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方棠, 初一四班, 210宿舍。”
方棠找到自己的名字, 看了下手冊：“要先報名，去老師那裏繳費, 領入住條, 再去宿舍。”
宋景晗懶洋洋地扇了扇風, 抱怨：“麻煩死了。”
她瞥一眼小哥哥不靠譜的樣子, 決定親力親為。
“你在這裏等我, 我自己去報名。”
“你能行？”
方棠對他做了個“相信我”的眼神, 朝四班教室跑過去。
1999年。
“戲曲·音樂頻道”改名為“音樂·綜藝頻道”的這天, 方棠成為了一名初中生。
四年級起，她就借住到大伯家。
在成陽市第二小學進行後面三年的學習生活。
各個學校教材不統一，這給她稍微帶來了點麻煩。
不過, 也讓她毫無空暇時間。
有了需要要忙碌的事情，大腦就像海綿一樣，把過去一點點擠幹淨，然後汲滿新生活的汁液。
她順利報了名, 和宋景晗整理好宿舍。
然後, 又在老師規定的時間去往教室。
英才中學。
有比小學寬闊數倍的操場、籃球場、網球場。
有氣派很多的教學樓。
就連旁邊花壇綠化帶的植物都茂盛豐富了許多。
她深吸了一口氣——
然後故作不屑地想，空氣并沒有新鮮多少嘛。
***
方棠剛一踏進四班的教室, 立刻聽到有人喊了一聲。
“……棠棠？”
她乍然愣了幾秒。
循聲望過去, 剎那間光斑模糊, 輕輕晃動, 像是進入電影鏡頭, 無端生出幾分恍惚。
“胡蝶。”
她們很久沒見過了。
三年後的小蝴蝶依然有張蒼白文靜的臉，輕輕扇動着翅膀，仿佛要在她記憶中制造出一場風暴。
她微微笑了笑，見到胡蝶身邊沒人，走過去坐下。
胡蝶溫聲說：“你剪了短發，我差點沒認出你。”
方棠摸摸自己頭發。
正好到脖子的長度，不用她每天麻煩地綁馬尾了。
她沒有搭這句話，只輕飄飄問。
“你也考進來了？”
“嗯。我們學校來英才念書的人不多，只有十來個吧……我考上了半免生，你應該是全免生，因為你學號在我前面。”
胡蝶說着，輕輕拉了下她的手。
“我本來有點緊張，幸好你在，班上我只認識你一個人。”
脫離兒童時期，進入少女少年時代，好多人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天真無畏。踏入一個全新的圈子，會讓一部分人因為社交而誕生出些微恐懼。
方棠拍了拍她，對她安慰似的微微一笑。
班主任剛才報名時已經見過了，姓賈，是個年輕的女老師。
家長都在質疑她能不能帶好班級的時候，宋景晗卻說方棠走了大運，遇到個還懷揣理想情懷的新老師。
她同時負責本班的英語教學。
和小學一年級一樣。
老師簡單說明了一下學校各種規章制度，然後要求學生們一個個上臺自我介紹。
方棠小聲問：“你準備說什麽？高爾基？”
胡蝶一愣。
詫異地看她一眼。
大抵沒想到過了這麽多年，還有人記得她小學第一天的說辭。
她有點不好意思：“其實，我沒看過《童年》……我只是聽我姐姐說過。”
她坦誠地承認，并發出一聲對小時候的喟嘆。
“我那時候，就是想讓自己看起來與衆不同一點。”
方棠目瞪口呆。
盯了她半天，心情突然飄起來。
好吧，她其實也不算看過《浮士德》和《堂吉诃德》。
只是在連環畫上看完了所有的畫。
《浮士德》裏面有一副裸、裸|女，她第一次看到，就羞紅了臉，迅速把書合上，此後再沒打開。
《堂吉诃德》則是太荒誕搞笑了。
她根本不知道它們寫了什麽。
僅僅對連環畫印象深刻而已。
自我介紹有條不紊地進行。
輪到某個男生上臺時，班上響起陣小小的起哄。
方棠扭過頭看起哄聲發源地。
學生群中有個女生紅着臉，正對旁邊暧昧看她的學生翻白眼。
——那女生好像是方棠宿舍裏的，叫劉什麽……
臺上男生長了張陽光帥氣的臉，嘴唇線條極為分明，嘴角略略勾起，旁邊一顆小痣。
他笑得有點壞。
“我叫黎鳴，是天王黎明的黎，但不是黎明的明。是一鳴驚人的鳴。”
“我來自市三小。”
說起這句話，他不經意挑了下眉，有點驕傲。
後面一團聚在一起的學生立刻鼓掌！瞧那激動的樣子，恨不得高喊三小萬歲！
黎鳴在掌聲中輕快地走下臺。
紅着臉的劉什麽的女生一邊偷看他，一邊咬着嘴唇笑。
方棠和胡蝶對視了一眼。
兩個早熟的女孩兒不約而同搖搖頭。
這些特立獨行抱團的孩子，已經學會把學校當成自己炫耀、高人一等的資本——雖然一點用都沒有——他們成績還遠遠比不上胡蝶和方棠。
和炫富炫家庭背景沒什麽兩樣。
三小是市裏最好的一所小學，可那又不是他們自己努力創建的學校。
方棠在心裏打定主意，要遠離這群高高在上的人。
他們如果會鋼琴會唱歌會英語會吉他，有很多很多才藝，非常非常能幹。
那他們驕傲一點無可厚非。
可他們炫耀的都不是他們自己的東西，方棠很鄙視他們，覺得他們太淺薄。
她托着下巴，看了眼教室外的操場，草坪油亮亮地發光。
會鋼琴會唱歌會英語會吉他的人啊……
這個念頭只冒出來一點，就被制止住。
她把漸漸漫上來的回憶浪潮擠幹淨，回到課堂上。
***
結果生活再給她開了個事與願違的玩笑。
方棠非但沒能遠遠避開那群人，還被老師安排着，成為了他們成員的同桌。
——好巧不巧，就是新任班草黎鳴。
***
她一點也不興奮。
但在她換位置的時候，看到劉什麽的女生用豔羨的眼神在瞧她。
方棠抿了下嘴角。
別這樣看我。
我願意和你換位置。
不過可能老師不會願意。
黎鳴倒是滿臉熱情：“你叫什麽來着？班上人太多，我記不住所有人的名字。”
“方棠。”
“方棠……”他品了品。
“是不是我理解的那個方糖，方的糖？”
方棠愣了愣，心髒突然狠狠一跳！
“海棠的棠。”
“哦。”
黎鳴用非常狡黠的神色，慢悠悠說：“別人也會這樣問我。是不是黎明的明。”
“我一般會回答‘是’，黎鳴的鳴嘛。”
“有道理。”
方棠壓根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她思緒亂飄，随便敷衍一句。
八月蟬鳴催得人頭昏眼花，老師在黑板上的字都一個個扭曲，仿佛變成……
她吸了口氣。
趕緊晃晃腦袋，把奇怪的幻想扔出去。
***
下課後，劉什麽立刻把她拉出教室。
她濃妝豔抹般讓人覺得過于濃厚的漂亮，讓方棠面對她時不太舒服。
好像對方會打破學校堅守的純真一樣。
她揉了下被捏住的手腕：“怎麽了？”
對方往教室裏面看一眼。
方棠随着她的視線瞧過去，黎鳴在明燦燦的陽光下對她倆笑着。
很無辜很天真，可又好像什麽都懂。
方棠旁邊女生的臉立刻紅了。
她收回視線，背貼着牆壁，臉上難掩羞臊。
說：“你幫我個忙怎麽樣？”
“……”
哈？
今天是開學第一天。
這是她倆人生中進行的第一場對話。
方棠為對方的自來熟感到震驚！
她尚且不知道對方名字。
而且，她沒聽錯的話，她連“請”都沒有說。
她有點莫名其妙，但還是好脾氣地問了聲：“什麽忙？”
“簡單。”
劉什麽指了指，很直白地告訴她。
“我喜歡黎鳴，你幫我追他！”
“……”
方棠這次睜大了眼睛，滿臉不可思議。
追……追？！
***
小學六年級開始，早熟的孩子已經隐隐約約萌生出“喜歡”這種感情。
大家會在私下偷偷讨論，那個誰誰誰說不定喜歡誰誰誰。
——也僅限于讨論。
追這個詞，真是大膽到驚人！
她忍不住微微張開嘴，用驚訝地眼神注視着面前這位有些“可怕”的少女。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十三歲、頂多十四歲的人，會做這樣的事？
劉什麽沒給她消化的時間，一把抱住她胳膊。
“行不行，行不行！”
方棠頗覺荒唐地搖搖頭。
她不想參與進來。
可以的話，她真的想讓老師幫着換位置。
三小這群男生女生，說不定會吃人。
“你不願意？”
“對不起。”方棠委婉地說，“我想專心學習。”
“學習多簡單啊！”
少女無所謂地揮揮手。
“我學號是1號，也就是說，我在招生考試裏面排名第四。輕輕松松！大不了我給你補課！”
方棠怔怔的，一時心情極為複雜！
這……也能全市第四？！
人不可相貌，人不可相貌。
“行不行！”
對方不依不饒。
“你就答應我吧。”
“你要是肯幫我這個忙，我就給你介紹幾個朋友，她們都很屌的！”
“……我不需要。”
“五班李安琪、田思思，六班章音，七班……”
“我真不要。”
方棠認真道。
“你瞧不起她們嗎？”
對面笑嘻嘻的。
方棠被她反複無常的态度搞得一愣一愣的。
反應了半天，突然醒悟過來！
提到的那幾個名字，雖然她一個都沒聽過，但，顯然不是想要給她介紹什麽。
——是隐隐約約的威脅。
所謂的幫忙追黎鳴，也未必是追，不過一點小心機。
你看。
你幫我追他。
你要是喜歡上他，和他有了點什麽小暧昧，那你就是壞！
“你幫我好不好？”
劉什麽又可愛地晃起她胳膊。
方棠怔了很久，終于點點頭。
少女馬上笑開：“你答應了就好！我不會虧待你的！”
她蹦蹦跳跳回去教室。
運動鞋口腳脖子細細的、白白的，特招搖。
方棠站在門口，一種前所未有的奇怪感卷上心頭。
真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
不是所有新環境，都讓人覺得新鮮期待。
至少，此時此刻的英才中學，突然讓她生出種小染缸的感覺。
彙聚了難以想象的人，甚至沾上了有些輕浮社會的氣息，這讓不食人間煙火的他們，一時無所适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