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雲賓舊事
嗣音帶給不往的陪伴很簡單也很安心,他只要不是在打他的33隊伍,基本上的時間總是與她在一起。有時候,不往在他打33那會閑着無聊去打了個大戰,嗣音還會密聊過來:“你打大戰居然不等我……”
什麽鬼!!!
“跟幫會寶寶們一起啊。”
“哦,那我不開心了。”
“毛線?你不是在打競技場麽?”
“啊,是啊。”
說了幾句,他又不說話了。
不往莫名覺得他有些孩子氣,卻也十分動容他的關注。但凡是她心血來潮換一句游戲簽名,還是□□和YY換一句個性簽名,還是朋友圈發了些什麽,嗣音總是能很快知道她心情的變化,甚至在大多數時候,摸得出那個原因。
商河聽聞他們兩人的事情時,曾說起過,“這樣的了解和關注,往哥不會覺得有點可怕嗎?”
不往想了想,從前并不是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人,追求她的關注她的,她總第一時間就感覺到了反感和抗拒。而嗣音做這樣的事情,她卻截然相反地感覺到動容。其實本心裏,她已經做出選擇了吧。
“我需要理解,也需要坦然。”
“只要往哥你覺得值得就好。”商河一如既往地說。
商河與不往認識三四年,不往雖記不得确切時間,但大概還記得自己對她的最初印象。那時候她是一個成女明教,說話不多,但是說起話來那氣場就感覺柔柔弱弱的,帶着一股善于妥協退讓的意味,而又與人為善。
商河帶給不往最深的印象大概是莫泊桑《一生》裏描述的那樣,那種善良是陽光普照大地一般的,勢必帶着不可避免的軟弱。
彼時不往沒有與她深入交流,溝通越來越多是因為不往的同學。
同樣玩劍三的初中同學,他叫雲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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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往一向對自己的同學記憶不深,這個雲賓她倒是還記得。初中時候,她是班長,他是紀律委員。講道理來說,班級紀律是雲賓直接管理的,然而雲賓并沒有辦法壓制那一班子雞飛狗跳的兔崽子們。就連在教導處主任來檢查時候,保持十分鐘的安靜也不能夠。
于是沒有辦法,雲賓每天都跟不往求助,求她幫忙管管紀律。
不往用一把掃帚和一塊板擦的鐵血手段三兩下制住了班級紀律,但凡是不守紀律的那幾個毒瘤,幾乎每個人都吃過不往丢過去的板擦和掃帚悶棍。從此雲賓成了一個空有頭銜的虛職,也成了不往的小弟。
雲賓帶給不往的印象,不僅僅是軟弱,還有慫。
實在是慫。
他玩了一個劍純,居然連八荒的夢想都沒有,每一次做任務都跟在人群最後,插插氣場走走路,幫會頻道萬年不會跳出一句他的擊殺喊話,以至于不往都快忘了,雲賓這貨拓麻的玩的是個PVP的DPS???
而作為一個純陽,他居然也能萬年忘記“就是死也要死在生太極裏”的祖訓,被丐幫蹲得滿地滾來滾去,被各種雷震子迷神釘斷魂刺破堅陣……實在是一個骨骼清奇的純陽。
而這個純陽竟然被商河看上了,每天喊他師父,等他做任務,一起清日常。
雲賓私下裏還曾與不往說過,“我愛她,但是她在上海,我在浙江老家,我不知道我們能走到多遠……”
???
上海和浙江很遠嗎?
這不就是隔壁的事兒麽?
不往驀地想起自己的好友曾經被分手,好像也收到過“你在杭州,我在上海,實在是太遠了”的理由,就如曾經天望與她分手時說的那一句,杭州和西安太遠,不想談異地。所以距離真的是個很大的問題,而這些人們口中所說的愛,會因為幾百公裏而卻步,也會因為幾十公裏而卻步。
那麽幾公裏,幾十米就不會卻步了麽?
呵呵。
也許只有異國戀才不會卻步吧。
畢竟已經遠到了極致,幹脆也就不覺得什麽了。
她向來不看好這兩人的這段疑似要奔現的感情,卻也沒有多說,當事人既然覺得沒什麽那也沒有多說的必要。
直到有一天,雲賓對不往丢下一句“替我跟她說聲對不起,我給不起她未來”後就消失了。
商河沒有多說的,淡淡一句:“知道了。”
這反應讓不往想起曾經天望與她說分手的時候,她那一句“好”。
其實有太多想說的話,然而沒有意義了,只覺得自己是撕心的。而她自己很清楚,碎裂的不是這一段感情,而是她放在這段感情裏的期待和對感情的信心,這才是最重要又極難修複的東西。
雲賓走後,不往與商河每日裏說的話多了幾句,然而總是在将要提及雲賓的時候就停止了,尴尬一會,又各自無言。後來有一次,大約也是下了不小的決心,商河終于對她問起:“我師父……最近好麽?”
不往一陣的心酸,想起幾天前雲賓還在朋友圈曬自己的相親經歷,她就覺得心氣不順。在回答商河之前,她給雲賓殺過去了一個電話。對方用一種貌似糾結,其實相當無謂的語氣又跟她說了一遍:“我愛她,那又怎麽樣呢?”
氣得不往直想摔電話。
“你的愛就是這樣,你愛她又怎麽樣?你懂什麽是愛嗎?你拓麻連見她一面連說再見的勇氣都沒有,你哪裏來的臉跟別人去說‘愛’?你一個師範大學畢業的,還拓麻去做語文老師,你怎麽不覺得你德行有虧,誤人子弟,說你是老鼠屎都是擡舉了!”
“班長,你還是那個脾氣啊。”雲賓沒有生氣,苦笑起來。
“是,我一直都是這樣。我眼睛裏一粒沙子都容不得,別說是你這樣碩大的狗|屎了,從今天以後你聽好了,你可以回來玩游戲,但只要你回來的是這個區,而不巧又被我發現是你,我一定殺到你玩不下去。”
“我不會回去玩游戲的,也不會再去那個區。我馬上要結婚了。”他的語氣毫無波瀾。
不往一愣,突然笑了,心頭有一陣陣的無法言說的疲憊與厭倦。
“是這樣嗎?那預先祝你新婚快樂了。”
挂掉電話,她默然看着游戲裏那個一直安靜站着的商河,好一會,她打字過去:“诶!我剛去了個廁所!你說雲賓啊,我和他沒有什麽聯系,也不知道他最近好不好,那種人,記着他做什麽。”
“也是啦,不過也算是一起玩游戲的師父,也算朋友吧。我最近看他朋友圈有說去相親了。”
“你還有他朋友圈?”
“嗯,很久以前加上的。”
不往嘆了口氣,“你要過來我幫會麽?雖然我幫會和他的幫會同盟了,不過我看着你們都沒什麽人了。過來一起吧。”
“嗯。”
那之後,商河帶着雲賓原來幫會的幾個人一起都到了“雁字回時”,一待就是好兩年,再也沒有走。就連不往A游戲的那段時間,也是商河時不時去打理的幫會,她始終都是一句“往哥想回來了就來看看吧,你是有歸處的人”。
其實不往幫會裏的那些小夥伴們,大多都是PVP的弱雞選手。首先,不往是一個在嗣音手底下活不過一分鐘的奶花,而幫會小夥伴們是被不往輕松碾壓的選手……由此可得,大家的打架技術都不怎麽的。
也許是嗣音太犀利,也許是每個人玩游戲的想法不盡相同。
有時候與嗣音聊天說起,他話語裏有着掩飾不去的淡淡傲氣與鄙夷。不往很清楚,嗣音對她幫會的人是看不上眼的,而他之所以還會跟幫會裏的人切磋說話甚至偶爾唱首歌,只是因為她而已。
不往對他的這種态度不敢茍同,但也可以理解。
玩游戲犀利而反應極快确實是一項優點和能力,但一個人可以談笑風生又有長情之心,也是一種魅力與能力。
不往幫會的人固然是不怎麽會玩PVP的,然而他們不會因為不往A了轉陣營了,就該散則散,該淡則淡。她在回來的時候,與他們再說起話來,就仿佛自己沒有離開過。
她常常嫌棄他們,又常常還是照顧他們,而他們亦如是。這大概就是這個游戲裏唯一的可玩性了。
不往有些時候會站在揚州門口看別人切磋,偶爾也與那些陌生的DPS随便打一打。她從前還會扛着一股心氣,被人打死了就感覺自己好掉份。現在無論是與誰打,被打死了也好,打不死也好,心裏都沒有什麽波動。
也許真的是人心老了吧,沒有當年的那種心氣和激情,也不會把太多時間都花在游戲。
不往有時候會更喜歡與嗣音一起待着,而嗣音又常常喊無聊。他說一個人的時候不覺得什麽,挂機也就挂機了,可要是兩人在一起,不做點什麽總覺得好像挺無聊。
于是有那麽一段時間,不往與他每天晚上都在各個地圖閑逛。在五臺山某座山上的小屋子前邊蕩秋千說話,在山頭的桃樹下打趣,去無量山劃船,去楓華谷猜拳,去成都找狗比吳跑跑,或者在長安的玉泉山莊看月亮……不往從前就知道這些地方,但并不知道與不同的人來這裏會有這樣迥然不同的心境。
這些日子,平和而溫柔。
商河不止一次跟不往說:“往哥,你現在特別像一個女人,是不是要叫你‘往姐’了?”
“不,還是往爺吧。”
“你每天去一個地圖,這劍三總共才那麽幾個地圖,你是不是去完這些地圖就又不玩了?”
“當然不是,我這是老年人的玩法,跟你們年輕人沒得比。”
“那……他嘞?犀利的藏劍先生每天都陪着你麽?”
“是啊。”
“好驚奇!”商河說,“他不去打架的麽?”
“看起來,他好像覺得每天給我挖坑更好玩吧。”
“挖坑?”
“是啊。”
不往笑着,這些天每天雖然都在逛地圖,但每天嗣音都不忘套她的話頭。他總想要不往親口說一句喜歡他,每次說着別的話題,拐着拐着就拐到了他想要去的方向。不往有時候也是很佩服他,他挖坑的姿勢真是有千萬種。
有次在天策淩煙閣看夕陽的時候,不往興起問他的名字,關于稱呼,其實是非常重要的一個點,它關乎名。
沒想到嗣音沒有任何猶豫就說了真名,倒是讓她有些驚疑,也一點點地在落實着自己心裏的不安——他确實是想要與她一點點在現實生活裏靠近的。
“那以前你那情緣叫你什麽?”
“家雞。”嗣音又補充道:“你應該知道,我很讨厭這樣的稱呼。”
倒确實。每次不往不說藏劍說雞的時候,他總要糾正她,“那你為什麽不跟她說你讨厭這種稱呼?”
“這不重要。”
“那你為啥要糾正我?”
“這很重要。”
“噢,嗣音哥哥真是會說話呢。”不往可以清晰感覺自己心頭一動,但還是壓着情緒将他的話歸入了半真半假裏。
“你啊,防人之心太重。”嗣音仿佛是知道她的心思,“你就沒有想過有一天,喜歡你的真心會被磨滅麽?”
“如果這樣就被磨滅了,那也不是我需要珍惜的真心。”
不往她當然想過那種可能,只是她與人一向疏離,也許是從小的成長環境使然,也許是後來的天望又給她加了一把助力。總而言之,她很難丢棄铠甲把一顆細皮嫩肉的心去丢到風裏雨裏,最終變得麻木不仁。
她知道自己從來不是剛強的人,所以也從來不去思考那種在風雨裏保持赤子之心的可能,她選擇的是不出門。
“知道你會這樣說。”
“喔,你什麽都知道哦。”不往笑了笑,“嗣音哥哥果然是看三國的人啊。”
嗣音沒有搭這一話茬,“嗣音哥哥這個稱呼不錯,但還是缺了點什麽。”
“缺了什麽?”
“不是我最想要聽到的稱呼。”
“那你最想聽什麽?”
“你知道我最想聽什麽。”
她當然知道,無非是,事關正名。
但現在的情形是有些尴尬的,她曉得嗣音喜歡她,也曉得自己心裏早偏向了嗣音,可一旦要正名,這段關系就落到了實處,是真真正正的男女朋友。而他們不曾見過,只是任憑一顆心去選擇去感知,并不是不能開始,而是缺少那一種實實在在把對方的手握在手心裏的實在感。
畢竟這世界上還是有許多語言和溝通到不了的地方,那些地方需要我們親手親腳地去找到,去摸索。
在這些天,其實不往想過,他們該如何。
要她開口答應做他的女友,并不是難事,在心已經做出選擇的情況下,那無非是一句開口承認的話罷了。但這段關系要如何維持體現,在目前的情況下是她考慮過的。
他們分隔兩地,在未來兩三年內也許都不會碰到一處,維系他們的是現代化的通訊工具、社交軟件以及一起參與的東西,比如這個游戲。
而在這游戲裏最能體現親密的,大概就是情緣關系了吧。
以男女朋友為前提的情緣。
在劍三這個神奇的游戲裏,這個巨大的染缸裏,不往第一次想要與一個人長長久久的,緣定三生也好,每天看着那個粉紅色的海鳗數字增長也罷。
總之,她想要這樣。
然而最後她也什麽都沒有說,默然看了會老天策的夕陽。她是個不善于提要求的人,至多只會說些無關風月的要求,比如想要一組納元丹,比如幫忙上號排個隊。像“我們綁情緣吧”這樣的要求,也許在劍三倒閉的那天,她也不會說出口。
下線前,嗣音伫立良久,與她說:“你是我唯一想要的絕對,沒有人可以和你比。”
她輕輕笑着,覺得倉颉造字真是世界上最好的事。
比如現在,她想到了“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