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樊謙嘴裏咀嚼着料理包做出來的最後一口咖哩雞飯,一手托着盤子,一手拿着湯匙,同時望着同樣坐在餐桌邊,正狼吞虎咽的女人。
拜托你不要留我一個人!
見鬼了,他什麽時候會寫“憐香惜玉”這四個字?最讨厭又尖叫又慌張又愛哭的女人,更別說還跪下來抱着他大腿!照理說他應該要将她甩在一旁,潇灑的跟張筱妮去參加晚宴才對。
現場絕對是美女如雲,而且餐點更是可口,張筱妮還請了圈內最知名的調酒師坐鎮,光想到那口腹之欲皆能滿足的場景,他就不禁自問:那他為什麽要陪這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在黑山別墅吃料理包?
靜蝶一口氣吃了兩盤,兩種不同口味。
今天她算是開了眼界,之前佩兒煮飯還要在那堆柴升火,但剛剛這個男人只是把一包東西撕開,倒到飯上,把盤子放進一個箱子裏沒多久,再拿出來,居然就變成熱騰騰又香噴噴的飯菜,而且還好吃得不得了!
她很感念他留下來,因為她實在怕極了,怕這陌生的環境、怕這一屋子的魍魍鬼魅,更怕這個不熟悉的“未來”!她試着問了他幾個問題,雖然他的表情和口氣都非常不耐煩,可是,他還是答了。
滿清已經覆亡,原來在她生活的時代之後沒幾十年,就走向了末路。
“你叫什麽?”
樊謙突把把湯匙甩上空盤子,清脆的聲響吓得她不禁一顫。
“靜蝶。”她有些膽怯的回着。
“就兩個字?姓什麽?哪裏來的?”他看她穿着古裝,上頭還有補丁咧,披頭靜發的模樣,其實心中已經有個底了。
偷渡客。
她鐵定是從大陸那種偏僻山村跑出來的偷渡客,才會一臉的拙樣,還什麽都不懂、什麽都沒看過。
“愛……艾靜蝶,北京人氏。”她把愛新覺羅簡化成“艾”,小心翼翼回答,雖然和他相處的時間很短,但她也知道眼前這男人的脾氣不好,陰情不定,“請問閣下……”
“閣什麽下?你說話可以平易近人一點嗎?”樊謙挑了眉,指尖在桌上寫着,“我叫樊謙,樊是這樣寫,謙讓的謙,是這部電影的導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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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靜蝶轉着眼珠子暗自思忖。這是個官名?還是什麽職業?這詞兒莫非是說哪個後宮娘娘導演了出戲,陷害了哪個貴人,這能當職業或官名的嗎?
“拍戲,你懂嗎?”樊謙仿佛看出她的不解,很好心的又再解釋,“拍一部電影,我是導演,告訴演員該走麽走位、怎麽演戲……”
“啊!”靜蝶雙眼一亮。這麽說她就懂了,後宮每個娘娘都是導演,每個宮女太監全是演員呢!
“好,你剛剛說你叫什麽艾……”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姓名也才兩個字。
“就艾靜蝶,靜谧之蝶。”她簡單的帶過。
這裏的人只怕已經不知道什麽公主了,她的八旗、她的皇阿瑪、她的宮殿跟自尊,全都已經是過去式了。
“靜蝶……還不錯。”姓艾比較奇特,大陸人果然什麽姓都有,不稀奇。“看你這樣子應該也沒有護照。”
“護照?”她不明白。
“你不懂的,掙了辛苦錢就給人口販子,騙你們到臺灣來工作賺錢過好子日對吧?”樊謙嘆了口氣,“幸虧你逃出來了,要不然應該早就被賣掉了。”
靜蝶不語,剛剛他說的那些,她半聽半懂。
想起她剛出現時身上還拽着地瓜,樊謙突然覺得有點可憐。生活富足的他,實在很難想象有人的三餐只有地瓜可以吃。
他望向她吃得幹幹淨淨的盤子,看得出來她應該餓了好一陣子了。
“喝湯嗎?”他忽然起身,往後頭的廚房走去,“來。”
咦?她點了點頭,跟在他後頭走,來到廚房後,只見他從一個櫃子裏拿出一個鍋子,擱在一個長方形、還有兩個員洞的東西上面,然後手轉重了一個奇怪的東西兩下之後,居然冒出了火!
“咦咦!”靜蝶瞪圓了眼,驚奇極了。
“這個叫瓦斯爐,沒看過吧?剛剛那個是冰箱,你們內地叫雪櫃,裏頭溫度很低,可以保存食物,要熱的時候就放到這上面……看,大火、小火,轉動一下就可以了。”他一邊解釋,一邊注意着她發亮的臉狄“這樣就能升火了?”她不可思議的搖頭,“竈呢?爐呢?柴火呢?”
這比檢到的金色小方盒更神奇了!
看!果然是偷渡客!而且他真不知道北京有這麽偏僻的地方,到現在仍活得跟古人一樣,還在升火咧!樊謙再次證實了自己的想法。
“湯滾了就可以喝了,如果沒喝完,要等涼了再放進冰箱裏。”
這句話樊謙故意用臺語說,只見他皺起眉,似乎沒辦法完全聽懂。
“冰?天這麽冷還要冰嗎?”靜蝶才說完,忽然一怔,不對啊,這裏的氣候一點都不凍啊!
“今天才十九度是有多冷。”他回首往桌上望去,“去拿盤子進來洗。”
“洗?”她愣了一下。
“廢話!我沒報警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你吃我的、住我的,現在只是要你洗個碗而已,難道這點小事還要我動手嗎?”
他面露兇惡之态,靜蝶二話不說,趕緊轉身往外頭走去。她別的不會,察言觀色最會,身在宮中這是基本技能。
這男人比皇阿瑪還可怕,剛才明明很溫柔的在教她,怎麽忽然又吹胡子瞪眼?
拿起兩個空盤子,幸好她平常就有跟佩兒一起做事的習慣,灑掃庭除沒一樣難得倒她,只是回到廚房,她有些彷徨,沒有見水桶跟水飄啊!
“放進洗碗槽裏,打開水龍頭先泡水。”樊謙指指水龍頭,比了個轉的動作。就知道偷渡客不懂。
她圓着眼望着他的動作,有樣學樣的朝眼前的水龍頭握去,一轉,水竟淅瀝嘩啦的流出來了!
“哇--”靜蝶瞠目結舌,整個人還被吓得往後跳了一大步。
“很新奇吧?你們該不會還在挑井水吧?”他搖搖頭,湯滾了,從烘碗機裏拿出兩個碗。
“是啊!”靜蝶回得理所當然。是挑井水啊!
“歡迎來到文明世界。”樊謙趨前把水龍頭關上,“叫你泡水不是放水,幹嘛浪費!”
又兇!她趕緊低頭,這男人真可怕,她還抓不住他的個性。
他盛了碗湯,直接擱上流理臺,那只是簡單的一鍋蘿蔔湯,煮一銘他一個人可以喝好些天。
靜蝶小心翼翼的把碗捧起來,慢慢的喝着。這裏的蘿蔔比平常喝的還大塊,每次佩兒只能被分配到爛掉的蘿蔔,就算抱了十根回來,把皮削一削,剩下的也沒多少了。
不過有熱湯喝她就很滿足了!一邊想着,不自覺泛出喜悅的微笑。
樊謙注視着,才發現這個偷渡客長得其實很清秀,只要稍加打扮,一定會是個引人注目的氣質美人。
他不明白她是怎麽潛到黑山來的,不過卻可以理解外地人不懂黑山的恐怖,更何況她可以在白白天走到別墅這兒還活着,已經算是厲害的角色了。
但現在問題是,接下來要怎麽處置她。
“你,沒地方可以去對吧?”樊謙喝着渴,語氣平淡地問道。
靜蝶怔了幾秒,點了點頭。
她哪還有地方可以去,沒有家沒有國,甚至連世界都失去了。
“我不能留你下來,黑山很危險,明天我可能得帶你去警局或是……”
“警局?”她聽了蹙眉。
“警察局……你別告訴我,你們那邊沒警察局!”樊謙挑高了眉瞅着她,從她疑惑的眼裏逮到答案,“好,公安?官府?衙門?”天,他在說什麽!
“報官?”靜蝶倒抽一口氣,忙不失把碗擱下,“求求你不要!”
眼看着,她居然又要下跪了!
“停--”樊謙及時伸出右手,硬是拉住了她的手腕,“你能不能別動不動就跪啊?!”
嗯?靜蝶錯愕非常。對她來說,他或許是侯爺、或許是親王,可不管怎麽說,他現在是這個世界裏唯一握有她生殺大權的人啊!
不跪他,跪誰?
“我們這裏沒在跪來跪去的,也沒什麽卑躬屈膝,拜托你別動不動就低頭,好像我是什麽大爺一樣!”樊謙沒好氣的把她拉站起身,“站好,有事用說的!”
跪下來再說不行嗎?靜蝶好生疑惑,可是他這麽說,她得聽。
“我想留下來。”她咬了咬唇,張着那雙水靈眸子,直勾勾的看着他,“我不想去別的地方,要我做牛做馬都行,就是拜托你別把我扔掉!”
幹、幹、幹嘛這樣!
樊謙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像壞人,眼前的女人則是一只可愛的小貓,而他這個冷血無情的家夥要把貓随意扔棄,然後那只貓就用乞憐的眼神望着他,看似在乞求,其實是在責備他。
她的口吻和肢體語言都帶着卑微,為什麽每次只要提到這件事,她就會用那種可憐兮兮的眼神直視着他咧?
他,可是樊謙,女人用這招是沒有用的!
“好吧!”這叫心口不一,“我缺一個打雜的。”
“謝--”靜蝶興奮的揚起笑容,眼看着就要跪下來了,“謝謝大人!”
聞言,樊謙差點沒摔倒,“大人?”
“呃……我不知道您的官位是?”她咬着唇、絞着雙手,看來很不安。
“官位?你到底在演哪出?”他深吸了一口氣,“叫我樊謙就可以了,這裏是民主社會,人人平等,官員是為民服務的,OK?”
靜蝶倏地瞪亮雙眼,“人人……平等?”
這詞太陃生了,每個人都是平等的?怎麽會有這種說法?
“你要學的東西太多了,偷渡客!”樊謙無奈的搖搖頭,把碗擱進洗碗槽裏,“把碗洗幹淨後,放進烘碗機裏烘幹。”
他說完,帥氣的甩頭就走,留下她一個人看着碗槽裏的東西,還在想烘碗機是什麽東西,突然身邊又來一陣風,原來是他踅了回來,将她推到旁邊去。
“我只示範一次,你要給我背起來。”他不耐煩的低咒着。放着衣香鬓影的派對不去,為什麽要在這裏陪一個腦子在古代的偷渡客啦!
“是!”
她露出燦爛的笑容,卻反而害手持菜瓜布的樊謙愣住了。
她笑起來,還真好看哪!
靜蝶乖巧的站在一邊看着示範動作,菜瓜布跟适量的洗碗精,然後清洗……這裏有太多她意想不到的事和東西,簡直就是另一個世界。
她沒想過,一百多年後的世界,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偷偷望着他的側臉,她還不了解這個男人,只知道他很兇、情緒起伏不定,當什麽導演……也不知道是什麽樣的職業,是否為名門望族。
可是,她都撲到了他身上,算是有了肌膚之親,衣服也被他脫了,再怎麽說,她--應該已經是他的人了。
不留在這裏,能留在哪兒呢?
由于認定靜蝶是偷渡客,又是生活在窮鄉僻壤的人後,樊謙對于她的一無所知相當體諒,還展現出罕見的耐心,所有生活用品、習慣一樣樣教起,唯一讓他不解的是她的氣質。她不像是鄉下姑娘,說話方式跟用詞也不同,有時候還會有一股貴氣。
如果她是鄉村姑娘,應該是大剌剌的,而且也不至于這麽有禮,有禮到甚至過了頭,動不動就颔首加低頭,還會欠身。
樊謙到外頭馬路上的倉庫翻了幾件衣服出來,不想讓她繼續穿着那身棉襖似的衣服,在簡單介紹完日常生活用品後,他拉她到一樓的浴室裏,指導着怎麽轉換熱水、冷水與洗發精,而她的反應很快,說一次就記得,或許這是讓他變得比較有耐性的緣故。
應該是這樣沒錯……要不然他怎麽可能好聲好氣的去教任何一個人?
“你手上的東西都拔下來。”樊謙準備了一個盒子,冷不防拉起她的手。怎麽了一堆有的沒的?
她吓得倒抽一口氣,立刻把手給抽回來,緊握着自己的手。男女授受不親,就算她已經是他的人了,未成親前也不該如此自然的碰觸她吧!
她的動作讓他愣了一下,這才想到自己是不是不太禮貌,畢竟內地人可能比較保守,不能把她當成跟他熟稔的那些女人一樣。
“對不起。”他這人一向幹脆,道歉也幹脆,“我只是覺得你應該把手門的東西都取下,那樣做事不方便,也容易引人犯罪。”
雖然他搞不懂,鄉下姑娘為什麽手上會戴一堆飾品,這樣能耕田嗎?不,還是說她不是耕田的,是那個村的……貴族?啧!他突然對自己的想法感到不耐,管她是誰,就是個偷渡客就對了!
“我……”靜蝶舉起手來,看着自己的翡翠戒指跟手環。這些都是每年過節跟生辰時,皇阿瑪賞賜給她的東西,也是唯一讓她相信皇阿瑪沒有忘記她的證明。
可是,這些的确也都沒有用了。
“摘下吧。”她幽幽的說,“這些的确已經沒有意義了。”
她說得有點心痛,他狐疑的望着她将一只一只戒指放進盒子裏,他拿起來對着光看。是玉?還是翡翠?如果她是窮鄉僻壤來的人,身上有這些會不會太誇張了?
不過轉念一想,內地是盜版王國,什麽都能有假,搞不好這些全是假的。
看着她從戒指拔到手環,手镯還是透綠色的,甚至還有一公分寬的食雕手環,拿起來還挺沉的,做得幾可亂真。
靜蝶将飾品一件件取下,她沒有忘記今天看見的人,沒有人做這種裝扮,甚至也沒有人像她一樣,手上戴了一堆沉重的珠璎寶飾。
這已經是一百多年後的世界了,她難以承受,可是非接受不可,因為這一切根本不是夢啊!
放進最後一枚戒指,她親手把盒子蓋上。
“這是你的東西,我只是暫時幫你保管,你想戴随時可以戴上去。”但他真正想說的是--你可以不必一副絕望痛苦的樣子。
“用不着了。”她幽幽的說着,擡起頭望着她,“謝謝您。”
“不要用敬語。”他立刻糾正,聽了就洞身不對勁。“好了,快去洗澡,記住,沐浴乳跟洗發精不要一次壓太多,左邊熱水,右邊冷水……”
“我記得的。”她捧起衣服,又是嫣然一笑。
樊謙又被那笑容給震住,她巧笑倩兮的又颔了首,然後旋身往浴室走去。
怪了,他突然覺得自己似乎變得不太正常,演藝圈裏美女如雲,可是為什麽獨獨見她笑會有一種心跳漏拍的感覺?
因為她的氣質嗎?還是因為那獨特的味道?
她有雙鳳眼,不是那種銅鈴大眼,而是古代仕女圖中真正上翹的丹鳳眼;睫毛濃密,比一般人來得更長,尤其是眼尾,看起來就像是戴了假睫毛,增添眼神的媚惑力。
素淨的鵝蛋臉、鼻子直挺,淡粉色的唇瓣略微上翹,不說話時也總是輕勾着,她給人的感覺就是恬靜怡人,就算只是站在一旁,也會用淺淺的笑容對着所有人。
還有那股氣質,除了書卷氣外,還多了份別于常人的味道,他說不上來……但是閱人無數的他感覺得出來,她跟一般女人不一樣。
但,這不足以解釋他為什麽看見她笑都會發傻。
樊謙敲了自個兒的頭一下。搞什麽,身邊女人來來去去,什麽類型沒試過,對他來說女人是夜晚必需品,柔軟芳香又能帶來快樂,但不是生活必需品,只要扯上情感跟未來,簡直就是沒完沒了!
原本在張筱妮那邊住得好好的,但她一開始談起買房子,他便立刻搬走,就算去找她,也絕對不留宿。他沒有給承諾的習慣,不是他給不起,而是他不願意給。
可以說他放蕩不羁,他無所謂,目前并不想定下來,要做的事很多,他明白家庭會阻礙他的前進。或許能找到一個女人全心全力的在後面支持他,但是他不想為自己的夢想犧牲仍任人,跟着他的女人也太苦了。
他一個人受苦就可以了,不必拖別人下水,在懷裏的女人大家各取所需、過得快樂就好,談論其他未免多餘。
因此,動心這件事,不可能發生……更何況對像還是一個偷渡客,媽呀!
樊謙決定去開瓶酒喝喝,再到外頭抽根煙。白玠恒總說這黑山夜晚多吓人,在他感覺根本都一樣,就沒燈而已啊!
不過,此時在浴室裏的靜蝶,一定不會同意他的想法。
她好不容易才把水量調得剛剛好,這個叫蓮蓬頭的東西真有趣,真的就跟蓮蓬生得一模一樣,從裏頭灑下的水很平均也很舒服。
她想都沒想過,又是一個扭轉,就有源源不絕的熱水流出來。
這個世界的人過得很好啊……她撫摸着瓷磚,想到樊謙跟她說明了許多用品,都讓她直呼不可思議,可是她把這份驚訝藏在心底,告訴自己笑能表現得太過誇張……因為沒有人會相信,她是一百多年前的人。
叫洗臉盆的東西裏面有一顆頭載浮載沉,自己在那裏玩溺水游戲,她的前後左右也都是一堆奇怪的東西在玩水,此時此刻她已經确定樊謙完全看不見在這屋子裏游蕩的鬼、精怪或是精靈什麽的。
有位老師說過,萬物皆有靈性,有惡亦有善,所以有好的精怪,也有邪惡的妖精,而人死後靈魂右有所執着會形成惡念,将導致自身成為惡鬼或茫然不知的在人間徘徊。
她在宮裏曾見過幾次,都是到東宮的路上,會看見樹下有吊死的宮女在對她招手,也看過井邊站着頭破血流的嫔妃,不停的呢喃着自身的恨意,所以打小她就知道自己看得見那些不屬于人間的東西,也知道後宮的陰險及殘忍。
宮廷裏幾乎處處是怨魂,只有她住的院落很幹淨,什麽都沒有,讓她漸漸忘記自己的這項……天賦。
直到現在。
她必須當它們不存在,要與之和平共存,這是黑山,那粉色長發的昙妖說了,樊謙也說了,是聚集了所有妖魔精怪之屬地,偶爾看到幾只鬼魅更是平常,她不能太在意,否則就生活不下去了。
不管再如何掙紮,情況再如何荒唐,她都回不去了!
靜蝶仰起頭,讓熱水沖打着臉,腦海中不自覺想起了佩兒。
不知道佩兒怎麽樣了?若是她知道一開水龍頭就有熱水,一定會興奮得大叫,這樣她的手再也不會凍傷了;如果知道一扭開關,就會産生火焰,她不必再劈柴生火,一定也會喜極而泣。
一百多年的光陰,居然如此天差地遠……靜蝶緊咬着唇,卻忍不住哭了起來。她的家、她的國、她生長的地方,居然已經是“歷史”了!
“嗚……”她忍不住蹲了下來,再祈禱幾次,睜眼還是現實,她必須要在這裏活下來。
她想念佩兒,小喜子還有皇阿瑪,也或許想念在雪地裏劈柴的一切,可是,她阖上雙眸,卻對這樣的改變多了幾絲矛盾的喜悅,說不定上蒼真的聽到了她的祈願--因為,她離開了!
她真的離開那個宮殿了!
“哭了哭了!美味的女人哭了!”
“不要哭啊,乖乖讓我吃掉你吧……”
“哭什麽東西啊,你過得有我苦嗎?噗嚕噗嚕……”洗臉盆裏的頭把自己淹沒後,又再升起,“我死前可是被扒皮的耶,你不過是穿越,有什麽好哭的!噗嚕噗嚕……”它又沉了下去。
靜蝶聽見了,她睜開雙眼,重新起身将自己洗幹淨。所謂的洗發精跟沐浴乳真香,而且真的把她一頭青絲洗得滑順不已。
沐浴完,她抽過浴巾擦幹身體,匆匆穿上樊謙給的衣服。
他給了她一件洋裝,樣式很簡單,套進去就好了,七分袖加上過膝長裙,讓她起級不能接受,可是只能一咬逼自己穿上。
這裏不是滿清,也不是宮廷了!醒醒吧!
說不定、說不定民間也早有這種服飾了,她看過其他外族進京朝貢,游牧民族的女孩也都穿着比這還短的裙子!
“活不久的!你活不久的,嘻嘻……”身後一堆妖怪還在竊笑着。“這麽多活色生香的人類,哪有放過到口肥肉的道理?”
這麽多?正在用浴巾按壓着濕發的靜蝶一愣。
“那胡子不是被預定了嗎?沒道理讓昙妖一個人獨占吧,我也想吃不行嗎?”
“哼,我只想現身,讓他見識一下什麽叫黑山!”
她越聽越不對勁,抱着換下的衣物,急急忙忙沖出浴室。
浴室門一打開,熱氣馨香飄散而出,樓梯上坐着正在小酌的樊謙,他原本該回三樓休息的,可是又怕這偷渡客不會使用浴室內的東西,他居然破天荒的坐在這兒等待。
不過她倒也沒讓他等太久,濕漉漉的出來,頭發還在滴水。
靜蝶一撞見他就僵住了。她穿得好少,簡直就像是衣不蔽體的女人!于是她緊抱着胸前的衣服,雙頰酡紅,羞得無地自容。
不習慣,她怎麽能習慣這世界?
樊謙眯起眼望着撇過頭的她。這女人是在臉紅個什麽勁?是看他喝酒臉紅,還是剛洗完澡出來撞見他臉紅?
他起身走下樓,她對于他的逼近更加不自在,身後的浴室裏又是嘔啞吵雜的摻叫聲,她根本不想進去。
“你哭過了?”冷不防的,他居然直接挑起她的下巴,審視她發紅的雙眼。
“咦?”她吓了一跳,被他的氣勢震懾得說不出話來--有這麽明顯嗎?
她現在的确因為剛洗過澡而滿臉通紅,但鼻尖跟眼裏的血絲是哭過的殘跡,他熟到不能再熟了,畢竟為他哭泣的女人實在太多了。
“為什麽哭?”他擰眉問道,他可沒欺負她。
“沒、沒事……”樊謙的口氣好像在質詢,讓她覺得自己像是犯下滔天大罪的罪犯。“我只是、只是……”
他讨厭女人哭的,她記得很清楚,她醒來後就聽他說過最讨厭女人哭哭啼啼,拿眼淚賺同情,所以她才在沐浴時哭,因為她實在忍不住心裏那股不踏實與恐慌。
思及此,豆大的淚珠突然又翻出了眼眶。
“對不起……”她驚覺淚水湧出,連忙慌亂的道歉,“我不是有心的,我只是不知道、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話越說越急,卻越說越小聲,她顫抖着抹去淚水,整個人都因恐懼而抖個不停。
“你為什麽要發抖?”樊謙再次箝起她的下颚,“我很可怕嗎?”
可怕?靜蝶咬着唇搖頭。對她而言,這世界的一切都可怕啊!
“我不是怕你,我怕的是這裏所有的人事景物,都不是我熟悉也不是我能适應的,我不是這裏的人!”她哽咽的說着,“我害怕我自己不能夠在這裏活下去!”
她忍着淚,緊抿着唇,怨自己的無能與懦弱,更怨自己矛盾的心态,明明心裏有一小角是欣喜于離開皇宮的,可是現在遇上這樣陌生的一切,卻又興起想逃避回宮的想法。
她只想出宮,想去蒙古,沒想過要到未來啊!
樊謙望着她咬着唇、強忍着發抖的模樣,心裏仿佛被揪着似的,不懂這女人為什麽會既堅強卻又脆弱,讓人好生憐惜。
抽過她懷裏拽着的浴巾,輕柔的覆上她的頭,細細的為她擦起發來。
“這是木板地,遇到水木板會變形的。”他收起她的發尾擦着。“而且現在是冬天,不把頭發吹幹會感冒。”
“感冒?”她習于重複不明白的字句。
“着涼傷風生病。”
樊謙把大概的同義詞都搬出來了,終于換得她哦了聲。
“去我房間用吹風機吹幹。”
“吹風機?”又是一個問號。
他沒有回答,只管搓着她的發,低着頭的靜蝶只能望見他的胸膛,感受着頭頂上溫暖的觸碰。她感覺得出來,以往嚴格的禮教拘束在這個世界似乎開放了許多,好像沒有所謂的男女授受不親這件事情。
也或許是他比較開放,她還不明白……可是,她喜歡現在這股溫暖,這種讓也安心、覺得依靠着他就能踏實的感覺。
“你別擔心。”他突然隔着浴巾,捧着她的臉,擡起她的頭,“有我在。”
有他在。
靜蝶微眯了眼,放松般的笑了起來。
“嗯。”她輕輕的嗯了聲,雙眼閃爍着一種崇拜。
樊謙緊鎖濃眉,她如果一天到晚這樣對他笑,他可不保證……不會吃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