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暗殺 (1)
小圓子小心翼翼地端了早點上來,低聲說道:“小姐,你好歹吃一點兒吧,昨天一個晚上沒吃了,再不吃點兒東西,鐵打的人也受不了啊……”
蘇明媚将手中的書放下,嘆了一口氣,懶洋洋地拿起調羹,打了一個哈欠,舀了一勺小米粥,說道:“放心,你家小姐可是九命貓兒,絕對不會輕易絕食自殺的……昨天晚上只是沒胃口而已。”
昨天一夜無眠,也許是換了玉簟的緣故吧。蘇明媚不知道,自己竟然有擇席的毛病。
正當這時候,下面傳來連蓉蓉的呵斥聲:“這些東西還遞進來?直接回了,咱們小姐沒興趣!”
小圓子驀然聽見蓮蓉糕的呵斥聲,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蓮蓉糕,當下就溫聲細語地說道:“蓉蓉,風度風度,別這麽咋咋呼呼的。”
蘇明媚放下調羹,吩咐道:“蓮蓉糕,上來,什麽事?”連蓉蓉上樓來,氣哼哼地說道:“門房那都是笨蛋!小姐現在有心情與那些只會哼哼的無聊小姐們應酬?居然将帖子收進門來了……就該直接将帖子給甩回去!”
蘇明媚伸手,連蓉蓉不情願地将手中的帖子交給蘇明媚,又說道:“小姐當然不去……”
蘇明媚打開一看,原來是言首輔家的七小姐言君如,請自己今天去參加賞花會的。
京城之中的名媛們,平素也并非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有時也會找些借口互相串串門,賞花會就是其中的一個借口。
未曾出嫁的姑娘,已經嫁人的嫂子,都會找機會出來晃悠晃悠,聊聊天,嗑嗑瓜子兒,順便比一下誰的頭面首飾更精彩。
當然,少不了保留節目,那就是讨論一下最近京城發生的新聞。姑娘嫂子們是不太關心國家大事的,但是對哪家小夫妻打架了,哪家妾室懷孕了,哪家小狗與哪家大狗私奔了……這類的雞毛蒜皮,異常感興趣。
京城中的八卦新聞能高速傳播,這種聚會功不可沒。一般來說,這樣的聚會,至少也要有三四天的準備時間,言小七這個賞花會,居然預先沒有任何風聲,顯而易見,她是臨時起意。
或者說,可能就是昨天晚上起的意。是啊,京城裏發生了這麽驚悚的故事,怎麽不立即召開一個賞花會來讨論一下?如果能将故事的主人公請來現場供大家觀賞,那就更能激發大家的讨論熱情了,是不是?
所以,帖子送到蘇家來了。難怪連蓉蓉生氣。
蘇明媚怔了怔,接過帖子,咬了咬牙,說道:“蓉蓉,你傳話下去,告訴言家的奴才,這帖子我接了,一定準時前去……順便轉告一下言七小姐,請她一定要多請幾位大家閨秀一起來熱鬧熱鬧。”
連蓉蓉這回真的生氣了,大聲叫道:“小姐!”蘇明媚對連蓉蓉扯了一個笑容,說道:“蓮蓉糕,別這麽生氣,女孩子說話,可不能這麽粗聲大氣……嗯,你真的生氣?你不願意我去?”
連蓉蓉眼圈一紅,說道:“小姐,你何必勉強自己……你不去,誰也不能逼着您去……您也知道,那些八哥鹦鹉們,會說些什麽話來……”
“蓮蓉糕啊蓮蓉糕。”蘇明媚燦爛地笑起來,伸手拿起一個包子,“我不去,她們不會說了嗎?”
連蓉蓉說不出話來。蘇明媚依然笑:“我不去,她們肯定會說得更加精彩。我去了,她們說不定還會假惺惺地安慰我兩句呢。唉,最重要的,我若是回絕了待在家裏哪裏都不去,傳出去,不是給方崇煥看笑話了嗎?”
蘇明媚将一個包子塞進嘴巴裏:“小圓子,這點兒早飯不夠,你再去廚房端點兒小米粥還有醬菜還有油條還有蓮蓉糕來。蓮蓉糕,你去巷子口豆花兒媽媽家,買一碗豆腐腦兒回來,順路幫我捏捏豆花兒的小臉蛋兒……”
小圓子目瞪口呆:“小姐,這邊東西已經不少了,再說,您昨天晚上說過,您打算減肥的……”
蘇明媚又拿起一個包子:“今天小姐準備去打一仗。打仗知道不?既然打算去打仗,那就要化悲痛為食欲,先将自己的肚子填飽了才能去受氣。”
兩個丫鬟被雷翻了,半晌無語。蘇明媚笑得燦爛無比:“嗯,我正覺得自己的生活少了一點兒激情,缺少一點兒挑戰……蓮蓉糕與小圓子啊,你可知道,挑戰這玩意兒就像是鹽巴,沒有挑戰,生活就寡淡無味,長期不吃鹽巴,就會死人……嗯,你家小姐現在覺得自己不是死人了。”
蘇明媚說着,又喝了一口小米粥。小圓子笑了起來,連蓉蓉也笑了起來。小姐居然有這個閑心,至少,她是不會自殺了。不過,我家的小姐,看來看去看不出有任何想要自殺的端倪啊,雖然昨天晚上她吃得稍微少了一點兒。
“好女兒,果然硬氣!”說話的是剛上樓來看女兒的姜雲霞,年過四旬的女子依然帶着當年行走江湖時的飒爽,“人家要看咱的笑話,咱就給人家看看咱有多不在乎!今天你要去,不但要去,而且要打扮得比誰都漂亮,笑得比誰都好看……昨天你就做得很好!不過小圓子,你得好好兒照顧小姐!”
吃飽了,穿上大紅的衣服,戴上華貴的頭面,帶上小圓子,蘇明媚動身前往言家。
言首輔可是皇朝最有錢的官員,住的也是全京城裏除皇宮之外最華貴的府邸。言君如在後花園的留香閣裏擺設了流水席,一群來自京城官僚貴族之家的名門淑女,列坐其上,語笑嫣然,風致優雅。
因為精心打扮花了時間,蘇明媚來得不算早。她扶着小圓子的手,款款行來。
幾株桂花的後面,兩人站定了。她們聽見了一道很清脆的聲音:“我是聽說呢,蘇家小姐……嗯,是有些不拘小節啦……”接着一個很溫和很優雅的聲音響起:“向姐姐,蘇家小姐那不是不拘小節,那是實在……有些粗俗不知禮……”小圓子悄悄拉着蘇明媚的手,低聲說道:“小姐,別聽她們的……我們回去吧!”蘇明媚咬了咬牙,說道:“沒事,你家小姐心氣硬着呢,聽幾句閑話有什麽大不了的。”接着,竊笑的聲音又響起。
接着一個有些迷惘的聲音道:“諸位姐姐怎麽這樣說蘇家姐姐呢?我見過蘇家姐姐的,她相貌又好,人又和氣……母親還曾要我向蘇家姐姐學學禮節什麽的呢……”聲音裏有些怯生生的味道。
一陣轟然的笑聲過後,一個嚣張的聲音響了起來:“得了得了,岳妹妹,你是年幼呢,不好聽的話全都沒聽到過!這個蘇明媚,說起來也算是官家小姐,可是據說她在家裏,與兩個下人都是沒上沒下的,渾然沒有一絲官家小姐的氣度!又據說幾年前,她居然還學劍術呢……這也難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打地洞啊,那蘇明媚的母親,就是一個跑江湖的女子!……你想想,女兒家居然學劍了,方将軍怎麽還會要動不動就掄刀拿劍的女人?之前方将軍不知道也就罷了,現在既然知道了,怎麽能忍下來?”
聽到這些,小圓子已經氣得渾身發抖。蘇明媚拉着丫鬟,也是微微發顫,卻強自笑道:“風度風度,別咋咋呼呼的。”雖然有所預料,但是對着這樣猛烈的聲浪攻擊,蘇明媚還是準備不足。
只是作為江湖兒女的女兒,打腫臉充胖子死要面子活受罪乃是最最重要的基本功,而蘇明媚基本功很紮實。
這邊有些響動,那邊終于發覺了。那位領頭的少女,微笑着迎接上來,說道:“蘇姐姐原來已經到了,妹妹有失遠迎,恕罪恕罪……”那女子一邊笑着,一邊很親熱地拉起蘇明媚的手:“姐姐既然來了,神色又如此風清月朗,那就說明姐姐已經将昨天的事情都忘卻了……姐姐果然是好肚量……”她拉着蘇明媚就往裏面走。
蘇明媚微微笑道:“倒不是好肚量,不過就是怕姐姐妹妹們擔心我而已。這一遭如果不來,言妹妹又不知怎麽擔心呢。好歹過來一趟,姐姐妹妹們都見到了,大家都知道我不曾想自盡保節,那就行了。”她竟然好像什麽話都沒聽到一般。
蘇明媚若無其事,別人卻是不肯了。前面突然砰的一聲響動,卻是一個紅衣少女站立起來,她對着身邊的丫鬟大喝道:“初梅,我們走!”又轉身對言君如說道,“言妹妹,今天姐姐無禮了,你家的詩會,我卻是不能參加了。”
這個少女說着,又有一個少女站了起來,說道:“連姐姐既然要離開,那妹妹也就一道離開吧。言妹妹,這事卻是對不住了。”
言君如見兩個小姐說走就要走,不覺着急起來:“兩位姐姐,現在詩會都還未曾開始,怎麽才來就要走了?這般一走,大家的興致也就散了,我這詩會還怎麽開啊……”
蘇明媚站在一邊,卻是忍不住微微笑起來。畢竟是年輕的姑娘啊,這番表演雖然很生動很逼真,但是畢竟落了些許痕跡。那位連小姐,雖然氣勢洶洶作勢要走,但是遲遲不挪動腳步,還不是等着下面繼續表演?
連小姐放緩了口氣,又說道:“言妹妹,這事情倒不是我們有意要與你過不去。說起來也有些牽強了,咱們詩會詩會,是要來做詩的。可是現在見到不合适的人,就是有十二分的詩興也全都沒了,既然沒有了詩興,那還留着做什麽?所以就告辭了。”那連小姐說着話,一群姑娘的眼睛都集中在蘇明媚的臉上。被人這樣奚落,蘇明媚應該臉上變色,羞憤欲死了吧?就是在這樹幹上一頭撞死,那也不稀奇!可是讓人失望的是,蘇明媚的臉皮實在是修煉過的,即便是最新式的弗朗機炮也打不穿。
只見她若無其事地聽着,就像是聽旁人的故事一般,一邊還拉着自己的小丫鬟自顧自地到一邊坐下來。當然,自然有丫鬟,送上茶水。
連小姐說了一大通話,卻沒有得到預想的回應,這份難受啊,就像是吃壞了肚子卻找不到廁所一般,一言難盡。
看她實在受不了,邊上的丫鬟初梅就開了口:“小姐啊,您說了這麽一大通話,人家根本聽不懂啊……”
邊上又有一個小姐說話了:“不知是聽不懂呢,還是死皮賴臉故意裝聽不懂?”
這邊在說話,那邊小圓子已經要跳出來,只是手被蘇明媚死死拉着。看着小姐那沉穩的眼神,她只能安定下來,任憑他人這樣欺負小姐。
邊上一個怯怯的聲音響起來:“各位姐姐,蘇家姐姐遇到這樣的不幸,你們怎麽……全都亂說話!”
只是她一邊說,卻沒有人聽她的。蘇明媚松了一口氣,對那小姑娘遞去一個感激的眼神。那小姑娘,似乎也是一個言官的女兒,名叫岳曉曉?想不到今天遇到這樣的事情,這個小姑娘竟然有這般俠義心腸。
這邊,奚落在繼續。三個小姐一唱一和,拿出堅持不懈持之以恒的水滴精神來,非将蘇明媚這塊石頭給滴穿不可!
“定然是死皮賴臉裝聽不懂了。”另一個小姐微笑着開口道:“如果是我,昨天就自盡了,哪裏還有閑心出來閑逛?唉,說起來夠苦惱的,這下子被人退親了,不知誰還會來求親?”“求親?”一個響亮的聲音響了起來,那是最嚣張的連小姐,“昨天鬧出這樣一出,某人的剽悍名聲傳遍了京城……凡是好人家,誰敢要這樣的媳婦?我說呢……除非是娶不上媳婦的下賤人家,才會考慮這樣的媳婦……禦史大人似乎很清廉,又沒有多少俸祿……卻不知要籌備多少年準備多少嫁妝,才能将某人給嫁出去。”
蘇明媚手捏成拳,手指甲掐進肉裏,面上卻依然微微含着笑意。她知道自己若是有一分半分的失态,那這些三姑六婆就真的得意了。寧可自己憋成內傷也不能失了面子,這就是姜雲霞傳授給蘇明媚的人生行事準則之一。
不過她心中隐隐覺得有些不對勁兒起來,雖然說牆倒衆人推是真理,可是這些姑娘們……說話似乎也太嚣張了?難不成真的是自己人品太差的緣故?
這邊奚落的聲音還如蝗蟲一般鋪天蓋地而來,不将蘇明媚啃得體無完膚誓不罷休,蘇明媚終于按捺不住,笑眯眯地問小圓子:“小圓子,這些小姐們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啊?”
“小姐您當然聽不懂。”小圓子的聲音清清朗朗,“小姐啊,咱們是人,可是那幾位,卻不是咱們同類,她們說話,咱們怎麽聽得懂呢?”
孺子可教!蘇明媚笑嘻嘻地看着小圓子:“小圓子,你這話不對。怎麽說‘她們不是我們同類’?你看看,那幾位小姐,穿着衣服戴着頭面,比你家小姐都要光彩幾分呢……”
小圓子笑起來,大聲說道:“小姐,您犯了只認衣冠不認人的毛病了!穿上華貴的衣服戴上光彩的頭面就是大家閨秀了?您前幾天還曾教導過我一個成語叫什麽‘沐猴而冠’呢,您居然忘記了?”
這幾句話罵得狠了,一個小姐臉色沉下來,說道:“蘇小姐,你家的奴才,實在太過無禮!”
“小圓子,你怎麽這麽亂說話!”蘇明媚驀然生氣起來,“這群小姐怎麽是猴子?你居然敢說這群小姐是猴子?她們怎麽可能是猴子……”
蘇明媚這話讓一群小姐臉色松弛下來,原來擺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模樣的蘇明媚,也擔心成了千夫所指啊。
可是一群小姐很快就知道自己料錯了,因為蘇明媚話還沒有說完呢:“連小姐這幾位這麽喜歡汪汪亂吠的,明明是最最欺軟怕硬最最愛咬人的黃毛狗啊,怎麽可能是那些乖巧的猴子?你怎麽可以侮辱猴子?”
小圓子忙不疊地道歉:“小姐,的确是我眼生了。今天聚會倒也有意思,不單單邀請我們來賞花,還給我們找來了這麽多耍寶的畜生……”
小圓子的話還沒有落下,面前的茶幾震動,卻是那個連小姐,再也忍受不住,轉身就蹿到蘇明媚的跟前,一拍茶幾,厲聲說道:“蘇明媚,你到底要臉不?定親這麽多年居然還被休了,你還有臉上我們圈子裏晃蕩罵娘?你就該躲進自己屋子裏,好好兒反省三個月!”
連小姐生氣了,蘇明媚心裏終于平衡了,她慢悠悠地将手中的茶點放下,笑道:“言妹妹,這事情就是你不對了。您看得起我,生怕我想不開,特意邀請我來着,卻不想人家不像你這般善良,一句話就是一根針,生生地紮在姐姐心頭上呢。若不是姐姐知道妹妹斷不會這般粗俗,與她們絕對不是一路人,簡直要懷疑妹妹是故意設計給姐姐難堪來着。”
言君如被蘇明媚這樣一噎,竟然說不出話來。蘇明媚笑道:“然而畢竟她們要緊,妹妹也別在一邊光只顧着關心姐姐了,快去安撫那幾位不懂事的妹妹才是正經。這邊我随意就好。可憐見的,現在是八月啊,又不是菜花黃的時節,怎麽瘋子就忙了呢……”她搖着頭,端起茶盅,慢悠悠地繼續喝茶。
萬萬想不到蘇明媚竟然淡定若此,幾位小姐都愣住了。聽蘇明媚絮絮叨叨,那連小姐半天才聽明白過來,大怒喝道:“你居然罵我們是瘋子!”蘇明媚微笑着說:“淡定淡定,我可沒有罵你是瘋子,唉,您怎麽這麽敏感呢……”連小姐要撲過來,但是蘇明媚卻是練了兩年武藝的,當下很淡定地閃到一邊,順手還将小圓子拉到了一邊。她手上悄悄使勁,就在連小姐撲過來的時候……茶幾的一條腿,斷了!
這一番真正是天柱折,地維絕!茶幾整個傾倒在連小姐的石榴裙上,杯子碟子一股腦兒很親熱地吻上了連小姐的身子,連小姐的臉蛋兒與地面來了一個異常熱烈的親吻,時間之長,看得蘇明媚簡直要窒息。
終于有反應過來的丫鬟上前幫忙将連小姐扶起來,連小姐吃了這等大虧,怎能饒過蘇明媚,當下又喝令丫鬟們:“給我打這個被棄婚的不要臉的!”蘇明媚腳上悄悄使勁,一塊瓷片飛出,正對準了連小姐的膝蓋。連小姐還剛剛起來,站立不穩,卻不想膝蓋上一麻,于是很燦爛很輝煌地再度摔倒!
這一回蘇明媚可沒有便宜了這位連小姐,那連小姐倒下的時候,手正被一片瓷片紮了個狠。
連小姐被茶杯劃破了手,哎喲哎喲地叫起疼來。一群看熱鬧的小姐丫鬟全都慌了,言君如也連忙叫人。
這時卻聽見一個清脆的聲音說道:“言妹妹,事情鬧成這個樣子,難道你還要包庇這個好勇鬥狠、不守婦道、被丈夫休了的女人嗎?你再包庇下去,我們就只能與你斷絕往來了!”
連小姐一邊叫疼,一邊卻叫道:“不能讓她走,我弄成這樣子全都是她害的……将她留下來,我要在她的手上也紮兩個窟窿……”
言君如走到蘇明媚的面前,求救般說道:“蘇姐姐……事情這樣了,您……還是先離開好不好?”
掌控不了場面的言君是楚楚可憐,打了勝仗的蘇明媚可是揚揚得意,她也不揭穿,說道:“也罷,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們愛作詩的繼續作詩,愛吵架的繼續吵架,愛罵人的繼續罵人……我就不欣賞了,告退。”
拉着小圓子的手,擺出大将軍得勝回朝的架勢,蘇明媚走人。後面那些氣哼哼的目光,差點兒在蘇明媚的後背刺出幾十個窟窿。
走出園子,蘇明媚長長地吐了口氣,将一肚子污濁都吐出去,對小圓子笑道:“還當她們能罵出新鮮詞兒來呢,原來也不過如此。”
小圓子嘆了一口氣,聲音裏有些憐惜,說道:“小姐,這等無聊的聚會,咱們再也不參加了吧。”
兩人出了門,卻找不到自己家的馬車。蘇明媚這才想起,之前沒有告訴車夫在外面等,車夫以為照老規矩,小姐要到黃昏時候才回家,所以就先走了。
蘇明媚正與小圓子商量,卻見言家門房外,氣喘籲籲地跑過一個人來。那人見到小圓子,就疾聲叫道:“圓子,終于找到你了!你父親突然暈倒,大夫說事情緊急,要你趕緊回去!”
小圓子站定,急切問道:“李子哥哥,我父親生病了?”那李子哥哥站定,向蘇明媚行禮,又說道:“小姐見諒,實在是事情緊急。小人上蘇家問小圓子的情況,蘇家告訴小圓子就在這裏,于是小人就尋到這裏來了。”
蘇明媚見那李子哥哥神色緊張,當下溫聲說道:“事情緊急,也怪你不得。小圓子,你就與李子哥哥一道回家吧,小姐我自己回家就成。”
小圓子記挂着父親,卻又擔心蘇明媚,說道:“那小姐,您一個人回家……”
蘇明媚擺出最最潇灑的派頭,笑道:“你家小姐連方大将軍都能放倒,你還擔心會出什麽事不成?你只管放心。”
這時言家的門房湊上來,笑道:“這事情也好解決,我們家車子是都派出去了,不過我們家巷口,都有轎子轎夫等着招攬生意的,等小人為小姐叫一頂轎子過來就成了。這些都是長年在這裏做生活的,也不用擔心出什麽事兒。”這事情也不用門房幫忙,那李子哥哥早就一陣風一般,跑到巷子口幫忙将轎子叫來了。蘇明媚打量了一下那兩個轎夫,精瘦精瘦的,都是非常精幹的樣子。當下點點頭,上了轎子。李子就拉着小圓子一陣風地跑了。
上了轎子,蘇明媚才覺得疲憊感就像潮水一樣從腳尖漫上來,幾乎要将她整個人都吞沒。雖然只是與人吵了一架,卻像是與人打了三天三夜的架一般。
她閉上眼睛,鼻子聞到一股非蘭非麝的香味,當下問道:“這轎子倒也高檔,其中竟然有一塊檀香木?”
前面的那個轎夫笑道:“小人祖上是跑船的,也曾跟着三寶太監下了幾回西洋,最風光的時候,家中也曾得了些許檀香木片做賞賜。這轎子就是當年留下的老物件,莫不成裏面竟然有檀香木?小人卻是聞不出來,小姐的鼻子畢竟是好的……”
他們唠唠叨叨地說着,卻聽不見轎子裏小姐的說話聲。兩個轎夫站定了身子,仔細聽着,才聽到轎子裏傳出的細微的鼾聲,原來轎子裏的小姐,竟然睡着了。
兩個轎夫對望一眼,交換了一個眼神,就繼續擡着轎子往前走。那轎子繞過兩條街,竟然沒有往蘇家走,卻是出了城門,直接往城外的山上去了。
一出城,兩個轎夫的速度就飛快了。飛快地轉入一個山谷,來到一處大樹下,停下了轎子。
一個轎夫從懷中一陣掏摸,竟然摸出一根白绫來,他将白绫懸挂上大樹,打了一個死結。另一個轎夫掀開轎簾,将蘇明媚輕輕地抱了出來。
蘇明媚臉色紅潤,雙目緊閉,睡得正香,長長的睫毛在風中微微顫抖,那樣子竟然是說不出的誘人。
一個轎夫不由得色心大起,伸手就要去解開蘇明媚的衣扣,嘿嘿笑道:“方崇煥也真是的,這樣的大美人,居然舍得放手,卻是白白便宜了你我!”
另一個轎夫急忙阻止,厲聲說道:“你不要命了!”前者不由得笑道:“緊張什麽,九幽檀的香味何其厲害,我們這一路這般颠簸,也不見她醒來。”後者大怒,說道:“若是蘇家要驗屍什麽的,請個高明的仵作來,看出蘇家小姐才失身,這事情就弄壞了,不是壞了大人的大事嗎!”
前者不敢說話了,當下只板着臉,将蘇明媚抱起來,踮起腳,要将蘇明媚送進繩套。
只要将蘇明媚送進繩套,蘇明媚就死定了。蘇明媚死了,朝堂之上就該吵翻天了。朝堂之上吵翻天了,大人的目的也就能實現了……
天色一寸一寸地黑下來,蘇明媚卻還沒有回家。蘇江春正感到不耐的時候,卻見車夫回來禀告,說言家傳來消息,小姐二人早就回家了。
莫不成在言家聽了不好聽的話,主仆兩人出外散心了不成?蘇江春當即就失了魂。家裏人都派了出去,四處尋找,可是大海撈針哪是那麽容易的事?聽着下人不斷回報,蘇江春不免将氣出在妻子身上,當下将妻子呵斥了一頓。姜雲霞心急如焚,聽聞丈夫呵斥,實在按捺不住,又與蘇江春吵了一架。
聽見下人禀告說小圓子回來了,蘇江春急忙吩咐叫小圓子前來問話。
小圓子聲音裏就帶着哭腔:“小姐?小姐不是早就回家了嗎?”頓了一下,又說,“因為父親得了急病,所以小姐準我立馬回家,我将小姐送上了轎子,好在父親的病來得快去得也快,用了藥竟然好轉了,所以我才回府與小姐說一聲……”
明媚一個人回家?到現在還沒有看見人影?蘇江春原先還是心懷忐忑,現在卻是心如死灰了!
遭遇這樣的劇變,哪個女孩子受得了?女兒雖然剛強,可是她那是将眼淚往肚子裏咽啊!身邊沒有人跟着,女兒會做出怎樣的事情來?
蘇江春手腳冰涼,他不敢想!罵妻子的閑心也沒有了,他急忙親自出門去尋找!
姜雲霞也沒有心思吵架了,收拾好衣服,她要上方家,好好兒罵上一場!如果女兒真的出了什麽意外,她姜雲霞與方家一定沒完!
轎夫要将蘇明媚的脖子套進繩套,可是蘇明媚整個身子軟得像面筋兒似的,怎麽也送不進去。好在那迷香功效大,雖然一通兒折騰,蘇明媚卻始終不曾醒來。
兩個轎夫拉繩套,墊石頭,終于将蘇明媚給送上去了。他們松了一口氣,下了石頭,只要再等半炷香時間,确定蘇明媚斷氣,就可以回去複命了。
可是兩人才下了石頭還來不及将石頭踢開,就聽見後面響起飕飕的風聲!
一柄劍就這樣飛了過來,直接對準樹上的白绫!兩個轎夫都吃了一驚,兩人反應速度也算是快的,當下轉身,從懷中掏出短劍,對着那風聲,直接劃過去。兩把短劍對準同一個人,雙劍合璧,天衣無縫。再強的對手,也不能從兩人的劍下安然脫身。可是那撲過來的人,速度更是快到了極致,竟然絲毫不加躲閃,就像是一片樹葉一般,從雙劍之中,飄了進去。聽見裂帛聲響,那人已經将白绫割斷,抱着蘇明媚,就地一滾,逃出了三尺。兩個轎夫大怒,雙劍再度上前,撲向那人!
這才看清了,那是一個青衣人,面上居然蒙着青布面巾,身材瘦削,一雙眼睛清亮有神。
那人手上抱着一個女子,怕傷着女子,手中的劍也已經抛到了一邊。對着兩把劍,他只能抱着蘇明媚在地上打滾躲閃,險象環生。
一名轎夫哈哈一笑,說道:“想不到,倒是一個多情種子。”另一個轎夫也笑起來:“多情卻被無情惱……”
聽着兩個殺手調侃,蒙面人心中慘然,自己到底大意了,他根本沒有想到,前來下手的,竟然是兩個高手。若是與蘇小姐一道被人殺死在這裏,又不知他們會弄出怎樣的龌龊來!
少女的身子很溫暖很柔軟,少女溫暖的呼吸,就落在自己的臉頰上,落進自己的肩頸裏。下一剎那,自己就要面對死亡的結局……蒙面男子的腦中竟然平靜下來。
死在這裏……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的結局。說起來漫長,其實也只有一瞬。躲過了兩個殺手的第一招,蒙面人再看蘇明媚的時候,怔住了。蘇明媚那清亮的眼睛,就落在男子的臉上,落在男子的眼睛上。
少女将男子的眼睛裝進她的眼睛裏,男子将少女的眼睛裝進他的眼睛裏。
少女的眼睛,清亮得像一方潭水,男子的眼睛,深邃得像一個湖。
就在那一瞬間,時間似乎靜止了,少女聽見了男子的心跳,沉穩而有力;男子聽見了少女的心跳,怯怯地藏着一些慌亂的聲音。
前胸貼在一處,心跳很快就找到了共同的頻率。
目光對視只有剎那工夫,但是這一瞬卻又像是一萬年那麽漫長。風聲掠過,兩把短劍再度襲來,男子抱起蘇明媚,又是一個翻滾。因為一瞬間的失神,男子的衣襟被殺手劃破,發出尖銳的刺啦聲。
男子手忙腳亂地避過,這時蘇明媚喝道:“将我放開!”一個轎夫嘎嘎笑道:“醒了?就将你們一起殺了,僞裝出同歸于盡的場面也是很簡單的事情……也照舊能在朝堂上掀起一場風雨。”
蒙面人疾聲說道:“你武功恢複了沒有,若是恢複了,我就将你抛出去,你趕緊走人,我來對付他們!”
蘇明媚說道:“好,你将我抛出去!”蒙面人手上使勁,蘇明媚的身子就像是一顆離開彈弓的彈丸一般激射出去。蒙面人手上這麽一遲滞,躲避不及,肩膀上即刻見紅。
他心中慘然,卻又有幾分欣慰。就在這時,蒙面人聽見了蘇明媚的一聲嬌叱,一道劍光,從上面落下來!
蘇明媚沒有趁機跑遠,而是抓住了之前地上的那把寶劍,急速地飛掠過來。兵戈響動,其中的一個轎夫,手中兵刃,竟然給蘇明媚掃開了!
蒙面人精神一振,借着這個機會,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起來。蘇明媚腳尖一鈎,一根粗大的樹枝豎立起來,正送到蒙面人手中。
兩人合作,竟然是說不出的默契。幾招之後,兩個轎夫竟然連連後退。看情況不妙,兩人一聲呼嘯,竟然跑了。
蒙面人邁步便追,只是對方輕功絕佳,才起步就已經被對方落出了三丈路。又聽見後面傳來一聲驚呼,回頭,卻看見蘇明媚扶着一叢灌木,身形搖搖欲墜。
蒙面人吃了一驚,當下就飛奔回去,左手一把扶住蘇明媚,疾聲問道:“你沒事吧?”
他伸手去扶蘇明媚,卻不想自己左肩受傷了,這一扶牽動了傷口,凝住的鮮血再度滿溢了出來。
蒙面人扶着蘇明媚的時候,蘇明媚卻是疾如閃電地伸手,扯向蒙面人的面巾。
蒙面人吃了一驚,知道是上了蘇明媚的大當,只是肩膀吃痛,動作遲緩,竟然來不及躲避,心中不由得苦笑了一聲。
蘇明媚的兩根手指捏住面巾,她只要微微一扯,就能将面巾扯下。周圍的空氣似乎有一瞬間的凝滞,只有蒙面人微微喘息的聲音。
蘇明媚凝視着蒙面人。那雙眼睛……像一個湖,一個深邃的湖。那湖水裏,竟然有一絲淡淡的哀懇……
蘇明媚的手微微地抖了一下,她露出了一個笑容,笑容裏有一道明亮的憂傷。
既然你不願意,我又何苦要揭穿你的身份?經過昨天今天這麽兩出事情,我已經長大了。
蘇明媚的手指,若無其事地從那面巾上滑落,輕輕地落在蒙面人的肩膀邊上。
她的聲音很溫柔,溫柔得發顫,正如她之前所經常表現的那樣:“我幫你看看傷口……沒事吧?”
蘇明媚的眼睛,一片澄澈。蒙面人輕輕地松了一口氣,心中卻隐隐聽見一個失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