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刺殺
蘇明媚跟着唐黎悅出門。門外街道兩旁,果然人山人海。吮着糖葫蘆的娃娃,抱着娃娃的母親,拄着拐杖的老大娘,街頭那個賣布的大嬸,還有專門在路口給人擡轎子的那兩個轎夫,賣冰糖葫蘆的小販……
所有的人都目光灼灼地盯着大門,嘴角含笑,興致勃勃。蘇家在這條街上名聲不錯,蘇明媚的故事這短短半個時辰就成了一整條街的傳奇。所以得到消息的百姓,全都聚集到了蘇家門外,就為了第一時間得到蘇明媚與三皇子殿下的消息。
看見三皇子殿下出來,街頭衆人,眼睛不由得都鼓出來了。
唐黎悅嘴角含笑,那揚揚得意的樣子,就像是打了一場勝仗的大将軍。
他放慢了腳步,手向後遞出,要将蘇明媚的手,握在自己手裏。動作娴熟無比,自然無比,仿佛這是練習了千百遍的一個動作。由此可見,熟能生巧這句話純粹是騙人的,如果臉皮有足夠的厚度的話,不熟也能生巧。
蘇明媚冷哼了一聲,飛快地将手縮回去。手指尖與唐黎悅的手指尖,只是碰觸了一下,接觸的時間,不超過零點零零一個呼吸。
可是唐黎悅卻是有着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架勢,頭雖然不回,但是那手卻是如影随形,堅持不懈持之以恒地要将蘇明媚的手捉拿歸案。
兩人的這一點兒小動作,在數百上千道堪比太陽的目光的照射下自然無所遁形。
四周的百姓,不知從哪個角落開始,先發出了一聲響亮的口哨,口哨之後,就是一陣歡呼聲。歡呼與瘟疫一樣,都是會傳染的,傳播的速度取決于種源的強悍程度。
現在這個種源夠強悍,所以歡呼聲如火種一般,星火燎原,山林大火,熊熊熱浪烤紅半個天空,也足以将蘇明媚烤得香噴噴可以端上飯桌。
歡呼什麽?真的是很無聊的人啊……蘇明媚翻白眼,只是在旁人眼裏,她只是低垂臻首,幸福無限,嬌羞無限。
就在這時候,蘇明媚的眼睛定住。再也不管其他,蘇明媚猛然出手,一拳,轟出!
轟出的目标,正是面前正在搔首弄姿的花鹦鹉殿下。花鹦鹉顯然想不到那個逃犯居然敢動粗,猝不及防之下,人就被蘇明媚轟倒在地。而幾乎同時,前面左邊那個侍衛,手上揚起了一股刀光。
飛刀。刀光斜斜,正在花鹦鹉的頭上劃過,沖向了蘇明媚。
而幾乎同時,蘇明媚耳邊聽見勁弩聲響,那是利箭刷刷,從四面撲過來,如同餓狼撲向獵物……
幸好那一刻,花鹦鹉殿下已經被蘇明媚轟倒在地上。利箭刷刷,全都落空。
侍衛們終于反應過來了,從四面撲向唐黎悅。
刺客手中那把刀從唐黎悅的頭上掠過,直接撲上蘇明媚的面門。身後是牆,周圍是人,蘇明媚避無可避,只能伸手抓向飛刀!可是蘇明媚不知道,自己的手指會不會被那飛刀斬成兩截。就在這時候,地上猛然蹿出一條腿。腳上是烏金色的小羊皮靴子,靴子在那飛刀上面一頂,飛刀頓時改向,速度減緩。蘇明媚伸手将飛刀抓住,唐黎悅翻身起來,将蘇明媚掩在身後,一拳轟向那個藏在侍衛裏的刺客,含笑道:“對不起,方才居然走神了。我保證,這樣的事情只發生一次。”大袖子翻舞,将撲上來的幾支箭镞,全都卷起。
被唐黎悅掩護在身後,只有一瞬。只是蘇明媚的心,驀然變得很安靜,安靜得能聽見自己心花兒緩緩綻開的聲音。
外面已經打成一團,然而還是有三把飛刀,飛到唐黎悅跟前。飛刀力度極足,唐黎悅不敢伸手去抓,卻是彈起手指,飛速在飛刀上彈了幾下。飛刀速度減緩,也略略改向。唐黎悅身後的蘇明媚伸出纖纖素手,将三把飛刀全都抓住。
唐黎悅微笑着說道:“第一次合作,很愉快,可見我們之間是有默契的,要不我們就真的成親了吧,專門練雙劍合璧的功夫,一定能無敵于天下……”
蘇明媚咬牙道:“皇子殿下,不貧嘴好像也死不了人,貧嘴卻一定會死人的!”
唐黎悅大為傷心,說道:“貧嘴的習慣,我還是跟你學的,人們都說夫唱婦随我已經倒了個了,卻還被你批評……”
說閑話的時候,利箭刷刷,侍衛們用身子當成了肉盾,将兩人護在身後。這時候,亂箭四射,也不知傷了多少無辜。
蘇府門前的大街上,也不知有多少哭爹喊娘的聲音,東倒西歪的聲音,慌忙逃竄的聲音,就正如燒開了一個大鍋爐,水聲翻滾;又像是鍋爐翻到,燙傷人群無數。
就在這一瞬之間,大家聽見了侍衛們的驚呼聲。大門口的石板猛然破開,一股刀尖就像是一個極毒的草芽兒,冒了出來!那草芽兒從石板之中冒出來,從唐黎悅的左腳腳背上冒出來!唐黎悅被釘在石板上!唐黎悅右腳奮力一跺,石板從中破裂,地下傳來一聲慘呼,那潛伏在臺階底下的刺客,估計是受了傷。只是唐黎悅右腳這樣一跺,卻是向左腳借的力,左腳傷上加傷,人已經站立不住。蘇明媚一聲驚呼,将唐黎悅抱住。邊上的侍衛連忙抱住唐黎悅的腿,将他的腳拔了出來,頓時血流如注。這時卻聽見一個侍衛驚呼道:“毒藥!”唐黎悅的半只腳板已經腫了起來,顏色漆黑,顯然是劇毒!蘇明媚伸手,撕下衣襟,飛快地裹住了唐黎悅的小腿,大聲說道:“現在不能留在我家固守,只能冒險沖回皇宮!”唐黎悅額頭冷汗涔涔,說道:“前面埋伏很多,沖過去……
大家都送命……”蘇明媚狠狠說道:“拜托,你送命大家也都會送命,你知道不?”
唐黎悅眼睛一翻,想要說點兒什麽,卻是很幹脆利落地暈了過去。
外面的利箭稀了一些,估計那邊的刺客也知道唐黎悅中毒重傷,正在磨時間。只要再堅持一段時間,朱載塵就會死在這裏,即便不死在這裏,也必将少掉一只腳,成為一個殘疾。
朱載塵成為殘疾,就已經算是達到了目标。
此時唐黎悅帶來的十餘個侍衛,未曾重傷,還能行動的只有六人。蘇明媚厲聲喝道:“主子死了,你們都是一個死,知道不?”
衆人齊聲聽令,蘇明媚當下下令:“你們兩人先沖出去,将馬車駕過來!你們兩人在前掩護,務必要将所有的箭镞都攔下!你們兩人擡着,不能使主子傷上加傷,至于我,就在最後面,斷後!”蘇明媚一邊吩咐,一邊行動起來。
馬車飛馳而來,這邊的侍衛也已經開始行動。按照之前的計劃,他們護着唐黎悅,沖向馬車。
這一瞬,極其的漫長。這一瞬,從生到死,從死到生,生死之間,蘇明媚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心居然被幾度淩遲。
當一群人護着唐黎悅終于登上馬車的時候,侍衛只剩下了四個。
一人在前駕車,兩人在側護衛,而另一人,則在車廂裏照顧。蘇明媚緊跟兩步,躍上車廂頂部,就在那頂部,擋住了零星的箭镞。
馬車行得極慢,又行得極快,沖出箭镞的射程,後面的箭镞就再也追趕不上。這時候蘇明媚才感覺到,自己渾身已經再沒有一絲力氣,雙手也扣不住車廂頂部了。她渾身酸痛,也不知受了多少傷,眼前一陣陣發黑,那是內力施展過度。
就在這時,蘇明媚的眼睛驀然定住。她眼角的餘光裏,一支小小的弩箭,從屋脊的一個角後激射出來,白亮亮的身軀,向天下炫耀自己的存在……如若蘇明媚估計不錯,這支箭镞,将會刺破車廂,甚至刺穿唐黎悅的身子。
那不是普通的弓箭,那是射程極遠的神臂弓!蘇明媚身子翻起,向那支弩箭撲去!兩只手抓住了弩箭,但是那強大的力量卻是讓蘇明媚的胸口如受重擊,喉頭一甜,她強自将那些湧上來的酸酸甜甜悉數吞了回去。
蘇明媚摔倒在大街上,石板很堅硬很冰冷。
馬車沒有任何停留。或者因為少了一個人,少了一份重量,馬兒奔跑得更快,不等蘇明媚坐起,馬車已經奔出了十多丈路。
追趕不上了。蘇明媚被抛棄了。就像感冒的孩子毫不留情地抛棄鼻涕一般,被抛棄了。這是短短三天裏蘇明媚第二次被抛棄,第一次被男人抛棄,第二次……還是被男人抛棄。雖然被抛棄,但是蘇明媚卻沒有任何怨恨的心思。如果她是侍衛,也會這樣選擇。現在距離馬車已經遙遠,回蘇家卻至少還有五百米路程。順天府的差役不知在哪裏,而禦林軍也不知是否得到了消息。
蘇明媚緩緩地坐起來,她實在站不起來了,因為方才一摔,小腿骨折了,錐心的疼痛讓她只能坐着。
現在倒好,不用跑了,也沒法跑了。她覺得有些荒唐,自己居然就這樣送命?莫名其妙地為一個半夜跑進自己家院子的男子送命?她眼前閃過唐黎悅的樣子,又掠過一個青色的人影,還有一雙含笑的眼睛——那是誰的眼睛?!蘇明媚有些恍惚,腿上也不知哪個地方傷到了,鮮血濡濕了大半條裙子。
蘇明媚就坐在廢墟裏,手中抓滿了武器——那些磚頭,瓦片,木塊,攔截在街道上。
七八個奔過來的刺客,全都放慢了腳步……潛意識裏,有些驚慌。面前這個女子……是人嗎?
時間很短,時間又很長。正在這時候,蘇明媚聽見了哭聲。卻是街角,不知什麽時候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娃兒,三四歲的樣子,大聲哭叫着,往這邊跌跌撞撞地奔過來。
蘇明媚認得,那是街角那個賣豆腐的楊寡婦家的孩子,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
女孩子哭叫道:“蘇家姐姐,我來幫你,你……”蘇明媚失聲叫道:“豆花兒,別過來!”可是遲了。大約是嫌這個豆花兒在這裏礙着路,一個刺客一把将豆花兒拎起,直接就往後面砸去。豆花兒被砸在一堵石牆上。蘇明媚腦子轟的一聲,眼睛一片血紅。她手裏抓着一塊木條,那大約是屋檐上掉下來的椽吧,上面還有釘子。她厲聲叫着,一只腳借力,就向那個動手摔孩子的刺客,撲了過去!刺客咧嘴一笑,對着蘇明媚,推出一劍。蘇明媚一只腳站立不穩,對着對方一劍,竟然不能閃避。也許是對方用力過猛吧,居然……将劍與手臂一起甩出來。是的,蘇明媚看見,對方的劍和手一起飛了起來!對,劍和手飛起來,飛上了半空。那個正要刺殺自己的刺客,仰面,驚惶地看着自己的劍和自己的手,飛上了半空。他喉嚨嘎嘎作響,他身上的鮮血如花綻放。他仰面,高聲慘叫,然後倒地。蘇明媚轉過臉看着插在地上的一把劍,一把帶血的劍,身子往後仰去,卻落進一個有力的臂彎裏。
蘇明媚轉頭,就看見了方崇煥。方崇煥的神色裏有些惶急,有些痛悔,又有些憐惜。
方崇煥的臂彎微微有些顫抖,不知是因為緊張呢,還是因為痛楚?
對着方崇煥的眼神,蘇明媚心中莫名地竟然覺得有幾分喜悅。如果這時候方崇煥掉兩滴眼淚的話,這個故事就可以完美結局了,是不是?
她想得入神,竟然将腿上的疼痛也忘記了。而此時,一群禦林軍像潮水一般奔湧過來,從蘇明媚身邊掠過,向四下的刺客追殺而去。大街之上,人流之中,蘇明媚就這樣半躺在方崇煥的懷裏,一條傷腿拖在地上。突然,方崇煥伸手,刺啦一聲,竟然将蘇明媚的裙子給撕開了!
蘇明媚猝不及防,也不知是疼,還是因為着急,臉色驀然變得蒼白,啞着嗓子叫道:“你!”手捶在方崇煥的左肩上。
只是蘇明媚受傷嚴重,渾身力氣都已經被抽空,所以落下的力道并不大。
可是方崇煥依然皺眉,顯然是異常的痛楚。然而痛楚歸痛楚,手上卻是絲毫不慢,将蘇明媚的裙子撕開,他略怔了一怔,卻沒有繼續撕女子的褲腳。方崇煥伸手,從女子褲腿的破損處摸了進去,摸到了蘇明媚腿上的細嫩肌膚。
蘇明媚渾身顫抖,卻沒有再反抗。蘇明媚的肌膚緊緊地繃着,觸手一片冰涼。也許是因為受寒,也許是因為緊張,細密的毛孔微微有些凸起。
感覺到了這一些,方崇煥的心微微地動了一下,就像是燕子掠過,在湖面上留下了一點兒淡淡的痕跡一般,一圈一圈地蕩漾開去。
手指頭已經找到幾個要緊的穴道,方崇煥手指彎曲,狠狠地敲了下去,血流頓時就緩了。
然後他從懷中摸出一個白藥瓶子,拔開塞子,将所有的藥都倒在蘇明媚的傷口之上。
只是還有不少倒在了褲子上。
方崇煥将蘇明媚平放在地上,撕開衣襟,将蘇明媚的傷口牢牢裹住。少女滿頭都是細密的汗珠,卻是死死地咬住嘴唇,一聲不吭。
方崇煥心中一片抽疼,低聲說道:“你如果疼就叫出來。”蘇明媚扭過頭,聲音裏一片堅硬:“你只管放手施為。”不能在方崇煥面前示弱,絕對不能,這是蘇明媚的原則。方崇煥将蘇明媚的褲腳輕輕挽起,露出那屬于少女的白淨肌膚。兩只手輕輕摸索,動作非常輕柔。四周的喧嚣全都像潮水一般退去。風也不吹,雲也不飄,四周也沒有人群的喧鬧,這個世界上,似乎只有一雙手,在自己痛楚的腿上,輕輕地摩挲而過。
漸漸地,蘇明媚腿上的毛孔不再豎起,蘇明媚的心一片平和。方崇煥觸摸着蘇明媚的肌膚,竟然也不再緊張。一種奇異的感覺就像是小豆芽一般,悄悄地滋長。可是它到底能長成什麽樣子,蘇明媚不知道。
方崇煥很快就找到小腿骨的斷處。伸手,吩咐身邊跑過來的人:“你找一根幹淨平整的木頭來!”擡起眼睛,看到的竟然是姜雲霞,不覺一怔。
姜雲霞卻沒有在意,當下就将已經準備好的木頭遞過來。對正斷口,将木條捆上,這份疼痛卻是不能忍受,蘇明媚早已很利落地暈了過去。方崇煥将蘇明媚的身子輕輕抱起,蘇明媚的身子輕若鴻毛,沒有一絲重量。這輩子,方崇煥第一次懷疑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确起來。只是……我做得沒錯,真的沒錯。他沉着臉,将蘇明媚放在蘇家奴仆擡過來的擔架上:“仔細護着你家小姐……你家小姐受傷很重,卻是死不了!”是死不了,不過卻有可能留下終身殘疾。這樣一朵嬌豔灼目的牡丹花,如果最後變成一個跛子,如果散去全身的功力成為一個廢人……
方崇煥一聲呼嘯,追逐上去,加入了戰圈。
這些都是閑話。其實所有的讀者包括主人公蘇明媚,都不喜歡作者過多地描寫蘇明媚威風凜凜所向無敵的場面。原因很簡單,咱們是女人是不是?女人就該嬌羞,就該柔軟,就該像蘇明媚平素表演的那樣,溫柔得像一潭春水。可是蘇明媚實在不是一個很合格的表演者,她經常表演着表演着就露出了張牙舞爪的洪水本色。
接下來的故事,是好幾天之後了。蘇明媚醒來的時候,先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身子。還好,除了一條腿之外,別的地方并沒有被包裹成木乃伊。她又摸了摸臉蛋兒,很光滑,很好,臉上沒有毀容。蓮蓉糕與小圓子正在門口煎藥,蓮蓉糕站着,小圓子蹲着。
蓮蓉糕在攪拌着什麽,小圓子卻在努力地扇風。咽了一口吐沫,蘇明媚發出了聲音:“小圓子,你扇風……
不要把藥味往屋子裏扇!我會被熏死的你知道不!”蘇明媚以為自己叫得很大聲,其實相當于蚊子哼哼。不過雖然是蚊子哼哼,卻也足以在門口兩人頭上炸響一個霹靂,于是兩人就飛奔過來,眼淚鼻涕弄了蘇明媚一被子。
蘇明媚無可奈何地看着被子上綻開的朵朵蘭花,說道:“風度風度,別這麽咋咋呼呼的,要有風度知道不……”
小圓子抹了一把眼淚,哭道:“小姐,你沒死,你沒死!”蘇明媚翻了個白眼:“我是沒死,但是聽你的口氣,似乎我很該死?”
連蓉蓉急道:“小姐,小圓子不是那個意思啊,小圓子是說……”一時卻說不明白了。
小圓子也是急得直抓頭,卻終于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急忙說道:“我去請大夫來。我去告訴夫人……”
蘇明媚繼續翻白眼:“好了好了,咱們也用不着執手相看淚眼,也用不着無語凝咽了。你家小姐是九命貓兒,命比蟑螂還蟑螂,眼淚這東西對你家小姐來說,那是絕對的奢侈品,你們不能浪費了……”
蘇明媚終于想起了一個似乎很重要的問題:“嗯,我想問問,那個花鹦鹉殿下,死了沒有?”
連蓉蓉終于忍不住翻白眼:“小姐,聽這口氣,您似乎很希望他死?好了好了,他沒死,也沒有殘,他也是九命貓兒,命比蟑螂還要蟑螂……”小圓子怯怯地加了一句:“您花了那麽大的勁去救他,如果他還死了,您還不生氣?他怕您生氣,所以不敢死。”這邏輯很強大,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長江後浪推前浪,蘇明媚死在沙灘上。蘇明媚再度翻白眼,很好,有兩個能舉一反三的學生,自己似乎應該很滿足了,是不是?
也不知過了多久,蘇明媚終于又問道:“豆花兒……還好嗎?”
小圓子與連蓉蓉都不做聲了。蘇明媚閉上眼睛,心突然憋得難受。豆花兒……那是一個多麽可愛的女孩子啊……她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好像……是為了幫助蘇家姐姐?蘇明媚閉上眼睛,耳朵邊傳來了隐隐的哭號聲,街坊鄰居在辦喪事呢。她疲憊地睜開眼睛,問道:“死了多少人?”連蓉蓉搖搖頭,溫和地說道:“小姐,我們不管這些事情,您先養好身子。”聲音卻微微有些發顫。蘇明媚轉過頭,窗外陽光明媚,那明晃晃的太陽卻刺痛了她的眼睛。
閉上眼睛,當日的景象就像是潮水一般奔湧過來。漫天的箭镞,漫天的慘呼,漫天的煙塵,漫天的血光,一波接着一波,一浪接着一浪,蘇明媚胸口發悶,如同壓着十七個土袋子一般,不能呼吸。又像待在沙漠裏,狂風卷着漫天的沙塵奔湧過來,蘇明媚不能站立,不能掙紮,不能呼叫,不知身之所以。
蘇明媚知道自己是被夢魇住了,可是自己又知道那不是夢。她清醒着,清醒地活着,活在一個似乎很安定很繁榮的時代裏。
可是這樣的事情,在任何歷史裏都是屢見不鮮。上等人的游戲之中死幾個下等人,死幾個無辜者,這是正常不過的事情。即便是母親那樣的俠客,也管不了這麽多事情。
所以這種事情,是合情合理、理所當然、情理之中……所有的人都不應該過多地在乎。
只是,蘇明媚覺得很難受。雖然蘇明媚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自己,要習慣這樣的事情。
可是正如狗改不了吃屎蒼蠅忘不了大便一般,蘇明媚一直不能習慣那樣的邏輯……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別人。
豆花兒……那是一個活生生的女娃兒,她的臉頰粉嫩而細膩,蘇明媚的指尖,似乎還留着捏臉頰時候溫柔的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