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大夫
耳邊傳來隐約的梵唱,又有鑼钹的聲音。小圓子輕輕地說道:“那是三皇子殿下請了很多和尚道士,在外面那條街上,開水陸道場……超度亡靈呢。”蘇明媚悠悠地嘆了一口氣,說道:“超度亡靈……亡靈可以超度嗎?三皇子殿下真的是糊塗了。”“小姐這話不對,三皇子殿下并沒有糊塗,糊塗的是小姐。
三皇子殿下這樣做是另有用意,小姐卻是不明白……”滔滔不絕的說話聲從身後傳來,那聲音溫潤得就像是最美的羊脂玉。
蘇明媚無聊地轉過頭,眼睛正落在前來的帥哥臉上,卻不由得微微一怔。
外面陽光耀眼,與陽光一般明亮的是那年輕的大夫。謙謙君子,溫潤如玉,雪白粉嫩,類似白蘿蔔。
蘇明媚怔了片刻,馬上就回過神來。蘇明媚自認對帥哥已經有了足夠的免疫力,卻還會為面前這個白蘿蔔發呆,那足見白蘿蔔的非同一般了。她一邊羞愧,一邊依然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帥哥,只不過那目光是落落大方,俨然正人君子。
蘇明媚皺起了眉頭,面前這個帥哥……似乎太年輕了?在這個時代,男人最掙錢的職業有兩種,一種是做富貴人家的娈童,另一種就是做看病的大夫了。至于做官,因為皇帝陛下喜怒無常,屬于高危職業,所以不計算在內。
比較起來,娈童這玩意兒就像是白蘿蔔,越年輕越水嫩越值錢,老了就糠心了;中醫這玩意兒卻像是人參,年紀越大越值錢,年輕了還沒有藥性呢。
照理說,像蘇明媚這樣的英雄人物,至少應該找三四個七老八十挂着白胡子的老山參爺爺來幫忙看病的,然而面前這位的年齡,看起來怎麽也不會超過二十五歲吧?
收回自己雜亂的思緒,蘇明媚很嚴肅地說:“您是為我看病的禦醫?您說三皇子殿下這般超度,真的能超度人?”
“小姐這話不對,我不是為您看病的禦醫。”那白蘿蔔很認真地搖頭,卻熟練地将藥箱放下,走上前來,就要給蘇明媚把脈。站在蘇明媚床邊的小圓子,帶着谄媚的笑容,飛快地給白蘿蔔端來了椅子。蓮蓉糕卻是講究身份,目不斜視,款款走到邊上去,将茶水給端了過來。蘇明媚吸了吸鼻子,居然是最好的毛尖。她平時自己還舍不得喝呢。
“你……不是給我看病的禦醫?你騙誰呢你!蓮蓉糕,他是誰?”蘇明媚任憑那白蘿蔔在自己手腕上上下其手,眼睛卻看着蓮蓉糕——“怎麽将陌生人都給放進來?”
“小姐這話不對,我不是陌生人。嚴格來說,我與連蓉蓉大姐、小圓子大姐都已經熟識了好多天了……”
蘇明媚再也按捺不住,厲聲說道:“抓重點說!你到底是誰?再不說話,小心本小姐我馬上将你砸出去!”
“小姐這話不對,您不能将我砸出去,因為小姐您身子還沒有完全恢複,您根本不應該起床砸人,砸人會扯到傷口,會将傷口撕裂……”白蘿蔔還在絮絮叨叨說話的工夫,蘇明媚已經抓起枕頭,作勢就要砸出去。
看着小姐就要動雷霆之怒,小圓子動作敏捷無比,立馬往白蘿蔔的嘴裏塞了一個剝好的桂圓,笑嘻嘻地說道:“小姐您別生氣,雲大夫天生喜歡與人擡杠,但他的醫術卻不是蓋的……”
“他說他不是給我看病!”白蘿蔔已經将桂圓給吃下去了,他将一個核吐在手中,很認真地說道:“小姐這話不對,我沒有說我不是給您看病的,我只是說我不是給您看病的禦醫……”
蘇明媚簡直要抓狂:“原來繞了半天,你就是為了說明你不是禦醫!”
白蘿蔔很認真地點頭:“小姐這話還是不對,我并沒有繞,只是小姐每次都不讓我把話說完就打斷我……”蘇明媚翻白眼:“先生這話很對,每次你都沒有繞,你只是說得複雜了一點兒,啰唆了一點兒。”“小姐這話還是不對,我并不是每次都沒有繞,而是方才沒有繞,有時我也會繞的,只不過不是現在……”白蘿蔔說着,已經将手收了回來,走到桌子邊上,提起筆,他似乎有心分兩用的本事,嘴巴裏唠叨着,手上也不見停滞。
蘇明媚無奈地選擇投降,聽那白蘿蔔似乎有滔滔不絕的架勢,當下決定反守為攻,将談話的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中,于是打斷白蘿蔔的話,問道:“大夫原來不是禦醫,卻不知在哪個藥堂坐診?”
那白蘿蔔已經将藥方寫好,交給眼巴巴等在邊上的小圓子,嘴巴裏依然在絮絮叨叨。聽蘇明媚問話,他回過頭來,說道:“小姐這話問得不對,我并沒有在那個藥堂坐診,我雲天風只是一個游方醫生而已……”
游方醫生?一個霹靂在頭頂上炸響,蘇明媚再強悍的腦神經也不由得繃斷了。
游方醫生,就是江湖游醫,就是沒有在官府登記過的甚至是沒有經過系統培訓的草頭醫生……一瞬之間,蘇明媚腦子裏亂七八糟地閃過很多游方醫生造成的許多慘絕人寰的故事來。
大腦空白了三分鐘,蘇明媚才讷讷地笑道:“我父親請你前來給我治病,也确實有識人之明,我的身子好像已經好多了……”心中卻發下誓言,等下不管蓮蓉糕與小圓子怎麽天花亂墜,自己絕對不能再吃這個帥哥的藥了。白蘿蔔仔細思考了一番,說道:“小姐這話不對,你父親并沒有請我來給你看病。”蘇明媚再度抓狂,她咬牙說道:“莫不成你是毛遂自薦來給我看病不成?”心裏卻不由得想,自己的父親難不成腦子出毛病了?!
白蘿蔔極其認真地說道:“小姐這話還是不對,我并沒有毛遂自薦……”
蘇明媚再度死機,幸好此時有一個聲音及時響起:“小姐,雲大夫是奉了皇上的聖旨來給您看病的。”竟然是聞訊急匆匆趕來的姜雲霞。
白蘿蔔在邊上點頭,神色中竟然有幾分委屈:“夫人這話說得對了,如果不是皇上下了聖旨讓我來給蘇小姐您看病,或者我早就出京了……”
那委屈的表情讓蘇明媚覺得很紮眼,可是對着那表情她卻是一個屁也憋不出來。人家可沒多說話,不過就是陳述了一下事實而已……
蘇明媚想,原來這厮只是與自己不對路,只要我說話,他就一個勁兒地說不對;母親說話,怎麽就不擡杠了?就像是吃了一個糯米團子卻喝不到水一般,蘇明媚憋得難受。
姜雲霞樂呵呵地說:“我的好女兒,你那天可真的是威風!可惜母親得知消息晚了,不然就沖出來與你一道……你放心,這點兒小傷,你母親當年不知受了多少次,忍忍也就過去了……你想吃什麽,母親馬上給你做去!大夫,我女兒沒事吧?”
居然說了半天的話之後才想起問大夫女兒的病情,這是親娘嗎?蘇明媚腹诽道。
那白蘿蔔還來不及回答,只是略略點了點頭,就聽見姜雲霞樂呵呵地說道:“我就知道,我女兒沒事!大夫您給我女兒開藥,随便什麽藥,越貴越好,我先下去給女兒做好吃的了,女兒,娘先給你做幾只四喜丸子怎麽樣,再搭配兩樣面食……”說着,居然就下去了。
居然有這樣的娘親。蘇明媚無語,瞪大眼睛看着白蘿蔔,終于想起了說辭:“天恩果然浩蕩,您這樣的絕世國手,皇上居然不馬上賜予官職讓你住進翰林院卻讓您繼續做游醫真正是豈有此理……”
小圓子在邊上聽着,忍不住說道:“小姐這話不對。翰林院貌似要進士才能進的,雲大夫要進也只能是太醫院……”
小姐這話不對?莫不成看了這麽幾天的病,小圓子居然被這個白蘿蔔給傳染了?帥哥是禍水這句話果然有道理,才這麽幾天工夫就讓自己的貼身丫鬟反自己的水!
蘇明媚咬牙切齒地想,這個不懂事的小圓子,這等場合居然拆小姐的臺!!
她翻了翻眼睛:“口誤口誤,我是說,皇上真的是寬宏,看見如此名醫居然還想着給民間留兩個,真正是心懷仁慈天恩浩蕩,雲大夫您行走天下想必是懷着濟世救人之心,天下百姓也不知因為你而得惠多少,真正是百姓的福氣……”
白蘿蔔繼續搖頭:“小姐這話不對,我看病還沒有出師……這輩子,你是我的第二個病人。”
蘇明媚再度差點兒昏厥,說話也結結巴巴了:“我……我是你的第二個病人?”
白蘿蔔居然沒有擡杠:“是。”蘇明媚咬着牙,切齒問道:“那能否……很幸運地告訴我,您老人家的第一個病人是誰?”白蘿蔔搖搖頭,說道:“小姐這話不對,我不是老人家,我今年二十四歲,比小姐年紀雖然大了一些,卻還不是老人家……”
小圓子真的急了,說道:“雲大夫,您告訴我們小姐啊,您不是沒本事的,您第一個病人就是裕王殿下!”
“裕王殿下?”蘇明媚再度怔了片刻。裕王殿下?
裕王殿下就是二皇子殿下,也就是當今的太子殿下。據說裕王殿下是因為十三四歲的時候太急色了一些,掏空了身子,所以這麽多年來,王妃加十幾房姬妾居然連一個蛋蛋也沒有下出來。太醫院的大夫也不知給裕王殿下看了多少次病,可是子嗣卻一直不見蹤影。
白蘿蔔居然在給裕王殿下看這麽棘手的毛病?裕王殿下也願意讓一個江湖游醫給他看病?難不成真的是病急亂投醫了……
等等!蘇明媚想到了一個關鍵!
那個該死的景王殿下似乎沒有這方面的毛病?那個該死的景王殿下似乎有子嗣了?就是因為景王殿下有子嗣了,所以讓裕王殿下急得直跳腳,為了保住皇位,堂堂太子殿下竟然向言中平大抛媚眼?
該死的唐黎悅,你幾年前就做父親了,居然還來撩撥本姑娘!蘇明媚咬牙切齒地想,幸好本姑娘沒有頭腦發熱上當!想到這個問題,蘇明媚就覺得難受起來,恨不得馬上下床,跑去找唐黎悅,踹上兩腳。
這些念頭都是一閃而過,蘇明媚笑靥如花,不再是方才那副明擺着的敷衍樣子,微微笑道:“雲大夫醫術通神,裕王殿下小小毛病,定然是手到擒來,不成話下。”
白蘿蔔嘆息了一聲,說道:“小姐這話還是不對。裕王殿下的毛病卻不是小毛病,我雖然能治,卻也費了幾個月的工夫,再說‘手到擒來’這個詞語,也不适合用在這裏……”
蘇明媚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個擡杠公子竟然是将裕王殿下的病看得差不多了,醫術得到了皇帝陛下的認可,所以才會被皇帝陛下派到自己這裏來給自己看病。
她微微笑起來,笑容裏帶着很明顯的谄媚:“大夫的醫術果然很了得,雖然民間有瞎貓遇到死老鼠的傳說,但是公子有這般本事,還真的不是蓋的,公子一定是出自名門……”
白蘿蔔攤手:“小姐這話還是不對。”蘇明媚差點兒吐血,好在白蘿蔔馬上說話了:“我不是出自名門,其實我的來歷很簡單,不過就是一個破落戶子弟,少年時代卻愛游俠,因此就跑出去了,沒有想到路上遇到風寒,幾乎被弄了個半死,卻不想好人有好報,竟然遇到了神醫李石,因此就跟着他東奔西跑了,然後不小心學了一些本事。去年皇帝陛下召我師傅上京給裕王殿下看病,師傅正遇到一個棘手的病人脫不開身,聽聞裕王殿下也是小病,于是我就跑了一趟……然後皇帝陛下就留我在京城給裕王殿下看病,一看就看了大半年,現在總算快好了,結果又攤上你這個病人……”語氣之中,竟然還有些抱怨的意思。
蘇明媚無語,片刻之後才說道:“你方才說三皇子殿下這些無聊的舉動并不無聊,那到底是怎麽回事?”
“小姐這話不對。”白蘿蔔認真地說道,“小姐方才并沒有說三皇子殿下的舉動是無聊舉動,而我也沒有說那句‘不無聊’的話,我只是說,三皇子殿下并沒有糊塗。”
好在還沒有等蘇明媚昏厥,那白蘿蔔就将話說了出來:“亡靈不可以超度不超度,這個誰都不清楚。三皇子殿下請人來,想要超度的乃是活人,想要安撫百姓罷了。”
聽到這裏,蘇明媚這才想起一個最重要的問題,轉頭問小圓子:“此案徹查了嗎?”
小圓子搖搖頭,說道:“皇帝陛下派大理寺刑部錦衣衛聯手,只是還沒有消息。”
蘇明媚搖頭,說道:“連神臂弓都拿出來了,只要查神臂弓就可以,怎麽會查不出來?”神臂弓是一種射程極遠的兵器,向來只有軍中配備。
“小姐這話不對,事實上,即便有神臂弓也查不出來,因為世界上所有案子的所謂的線索,其實都是沙地上的腳印……只要有人想要抹去的話,再強悍的線索也起不了作用。”
連蓉蓉不覺一笑,蘇明媚被那笑容惹惱了,恨恨說道:“你笑什麽?有什麽好笑的?”
連蓉蓉低聲笑道:“這話好有小姐的風格。”
蘇明媚冷哼一聲:“什麽小姐的風格?小姐會打這麽沒味道的比喻嗎?”
連蓉蓉點頭,說道:“是是是,小姐如果打比喻的話,會更加的通俗。”
蘇明媚又冷哼了一聲:“所謂的比喻,要達到兩種效果,一種是形象,一種是深刻。就像是公雞打鳴,一唱就引來天下大白,像這麽不痛不癢的比喻,就像是母雞咕咕,炫耀的意義超過實際意義。”
“最深刻的比喻,就像是最美妙的洞房花燭夜,新郎官伸手,輕輕地将新娘的衣服一層層地解開,于是就看到了最美妙的真相……”明朗帶着笑意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與這聲音一道傳過來的,還有一瘸一拐的腳步聲。
蘇明媚再無聊再無賴的性子,聽見這樣的句子,也不由得惱了。她臉色一變,沉聲說道:“爛泥果然扶不上牆,這等無聊的話,也只有唐黎悅你才說得出來!”又喝道,“小圓子蓮蓉糕,你們到底是怎麽做的,竟然将人就這樣放上來了?”
聽見樓下傳來小丫鬟委屈的聲音:“小姐,不是我們不攔着他,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裏面闖,我們都攔不住啊,老爺又不在……”
蘇明媚嘆氣,下人真的要攔,唐黎悅能将大門砸開?鬧了這樣一出,估計父親是打算将自己打包送給唐黎悅了。所以就吩咐下人不要阻攔他,讓他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
那邊小丫鬟說話,這邊卻再度傳來唐黎悅的聲音:“非也非也,我之前就聲明過了,那是按照蘇小姐的風格創造出來的比喻……蘇小姐您不覺得我這個比喻深合你心?或者,你認為我已經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遠遠超過你了?你應該覺得,有我這樣出色的模仿者是你的運氣啊……”
一個面目清秀的小太監,扶着一個穿着書生服飾的拄着拐杖的男子,出現在門口。果然是唐黎悅,臉色已經恢複了正常,只是一條腿依然重重包裹。不過看他那副樣子,蘇明媚就知道,這厮已經很健康了。不用替他擔心!
她翻了翻眼睛終于說話:“等我傷好了,我要上倭國去打殺一場。”
“去倭國打殺一場?為我複仇?”唐黎悅的聲音裏終于有幾分喜悅了,“原來你到底是關心我的——可是很危險,這事就算了啊。”能埋伏在臺階底下那麽長時間,關鍵時候給唐黎悅一刀的,鐵定是來自倭國的忍者。
“怎麽能夠算了?”蘇明媚哼哼地怒了,“那忍者拿了人家的錢,卻不肯盡心做事,只給你輕描淡寫的一刀,只幾天你居然就能像個刺猬一般四處亂竄。這樣不盡職守的刺客,我豈能輕易饒過?”
“現在走路還一瘸一拐,我是記挂着你才偷偷溜出來的——天,不是我恢複得快,而是你昏迷的時間長好不好?”唐黎悅覺得自己被冤枉了,“你好歹有些良心好不好?我記挂着你,昨天聽說你快醒了,今天就費盡心機絞盡腦汁千方百計終于成功離開王府前來你家,為了給你一個驚喜又避開了正門特意走了偏門,你居然詛咒我殘疾?”
“殿下這話不對。”說話的是白蘿蔔,他很認真地插嘴,“蘇小姐拼了命想要救您,您只有養好了自己的身子才對得起她,現在您卻不管蘇小姐擔不擔心,偷跑出來了,這是不體恤蘇小姐的表現。這怎麽算是記挂着蘇小姐?依照我看來,你根本不是記挂着蘇小姐,你只是自己想要出來罷了。”
這話說得精彩,蘇明媚笑得花枝亂顫:“嗯,雲大夫,你說得很對。”
唐黎悅哼哼了一聲:“蘇小姐,我真不知道……這厮到底是什麽人,你父親居然允許他堂而皇之地上你的居所。”
白蘿蔔很認真地解釋道:“殿下這話不對。我能上蘇小姐的居所,那不是蘇大人準許的……”
唐黎悅再度冷哼道:“原來是蘇小姐準許的。”聲音裏微微帶着點兒酸意。
白蘿蔔繼續很認真地解釋道:“殿下這話不對。我上蘇小姐的居所,那不是蘇小姐準許的。”
唐黎悅要抓狂了,喝道:“沒有人準許你,你居然堂而皇之地出現在閨房之中!”
唐黎悅要抓狂,蘇明媚卻很高興,當下眉開眼笑地看着。白蘿蔔慢悠悠地說道:“那是皇帝陛下下的旨意……否則我還不愛來呢。”唐黎悅身子猛然繃緊,看着白蘿蔔,沉聲說道:“你就是雲天風?”
白蘿蔔微微一笑,卻沒有再說“這話不對”,他挺直了身子,淡淡說道:“正是,我是雲天風。”
兩個人的目光交擊,似乎要砸出電火花來。
電火花只是剎那的事情,唐黎悅微微笑起來,眉毛輕輕地挑了挑,說道:“你本領很不錯。”
雲天風微微彎腰,道:“殿下這話不對。蘇小姐能這麽快恢複,不過是因為她身子底子好而已,在下實在不敢居功。”
唐黎悅笑了笑,不再與雲天風争論。蘇明媚倒是有些好奇起來,唐黎悅的舉動有些怪異,這不像他平時纨绔皇子的作風啊?唐黎悅轉過話題,說道:“她什麽時候會好?”雲天風回答:“骨頭要完全長好,起碼百天。”唐黎悅又問:“不會留下不好的後患吧?”雲天風回答:“蘇小姐底子很好。”雲天風答非所問,唐黎悅不由得沉默了,目光落在蘇明媚的臉上。蘇明媚臉上依然是明媚的笑容,似乎根本沒有聽懂雲天風的言外之意。
唐黎悅注視着蘇明媚,悠悠地嘆了一口氣:“對不起。”蘇明媚抿嘴笑了笑:“殿下不要這樣看着我,怪瘆人的……
您看起來很健康,那毒藥沒事了吧?”唐黎悅突然咬牙,說道:“我一定要查出幕後主使是誰,一定要。”
蘇明媚幽幽地嘆息了一聲:“是要查的,就是為了您自己,也要查清楚。”腦海之中,又浮起豆花兒的影像,那個紮着小辮的女孩兒,跌跌撞撞而來……
唐黎悅放下拐杖,在蘇明媚的床前椅子上坐了下來。轉頭,告訴小圓子與蓮蓉糕:“兩位大姐,雲大夫忙活了一場,你們該帶他下樓去用點兒點心了吧?小福子,你到門口去,幫本王将那壺玉泉山泉水泡的上好龍井茶拿來,送到前面廳堂,請雲大夫嘗嘗。”
雲天風微微笑了一下,收拾了藥箱,就與小圓子小福子下去了。連蓉蓉卻是不動,說道:“我在這裏服侍小姐。”
唐黎悅撓撓頭,說道:“蓉蓉大姐……前些日子南方送來了一些各色絹花兒,做工倒也精巧,竟然做成各種花卉的樣式,牡丹玫瑰牽牛梅花蓮花什麽的都有,我進宮去看母妃,就順口讨要了幾朵,想送給蓉蓉大姐與小圓子大姐正合适。現在就擱在轎子裏,剛才卻忘了吩咐了。要不你下去與小福子說一聲,叫他拿過來?您與小圓子大姐一道分了。”
連蓉蓉抿嘴笑了笑,說道:“絹花樣式如果不好,咱可不要。”說完就準備袅袅娜娜下樓去了。
蘇明媚叫道:“蓮蓉糕,回來……”連蓉蓉回頭笑道:“小姐,您就待一會兒,我們一會兒就回來。好的絹花兒,我們也分你幾朵。”蘇明媚氣得渾身痙攣,原來這個世界的丫鬟都是靠不住的,幾朵絹花就能收買。不過這個價錢也忒便宜了一些。她咬牙叫道:“蓮蓉糕,你知道不,好歹也要多敲詐一點兒東西來?幾朵絹花就将小姐給賣了,你也太不會讨價還價了!”連蓉蓉站定了,回頭笑道:“三皇子殿下,我們小姐可是世界上最尊貴的小姐,她說她身價高貴,幾朵絹花太便宜了……您還帶來了什麽好東西?”唐黎悅哈哈大笑,說道:“本王當然知道你們小姐不止幾朵絹花這個價。轎子裏還有幾匹宮中賞下來的綢緞,都是最時新的花紋,給你們幾個做衣服正合适。你們各選兩匹,給你們小姐留四匹,給蘇大人蘇夫人各留三匹……不過你家小姐真的是世界上最尊貴的小姐,這麽一點兒東西是遠遠不足,只是本王實在沒有多帶東西……”
唐黎悅唠唠叨叨,連蓉蓉已經喜滋滋地看着蘇明媚,抿嘴笑道:“小姐,這價錢差不多了吧?”
蘇明媚咬牙說道:“還不夠多!繼續敲詐!”連蓉蓉抿嘴笑道:“可是奴婢已經心滿意足了,覺得夠多了。”說完再也不回頭,姍姍就下去了。
房內就只剩下了兩個人。雖然這兩人也經常深更半夜的單獨相處,只是今天房間裏的氣氛……竟然有些異樣的氣息。蘇明媚竟然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身子。
唐黎悅挪到蘇明媚床前坐下,将蘇明媚的手握住,輕輕地摩挲着,微微嘆了口氣,說道:“真對不住……我真想不到竟然會這樣。我不應該叫你出門……”
蘇明媚輕輕一笑,說道:“殿下,那是我自己逞強好勝,真的不關您的事。”
唐黎悅苦笑着搖搖頭,目光之中竟然隐約有晶瑩之意,他低低說道:“我自己知道的,本來……你可以不受這些苦楚。你救了我……上天畢竟還憐憫我,讓你轉危為安,我也有彌補你的機會……”
蘇明媚說道:“殿下,您不用彌補我,我們現在這樣就很好。”心弦卻是微微地戰栗了一下。
唐黎悅輕輕笑了笑,說道:“你不要叫我殿下,你……還是叫我小悅悅吧。我喜歡那個熟絡的稱呼。”
蘇明媚冷哼了一聲:“現在本姑娘不愛叫……”她別過臉去,說,“那個小悅悅是一個見不得人的錦衣衛,經常來我家後花園裏亂晃的,身上別無長物只有一包瓜子。現在坐在我面前的,卻是堂堂的景王殿下,出門坐轎子,轎子裏裝滿了各種來自宮中的賞賜……你怎麽可能是小悅悅?”
她這是生氣了。看見蘇明媚生氣,唐黎悅反而放心下來,他伸手輕輕地将蘇明媚的臉蛋兒轉過來,誠懇地說道:“我知道不應該瞞着你。只是……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不敢說真名真身份,後來就越加不敢說了。我知道你起疑,可是我也向你道歉過了……你還沒有消氣嗎?”
他昂首挺胸,做出一副視死如歸的英雄氣概來:“既然還沒有消氣,那就繼續罵吧。一直罵到你消氣了為止……嗯,茶水在哪裏?我給你倒上一杯,先潤潤喉嚨。”
說着就要起身去倒茶,只是他的腿還是瘸的,匆忙起身,不免站立不穩,身子一個趔趄,幾乎摔倒。
蘇明媚吃了一驚,急忙伸手去拉。只是沒有想到這一拉,竟然闖禍了!
玉山倒,玉樹傾,唐黎悅竟然整個往床邊倒了過來!蘇明媚一驚,身上就是一重。
唐黎悅那不算龐大卻很堅實的身子,像一床大棉被一樣,重重地砸在蘇明媚身上。
蘇明媚張大了嘴,竟然叫不出聲來。她是吓蒙了!天哪天哪,我蘇明媚竟然将一個男人拉上了床!這如果傳揚出去,我真的是不能見人了!唐黎悅整個身子倒了下去,腿腳傷處吃痛,卻來不及叫出聲,轉過頭,他将自己的身子支撐起來,疾聲問道:“可撞疼你了?”
蘇明媚依然處在懵懂的狀态中……就在方才,那個男人的後背,就緊貼着自己的前胸。唐黎悅身上那好聞的清清淡淡的氣味,就像是一個粉紅色的夢一般,将蘇明媚籠住了。
唐黎悅的身體已經離開,蘇明媚依然被籠罩在夢裏。見蘇明媚不回答,唐黎悅大急,伸手就去拍蘇明媚的臉蛋兒:“你暈了?你好歹說一句話……你別吓唬我!”蘇明媚這才回過神來,虛弱地一笑,說道:“沒有什麽,不用擔心。沒有撞到腿。”那虛弱的樣子卻讓唐黎悅越加不放心:“你別強忍着,看你臉色都發白了,哪裏疼,就告訴我,我給你看看……”此時唐黎悅雙手支撐在被子上,整個人就架在蘇明媚身上。
被子溫軟,帶着蘇明媚身上那馨香的少女氣息。唐黎悅的臉頰與蘇明媚的臉頰,相距不到一尺。少女吐氣如蘭,軟軟糯糯的聲音帶着醉人的芬芳,吹得唐黎悅的發絲都微微顫動,吹得唐黎悅的耳垂也酥酥麻麻,吹得唐黎悅的心也有些酥酥軟軟,一時之間,心神俱醉。
說着話,唐黎悅就忘記自己後面要說什麽了。聽着話,蘇明媚也不知道聽見什麽了。
情不自禁地,唐黎悅低下頭,對着少女的那點櫻唇,輕輕地吻了下去。
蘇明媚頭腦一片空白,渾身僵硬,想要扭過頭去,偏生卻沒有半分力氣。心中叫嚣着一個歡喜的聲音,卻又有一個慌亂的聲音似乎告訴蘇明媚:這樣是不對的。
就在這時候,門外響起了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景王殿下,皇上龍顏大怒,下旨命令您趕緊回王府去。”
那個聲音……聲音裏微微有些戰栗的意味,是那樣的熟悉,又是那樣的陌生。
蘇明媚僵硬地轉過臉,就看見了站在門口的人。發絲散落在臉頰的周圍,方崇煥的臉龐是那般的憔悴。只是那雙如同湖水一般深邃的眼睛,依然深邃得不見底。
心中軟軟地疼。蘇明媚咬牙,我又沒有做錯,為啥面對這厮竟然會心虛?這厮已經被我打包扔進廁所!男婚女嫁,兩不相幹。于是蘇明媚笑起來,笑得春光燦爛百花盛開,對唐黎悅說道:“你既然要做,動作就快一點兒,怎麽慢下來了呢?”蘇明媚成功地看見方崇煥的臉色變得鐵青,只是唐黎悅卻似乎有些害怕了,支撐着坐起來。方崇煥上前一步,扶着唐黎悅,輕聲說道:“殿下,請随臣回王府。”眼睛沒有看蘇明媚,只是蘇明媚卻是明白,方崇煥的眼睛裏……似乎有些酸澀的東西。
蘇明媚的心情大好,陽光透過窗棂射進來,在地上織成了細碎的花兒,蘇明媚的心情,也高興得像是一朵花兒。
唐黎悅扭過頭,對蘇明媚笑嘻嘻地說道:“蘇小姐,你可千萬別着急,先養好身子,日子還長着呢。等你身子好了,本王再風風光光地來求一次親,總要讓你将面子都掙足了……”
蘇明媚笑嘻嘻地點頭,只是整個人平躺在床上,這個點頭姿勢,未免有失大家閨秀的風範。
這時方崇煥淡淡地說道:“殿下,趕緊回去吧,皇命不可違。”
聲音之中,無悲無喜,就像是根本沒有聽見唐黎悅與蘇明媚打情罵俏一樣。
兩人下樓去,小圓子連蓉蓉連忙上樓來。蘇明媚抓起一個枕頭,狠狠地砸在地上,将小圓子吓了一大跳。
只是,兩人都不知道蘇明媚為什麽生氣。為什麽要生氣呢,剛才……不是與三皇子殿下聊得好好兒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