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應對
都說家中有糧心中不慌,之前一直蔓延在村民間的恐慌立刻被這些糧食安撫了下來,陳望和陳祥在心裏點頭,溫鵬确實是個有能力也有福氣的,以後陳家村的人得對他更尊敬些。
等到臘月時,村裏已經把該做的都做好,剩下便是聽天由命了。在溫鵬的建議下,哪怕是過年也沒有幾家大魚大肉的吃飽,省糧食的想法已經深入人心。
這個年過的不如往年熱鬧,在一片肅然中,時間到了建興九年的春天。
有了整整半年的心理準備,哪怕整個春天只下了三場雨,到三月時地裏仍是一片枯黃,大家也沒有覺得多麽可怕。既然今年的糧食已經指望不上了,大家的工作重心便轉到了蓄水和挖野菜上。
其實蓄水和挖野菜也不過聊勝于無,村口的小河早就幹涸,好在村裏早早的請人挖了深水井,供應大家的生活還是不成問題。
這天,陳望又來找陳麒:“老弟啊,村民們這麽閑着也不是個辦法,你可有什麽好的建議?”
大家心情壓抑,又閑極無聊,發生的沖突便不可避免的多了起來,陳望每天疲于奔命的處理風波,也是勞累的不行。
“這事兒你不妨問問溫鵬,這小子頭腦靈活,指定能給你想個好招。”在陳麒的心裏,溫鵬已經是能耐人的代名詞,有困難第一個就想到找他。
陳望一想也是,叼着煙鬥到了溫家,溫鵬将他請進屋,聽着裏頭的朗朗書聲,陳望那是一個羨慕,他早就聽陳麒說過,這家的孩子各個能讀書,未來不可限量。
“裏長大人來找我可是有什麽事情交代?”溫鵬恭敬的端來茶水,請陳望上座。
“你也看到了,今年的田地是沒法種了,可是大家也不能閑着啊,天天鬧事兒的。你是個聰明的,趕緊給我想個轍吧。”裏長也不與他客氣。
“看您說的,有您這定海神針在,大家不過小打小鬧罷了。”溫鵬先是拍了一記馬屁,若有所思道:“我卻是有個想法,請您參詳參詳。您看這大旱兩年,這下下來的雨水少了,天上的水是不是就多了?我就想啊,這水總是要下來的,若是三兩年的水都存一塊兒下,可不就是洪澇了麽?”
陳望頓時倒吸一口涼氣,不自覺站了起來。
溫鵬卻仿佛沒發現一般接着說:“之前我只想到旱災過後有蝗災,可這麽一想就不對勁了。這些天我很是跑了幾個村子,問了村裏宿老,他們都說記憶裏旱災之後的一兩年裏十之八九是會發大水的,我還讓學文替我寫了封信送到縣衙,您猜怎麽着?”溫鵬回房拿出一個信封:“這是我今兒早上收到的回信,縣衙的師爺在信上說縣太爺很是注重這件事,查了歷年的縣志和水文報告,咱們這地方本就是洪澇比旱災多的,但凡出現過旱情的,一兩年內都跑不脫洪水沖擊。”
陳望認字不多,不過有了溫鵬的說辭,連蒙帶猜的也看懂了書信,他頓足道:“這麽大的事情你怎麽不早說?”
溫鵬趕緊肅立解釋:“原本只是猜測罷了,這書信也是剛剛送到,您來前我才聽學文念的,正準備去找先生呢。”先生自然是陳麒,溫鵬有事兒慣常第一個找他,“再者說,便是洪澇,最早也是明年秋天的事兒,不急在這一刻,只要像對待這次旱情一般做好準備便是了。”
這話說的有道理,陳望這才緩緩坐下,皺着眉嘆氣:“這又是旱災又是蝗災又是水災的,可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溫鵬也是苦着臉沉默不語,突然想到什麽一般跳起來道:“您剛剛說什麽來着?大家閑着沒事兒?”他一臉興奮道:“今年天氣幹燥,少有雜草,大家夥又不忙,不是正好可以休整溝渠,深挖池塘?”
陳望的眼神也是一亮:“你且接着說下去。”
“您想啊,洪澇說白了就是水太多沒處去,沖出河道淹沒村莊田地。那要是咱們給洪水挖好一條道呢?”他拉着陳望來到院子裏,用一根柴火枝在地上比劃:“咱們陳家村如果發大水,那水必是沿着小河下來的,咱們只需要從這兒開始,在河道一邊築壩,另一邊拓寬做缺口,修建水渠和引水溝,讓河水從這分流,大頭都繞過去,”他畫了道弧線:“您也別說我心狠,我是寧願讓大水沖了下邊的下林村也得保住咱們陳家村。”響水鎮一共四個村子,依附着山勢由上往下分別是青山村,陳家村,下林村和桃花村,小河亦是沿着四個村蜿蜒而下,溫鵬将河水分流繞路,下游的小林村勢必會受到影響。
陳望點頭:“若是下林村有什麽怨言,都讓他們沖我來。”
“還有咱們村的農田,您看,大概是這樣的。”溫鵬繼續在地上畫出一個個不規則的區域:“這三個地方的地勢最低,可以挖成池塘,咱們用水渠把農田連接起來,将水都引到池塘裏,池塘的水再漫出來就引到河裏,這樣便是下起暴雨也不至于浸壞了莊稼。只是這整套下來,需要做的工作太多了,也不知大家願不願意……”
“都是為了自家田地,能有什麽不願意的,總好過現在這般游手好閑。”陳望在陳家村向來有威嚴,确信自己能說動大家。
“至于這幾塊田地挖成池塘,要不這樣吧,我出錢把地買下來。”溫鵬咬牙道:“畢竟是我出的主意,總不能讓別人擔這損失,我家還有些閑錢,只是得您出面說和。”
陳望趕緊道:“這可使不得,挖他們的田都是為了村裏,就算要買也該大家出錢,怎麽能算在你一個人頭上。”
“大家現在手頭哪有餘錢?不都買了糧?”溫鵬笑道:“也就是我運氣好,您又擡愛,給我竹紙的紅利,積蓄才比大家多一些。這連年的災禍本就傷筋動骨的,總不能讓大家出力還吃虧。”
陳望雖然不贊同,但也知道溫鵬說的是實話,沒有銀錢的安撫,這件事很難進行下去。他沉默良久,看溫鵬表情真誠,最終是點頭同意了:“那就這麽着,你帶着縣衙的書信和我一起去找族長和陳麒,咱們好生合計合計。”
溫鵬應了一聲,披上外衣和陳望出門,随着一樁樁一件件事情的發生,他俨然成為陳家村的智囊,是村裏最有威信的人之一。
三天之後,陳望召集村裏的壯勞力,拿出了那封信,宣布修水渠挖池塘的事情。
“你們也不必驚慌,且看看現在,便是幹旱又如何?只要有了準備便餓不死人。都是為了今後的日子好過些,大家可不許躲懶。”
下面七嘴八舌的應答着,連聲表示服從。
又聽有人問道:“修渠也就罷了,這水塘呢?可要占用田地?”
這話說出來,下面一片安靜,顯然都十分關注這個問題。陳望也不賣關子,将溫鵬的想法說了出來,末了道:“我也知道這都是好地,大家肯定不舍得,只是為了全村,這水塘是一定要修的,溫鵬願意用上等田的價格補償你們時他的情分,你們可別不服氣。”
被選中的三家人原本頗有怨怼,只是也知道事情無法改變,做好了吞下這個啞巴虧的準備,沒想到溫鵬竟願意補償他們銀錢,一時間喜出望外,哪裏還有不服氣的,連連點頭表示自己一定賣力幹活,與大家一起保護陳家村,而溫鵬的人氣也再次高漲。
有了目标有了動力,大家在烈日下揮舞着鋤頭,陳紅袖也再次發現自己懷孕了。
溫止聽到的時候先是一愣。因為她的原因,溫鵬比記憶中忙出許多倍去,回到家也常常累的倒頭就睡,紅袖中招的可能性也小了很多,沒想到卻還是像記憶中一樣,在這個時候懷了孩子。
雖然已經生了四個孩子,再次懷孕仍舊讓紅袖欣喜不已,溫鵬也特意請了赤腳大夫給她把脈,按大夫的說法,紅袖已經坐胎滿了三個月,無論是她還是孩子都十分健康。村裏人也聽說了紅袖有孕的事情,紛紛一把小菜一枚雞蛋的過來賀喜,如今溫家可是陳家村的貴人,大家都說正是溫鵬和溫李氏積德行善,才讓紅袖能夠有福氣一個接一個的生兒子。
王縣令一直關注着陳家村的動态,在聽說其他村莊都因幹旱死氣沉沉,而陳家村的勞力們卻興致高漲的勞作時,不免露出欣慰的笑容。兩年的幹旱已經被證實,因他積極上報早做準備,在慶江府的一幹縣令中拔得頭籌,受到了布政使大人的誇獎。雖然免不了和同僚扯皮,又有來自慶江府知府的冷臉,身為世家子的王縣令卻是不怕的,有道是不遭人妒是庸才,他只需要幹實事,出成績,京城自然有人替他解除後顧之憂。
王縣令高傲,也是個愛憎分明的,知道自己能夠如此出彩,陳家村尤其是溫鵬的功勞不小。聽說了溫鵬兒子溫學文的傳聞後,他便有了想法:只要溫學文能考上童生試,他便會想辦法提攜,無論這孩子是不是真正的天才,都至少幫他取得秀才功名,算做是他給溫鵬的恩典。
溫鵬還不知道自己兒子尚未進學就已經得到縣太爺的保駕護航,随着天氣漸熱,大地龜裂,為了防止大家中暑,溫鵬建議陳望将修建水渠的時間改到清晨和傍晚。
每天空閑時間多了,溫鵬待在家裏無所事事,溫止便提出教他認字和算數。
溫鵬連忙擺手:“我都多大年紀了,哪裏能學得會。”
溫止正色道:“爹爹此言差矣,以前您不過和村裏人一樣面朝黃土背朝天,不識字也就罷了,可現在您是能和縣衙裏通書信的人,總不好還當自己是個泥腿子。別的不說,等以後弟弟們考上功名,您總不好讓人笑話弟弟的爹是個目不識丁的吧。”
這話說的溫鵬十分意動,溫止接着道:“便是算數也要學起來的。弟弟們進學趕考都要花錢,咱們家的家業肯定是越來越大,總不能被人随意糊弄吧,您不得把這些管起來?”
這件事就說到溫鵬的心坎裏了。雖然他将竹紙的方子交上去後便說只要分紅不管事情,心裏卻不免琢磨自己的銀錢有沒有被昧下,可就算是将賬本捧在他面前,奈何他看不懂啊,只能是裏正說多少便拿多少,整個一糊塗賬。
溫鵬是個能下狠心的,聽溫止這麽一說,立刻答應下來,跟着剛滿一周歲沒多久的三兒子學禮一起苦讀,學文和學書每次看到都憋笑不已。
而最讓溫鵬沮喪的是,自己的聰明勁兒似乎還比不上這個虛歲兩歲的小子,好在溫止十分耐心,安慰道大家聰明本是随了他,只不過弟弟們有慧果開智罷了,若是和普通人相比,溫鵬的學習速度已經是極快的了。
其實有溫止常年給家裏的水缸加料,便是沒有慧果,溫家人也比旁人身體更結實頭腦更發達,只是溫鵬沒有過系統的學習,年紀又大些,不如溫止訓練過的孩子們專注有技巧。溫鵬也是個有韌勁兒的,雖然覺得比不過兒子有些丢人,但更多的是激起了他的好勝心,不過小半年的時間,居然把常用字學的差不多,賬本也能看懂了。
“可惜爹爹年紀到底大了些,學做文章恐怕就難了。”溫止遺憾道。
溫鵬倒是十分想得開:“能認字算數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寫文章的事情還是留給學文他們吧,我就拼着這把老骨頭好好養活他們,等他們出人頭地後,我也好享一享老太爺的福。”
溫止便笑:“弟弟們肯定會孝順您的。”
這倒不是溫止随口說好話。生怕弟弟們長歪,溫止一直教育他們現在的生活來之不易,不僅要求他們在空閑時幫着溫鵬幹活,還經常帶他們到村裏溜達,與他們說溫鵬如何艱苦的起家。溫李氏心疼孩子,溫鵬卻是十分贊成,還勸她道:“孩子們光會讀書有什麽用?還是要懂事!讀書出來便嫌棄爹娘的人不是沒有,阿止這就是讓他們明白事理,不至于以後覺得自己人的幾個字便眼高手低不将咱們放在眼裏。”
這話說的十分有理,而溫止也在私下對溫鵬說:“我聽陳先生說過,科舉的時候是要考策論的,就是說怎麽解決問題。咱們家沒底蘊,弟弟們沒法在書本裏找到答案,唯一的辦法就是平時多看多聽多想。所以您得多多帶着他們往外走,長見識,便是無法寫出高屋建瓴的文章,至少能從老百姓的角度上做些見解,總不能一問三不知的當個睜眼瞎吧。”
溫鵬便是聽了溫止這話,但凡自己知道的,便是田間地頭的事兒都願意告訴孩子們,還常常問他們可有什麽想法。孩子們正是天馬行空的年紀,習慣了萬事問一個為什麽,解決問題亦不落窠臼,倒是在後來為他們帶來了不少的好處。
十月十三,溫止的第四個弟弟出生,依舊取名溫學勤。随着天漸漸冷,雨水開始淅瀝瀝的落下,持續了兩年的旱情總算是有了緩解,農戶們松了口氣,歡笑着迎接這天降的甘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