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明心跡
那是她接受堅陣骨情緣之後的一段時候了。
她那時只覺得堅陣骨這樣的性子實在是軟糯得不行,一點都入不了眼。是師父就該是師父,超出了師父徒弟或一般朋友的關系,就是超出了。堅陣骨不僅沒有承認的勇氣,更是連綁定海鳗情緣都畏縮到用“想試試看這個怎麽玩”的理由。
她本是冷眼看着,渾不在意。
然而随着那個數字的增大,她越發覺得渾身不自在。
海鳗情緣在不同人眼裏,它的重量是不同的。還記得曾經嗣音提起這個身份的時候,只用了四個字——毫無意義。
可對不往這種近乎于苛刻的完美主義的人來說,那絕然不能算作是毫無意義的東西。就算它只是存在于某個游戲裏的一個微不足道的功能,說綁就可以綁,說解就可以解。可這綁綁解解的背後,操作它的是一個活生生的有意志有思想的人。
不往不能忍受堅陣骨的名字出現在那個插件裏,以一種俨然是身邊人的姿态作為陪伴。
她覺得悶得慌。
鬼使神差地翻了一遍好友列表,選中了嗣音:“小雞,我們去浩氣盟看彩虹哦!”
她本來大概只抱着五分的心思以為,這個藏劍會答應。而出于直覺,這五分心思也是搖搖欲墜的,大概只能算三分?
“嗯。”說完,他就進組了。
不往愣了會,神行了浩氣盟。
他們兩人飛到了栖霞幻境附近,那裏有一簾瀑布,背後的天空上映着一座仿佛是永恒的彩虹。
不往默然看了會,只覺得越發心酸難受。因為沒有出于本心,而讓那個名字待在這個插件上到如今這個進退兩難的局面,讓她倍感窩囊。就好像是在一汪清澈的湖水裏,掉進了一塊泥巴,無論是沉下去還是取出來,那一汪清澈的湖水都不複存在。
她猛然間有一瞬的沖動——要不然讓面前這個小雞,假裝與她求情緣,就可以斷了吧。
一轉念的功夫,她又覺得這個念頭實在是幼稚無聊得可怕。而且,眼前這個人,不該是會做這種事或者說去做這件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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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個人在自己的情緒裏掙紮了很久,終于是什麽都沒有說,單純地看了一場彩虹,與他有一搭沒一搭說了些廢話,又回去了。
再後來,是融天嶺。
那天連不往自己也記不起來,是因為什麽原因她想要一個人待着。大概是在內戰掐架結束後,她茫然地站在昆侖冰原上,看着躺在地上的敵對號連珠炮似的噴口水,身邊一群綠名做着毫無意義的語言上的反擊。
一來二去,她一點也看不懂這有什麽好玩的。
一個人退組飛去了小遙峰,她逛了一圈,突然覺得落寞無比。
“小雞,你說不組隊不懸賞,能不能就這樣找到一個人?”
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當時問話的對方是嗣音,只是看着他在線,這句話就這樣沖口而出。
隔了一會,嗣音說:“應該可以吧。”
不往沒有再說話,站了會,一個人飛去了融天嶺。她落在一座羊頭橋邊,想也沒想,就就近打坐了。遠處的天空看過去是暗紅帶紫的,那些遠景渲染得像一幅山水墨畫,朦胧缥缈的樹與雲,分不清誰是誰。她靜靜看着,想起自己轉浩氣那時候嗣音說的話。
“不要改名。”
那是他第一次對不往說出像要求一樣的話,他對她從來是不提要求的,唯有那一次,他大概是非常不想見到她改名吧,站在揚州信使旁邊的屋頂上,用一種非常無奈的語氣同她說:“不要改名。”
不往差點就要動搖了。可想想看,內戰是非多,她分外不舍“不往”這個名字沾上一些不堪入眼的字眼,被人放在陣營頻道裏口水,終于還是毅然改名了。
她望着頭頂上“建安裏”三個字,長長嘆了口氣。
“小花花,你在融天嶺幹什麽?”
“無聊挂機啊。”不往看着密聊裏并不算熟悉的藏劍,“你問這個幹什麽?”
“沒什麽,随便問問。”
不往點開好友列表,看了眼嗣音的位置——融天嶺。
她莫名一陣心慌。
很難說清楚那時候的心境。毫無疑問,她是希望被嗣音找見的,可這個找見背後的東西就像是那座屏風後面呼之欲出的東西,是她當時不願去看的。
不往不信,這麽多年的銅牆鐵壁,會有人能夠穿過。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嗣音飛到了她身邊。
“你看,不組隊不懸賞是可以找到你的。”嗣音說,“可惜,我找了好久好久。”
“也不算很久啊。”
“我落地的地方就在這個神行點,可是我方向飛反了。我竟然飛反了。”
嗣音用一種十分十分可惜的語氣說着這件事,讓不往一時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她想把這件事化成一件不組隊不懸賞找人的小事,甚至是一個小游戲。但顯然,嗣音并不這樣想。
不往本以為嗣音還會說什麽,她靜靜地等了會,他卻什麽也沒有說。
她莫名覺得松了一口氣,卻又無端升騰起一股可惜的心情。
“你在想什麽?”
不往被嗣音的聲音拉回思緒,“啊,沒什麽啊,唱得很好聽啊。還有嗎!再來一首!”
嗣音笑了笑,“小說謊精,你走神了。”
“……好吧,這個我認。那你再唱一首!”
第三首是古老的倩女幽魂……
不往站在長歌門的小島上,第一次開始認真地想嗣音這個人。
從前他給她的印象是沉默犀利,但決然不是個嚴肅耿直的人。他身上有一種難言的深不可測又賤兮兮的氣質,而這個判斷,不往不過是基于直覺。她自己也很難說清楚這些感覺的來由。
與他平日說話雖不多,但顯而易見的孤傲也是不往可以察覺到的。與一般肚裏腦袋空空只有傲氣的人相比,嗣音的傲又是基于實實在在的力量之上。
在他找奶秀情緣以前,不往以為這個人該是孤高冷清的,是紅塵之中的世外之人。
大概也是因此,在他同她說起不要退組,怕情緣多想的時候,不往的難受是難以想象的。他那樣的人,在她心中的形象塌陷了。世外之人也會因為紅塵而細致溫柔,可這份細致與溫柔卻沒有屬于她,而是屬于了一個……責怪他沒有去副本門口接人的無理取鬧的女人。
泯然衆人矣。
不往覺得可惜覺得心痛,卻又十分難以遏制再去看他一眼、再與他多說句話的心情。
直到她轉區離開,本以為恩怨已了,江湖已遠,卻沒想到他還會在YY上找她,與她說話。有時候甚至是元旦快樂、聖誕快樂、春節快樂這樣一句簡單的問候,但始終是沒有落下聯系。
他在想什麽?
不往茫然望着千島湖大片的水,鱗波微蕩,這裏的日光溫和得像冬日裏的圍脖。
這次她回來,嗣音明顯是與以往不同了。
有求必應,甚至她并沒有說出要幹什麽,他就能算到她想要什麽似的,就連說話,都比以前更為直接。
“你頭像為什麽會亮?”
“整個劍三最記得的人就是你了。”
“那只是你以為。”
“小說謊精……”
他是不是被盜號了???
“你怎麽又發呆了?是被我的歌聲吓到了嗎?”
“沒有啊,我在認真聽歌,唱得挺好聽的。”不往說,“話說,你轉惡人了麽?”
“嗯。”
“那你要來我們幫會麽?如果沒地方的話,我拉你。”
“落地就被徒弟拉走了。”
“噢好,有地方待就行。”
“所以,接下來想去做什麽呢?”
不往一愣,“我想去昆侖。”
“好,我上游戲。”
這果然是被盜號了吧!!!
五分鐘後,昆侖冰原山上多了兩個人。
“為什麽想來這裏?”
“噢,突然想起一個和尚了,以前他在這裏給我丢了八個聚義令,我才磨磨叽叽過來跟他說了幾句話。”
“哦?這麽難請。”
“是嗎?明知道對方對你有意思,而你自己一點意思也沒有,為什麽要接受?”
“那又為什麽八個聚義令後來了呢?”
“他說他要A游戲了,來告別。”
“所以你還是心軟。”
不往笑了笑,“萍水相逢,何必把事情做絕了,又不是心頭上的人。”
“那心頭上的人是怎麽呢?”
“要嘛,愛得死去活來;要嘛,老死不相往來。”
嗣音仿佛是笑了,“我果然沒看錯。”
“所以,你該說說你想說的話了。”
嗣音道:“你覺得我想說什麽?”
“為什麽最記得的人是我,為什麽第一時間會發現我在線,以及……為什麽你變了?”
“你真是個聰明的女孩子。”嗣音輕嘆一聲,“你突然消失的時候,我就想過,如果有一天你再回來,我一定不會再放開你了。”
不往心頭猛地一跳。
“你消失了一年多,你知道嗎?”
她想說自己忙工作去了,卻又覺得這句話說出來十分無力,至少對嗣音來說,這個理由不過是個敷衍的借口。不往在不上YY不出現游戲的那段時間不是沒有想過,只是每每想起,終覺得那個人不是自己的,他仿佛是一個缥缈的夢。
在去年冬天,不往也曾上線過一次,是剛開95級的那會。
她把號轉回了老區,然而不想升級,不想做任務,更不想和不熟悉的人多說一句話。
一個人默然站在萬花谷的三星望月臺,她默然許久,點開尋找好友,輸入了“嗣音”。
該玩家不存在。
他走了。
也許是走了,也許是消失了,總而言之……他不在,不在這個江湖裏,不在她視線可及之處。
也就是那個時候,不往下了游戲,連YY也沒有打開,再也沒有上過。
“你是不是也離開過?”
“嗯。”嗣音點頭,“去年有段時間轉區了,今年年初才剛回來。”
不往苦笑起來——原來不過是陰錯陽差,所以到底是差了幾分緣嗎?像是那年在融天嶺,他們明明落在了同一個神行點,卻互相走了反向。
“我去年回來過一次,開95級的那會。”
“那你為什麽不找我?”
“我找過了,沒上YY。”
嗣音發了個沉默的表情,“這一次,不會再讓你走了。”
“就算我那時候聯系你,你不是在別的區服麽?有什麽用?”不往突然問道。
“你怎麽知道沒用?”
“難道你會因為我轉區回來?”
“說不定呢。”
半陣的欣喜,半陣的失落。
不往笑了笑,不管是電腦那端的他還是這裏的她,都不再是什麽為愛癡狂的年輕人了吧,可偏偏心中要有一寸的角落為它而留空着,偏偏還要期待癡狂。人就是這樣矛盾。但不往知道,假若有天有一個對的人走進了那個癡狂的留空地帶,她是會舍命陪君子的。
人生有一百次的委曲求全,一百次的小心翼翼,總要有一次的行之如狂。
“那也是說不定而已。”不往淡淡說。
她把半陣的欣喜埋在了昆侖刺眼的雪地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