很讨厭他麽?”
“談不上‘很’,但也不喜歡。”
“我也不太喜歡他。”
“哦?是嗎?”
她聞着他話裏的酸氣笑了笑,“是啊,情緣也許也可以解釋成師徒情緣吧。他到底是我從世界上喊來的親傳徒弟。”
“不知道,不明白,不懂。”嗣音一副賴皮的語氣,“今天想去哪裏玩?”
“金水鎮吧。”
“那裏有什麽?”
“許多房子。”
不往除了升級做任務,幾乎沒有來過金水鎮。是後來劍三游戲出捕快系|統的時候,她來過這裏做了幾輪任務,把升級時候覺得很麻煩的破案任務都給做完了。也就是那個時候,她一邊百度,一邊在地圖找來找去,見到了不少房子。
金水鎮的房子是典型的江南小鎮風格。
入眼都是綠意,丘陵起伏,山水相間裏的房子都不怎麽高,兩到三層,蓋着堅實的石磚房頂,和不往家鄉附近的那些小鎮差不多。江南多雨又總泛潮氣,茅草屋很難生存。
不往在金水閑逛的時候,進去過許多間小房子。那些房子都有二樓,有些二樓放着床和被褥,像是一般人家的住所;有些二樓有些櫃臺和雜物,像是個延展的小店;而有些二樓還放着琴和桌椅,顯然是文藝居士的栖身之地。
她有時無聊會一個人在這些地方走走逛逛,或者幹脆找個二樓挂機看書。
“你是怎麽找到這些小地方的?”
“劍三地圖通好嗎?以前內戰的時候複活點隐元武衛門兒清,閑了就逛地圖,這些小犄角旮旯就門兒清了。”
“還真是。”嗣音笑了,“所以你到底花了多少時間在這些事情上面?”
“多了去了。怎麽?人生那麽長,不做點無聊的事情要如何度過啊?”
“好像很有道理。”
“可不是!”
不往挑了個小院子,進門上二樓,正是一張碩大的床鋪和一把古琴。她跳到床上打坐,嗣音也跳到了床上,一屁股在她身邊坐下來,安然不動,如山一樣。
“不好玩。”他語氣淡淡的。
“怎麽不好玩了?嫌棄挂機無聊?”
“有床有你,居然不能睡,能好玩到哪去?”
“說什麽呢?”不往發了個鄙視的表情,“就你最污了。”
“噢,我沒說過我純潔啊。”
“好好好,污雞!”
“不,我是藏劍。”
“我沒說白鳳丸就不錯了,你還糾結藏劍和雞?”
“那絕對不能混淆。小雞是只會轉九溪彌煙的,而我,是藏劍。”
“切。”
兩個人一來一去說着話,也不知道時間為什麽過得那麽快,一晃眼就是半夜十二點淩晨一點的。這個時間在游戲的大多是一些無聊的學生黨和時差黨,當然也包括一部分明明要上班而依然晚睡作死的工作族。
比如……面前這個不知道什麽鬼的軍爺。
不往認真跟嗣音說着話,并不知道這個軍爺是什麽時候出現的。一身紅色的軍裝配上金閃閃的發型,顯得他不太像大唐東都狼,倒像是一只西域來的野狼……真是不像話。不往只喜歡黑頭發帶須須冠又穿铠甲的天策,不論體型,那才有些軍人的剛硬之氣。
那軍爺大約也是個愛說話的,一會打坐一會站起來,一會又躺下地折騰了不少時候,不往看他一個人好像很孤單可憐的模樣,就近聊與他說了幾句。
才打出去兩句廢話,嗣音就起身了。
拉出他的裏飛沙,帶着不往同騎下樓走開了。一面騎馬,一面還不忘噴那個天策,“那人是不是有病?真是有毛病。”
“诶?人家怎麽惹着你了?這麽說他。”
“會不會看?長沒長眼睛?這麽喜歡當燈泡,要是以前,早仇殺他了。”
“哎喲,嗣音哥哥好兇哦!”
“那可不,但今天就繞過他了。”
“為什麽呢?”
“你剛回來沒多久,讓你看到太血腥的場面,怕吓着你。”
不往一陣輕笑,“真是用心良苦呢!”
嗣音帶着不往來到河邊的一片小竹林。
不往喜歡竹。
倒也不是因為那些文人墨客吟誦的竹之風骨竹之清高,她只是喜歡竹子的冷清。葉子稀稀疏疏的,總是會有陽光從葉縫間透出來。竹葉也總是細長的,尖尖瘦瘦的,不像是有些樹葉圓圓胖胖的,總讓人覺得豐滿而擁擠。
“我喜歡竹子。”
“哦?我也喜歡。”
不往輕嘆一聲,“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說完又笑了笑,“隔三差五來點文藝癌喲,治不好了。”
“你啊,你這個女孩子啊。”
“我怎麽了?”不往從嗣音的馬背上下來,走到竹林邊緣,開始沒完沒了地無腦刷局針長針,“你是不是一直有些話沒說的?”
“哦?你覺得是什麽話?”
“你自己不想說,還是你自己不知道?”
嗣音嘆了口氣,“有些話我不能說。”
“是嗎?是不能還是不敢?”不往笑了,“你是不敢說。”
“女孩子太聰明不太好。”嗣音發出一個沉默的表情。
不往看着那個表情,心頭升起一股氣,所以作為女人就該蠢一點?這是哪裏來的道理?好像只要真不長腦子或者假裝自己不長腦子就能得到永恒的幸福似的。
“不好嗎?我覺得很好。”她刷了一個長針,又翻滾着後跳兩步,在嗣音面前站定,“你從前到現在,不止一次地告訴過我,情緣無意義。不管是我回來玩了還是在當初我根本沒A的時候,但凡事關情緣,你都避開了。無非是,你覺得情緣不過是存在于游戲。”
“而你,想要的,是更多。”
“不往,你太聰明了。”
“這就叫聰明麽?是你太明顯了。”不往說,“游戲情緣沒有意義,不過是你覺得這種關系永遠映射不到生活裏,只存在于網線之上。電腦面前那個人是誰?長着如何的一張面孔?明明與你的生活毫無交集,卻還說着仿佛可以進入你生活的貼心話。明明不會介入你的生活影響你的人生,你還為此付出着徒勞虛無的感情。”
“所以它沒有意義,不是嗎?”
“誰說沒有意義?”不往的表情有點冷,“毫無意義的事情,你為什麽會去做?如果說情緣毫無意義,你為什麽會覺得是白白付出了感情?”
嗣音沒有說話。
“情緣就是意義。在你陪着電腦那邊那個人的時候,這些時間就是意義。在你回話,在你為她做每一件事情,哪怕只是陪着去大戰陪着挂機,那些時間和當時的你的心情也是意義。你說無意義,只是你害怕,只是你明明清楚,這段感情這段情誼不會有任何結果。”
不往看着他沉默的身影,“你不是真心覺得它沒有意義,你是害怕它沒有意義。”
“就算你說的都對,那最終它還是沒有意義的不是麽?”
“不是。”不往笑了,“茫茫人海,我唯獨和那麽幾個人生死不離了,我唯獨和那麽一個人情緣了,這怎麽就不是意義?相遇是意義,陪伴是,就算只是游戲裏的相守不離,它也是意義。如果只用結果去判定過程存在的意義,那麽這世界上有許許多多的開始都不必開始了。然而這世界還是熱鬧得眼花缭亂啊。”
“你很聰明,所以你把我想說的不敢說的話全部都說了。”
“沒錯,而且,我還想說。”不往看了一眼嗣音一身藏劍校服,“我不在乎那是不是一個夢,就算是夢,它也存在于睡覺時間的意義裏。我也不在乎你有多少身後事,我只管今生我走的這一條路,如果這條路和你走的那條路恰能在某個點交彙而後重合,就是同行的緣。”
嗣音顯然是一震,又頗興奮道:“這是你說的話。”
“我說的。”
“如果有一天我撥開夢中迷霧,你可要記得你說過這句話。”
“如果有那麽一天,我不會閃不會避。”
屏幕上驀地跳出一個抱抱的申請,不往盯着看了會,點了确定。
她猶記得在北京風清氣朗的那個晚上,她收到嗣音的□□消息——惆悵是共了明月隔天涯,惆悵是攜手夢中看晚霞。
那天晚上,明月當頭,她在收到消息的時候,拉開窗簾,剛巧看到月白色的光輝。
腦海中驀地跳出普希金那首《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對你有什麽意義?
它會死去
像大海拍擊海堤
發出憂郁的汩汩濤聲
像密林中幽幽的夜聲
它會在紀念冊的黃頁上留下暗淡的印痕
就像用無人能懂的語言
在墓碑上刻下的花紋
它有什麽意義
它早已被忘記
在新的激烈的風浪裏
它不會給你的心靈帶來純潔、溫柔的回憶
但是在你孤獨、悲傷的日子
請你悄悄地念一念我的名字
并且說:有人在思念我
在世間我活在一個人的心裏
不往從來都珍惜且熱愛自己的孤獨,理解,确實是世間至難之事。她從來沒有想過,生命中會出現一個能夠理解她的人,就如同她愛這些詩文愛那些歷史和情懷。
從前天望永遠只會說,“你嘛,就适合這樣的文藝小清新。以後被社會虐一虐,忙起來了,就好了。”
她孤身在北京工作,從她上大學那年出門以來,已經是第七個一長年都離家在外的年頭了。
大學裏打過零工,一個人跑來跑去旅游過,也整學期整學期地曠課卻獨自一人每天早起去閱讀室看書,記憶裏自己身邊從來沒有過一個陪伴的人。
工作後,去過國企私企,每天忙得懵圈然而什麽也沒有收獲的日子有過,一個人要把水從樓底下搬到樓上的日子也有過,馬桶電燈熱水器冰箱和空調壞了的時候也有過,飲食不慣細菌過敏的日子有過,彈盡糧絕掐着卡裏餘額算下一次發工資的時候有過,茫然地擠地鐵看來來去去的人群覺得天地那麽大江南的家鄉那麽遠的時候更是有過。
即使如此,她也還是沒有放棄那些天望眼裏的“風花雪月”和“傷春悲秋”。
一個人活着,必須把雙腳實實在在落在地面上,然而絕不僅僅是如此,她同樣可以将目光望進雲層。
不往靜靜看着屏幕上擁抱的兩個人。
這一次,她也許可以期待“心居落成志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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