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西漢·初見]
雲瑤離開的時候,時間已經過了正午。
劉徹和平陽公主仍舊留在屋子裏,似乎是在商議王太後的病情。雲瑤不敢多呆,便三兩步地繞過長廊,又繞過兩處水榭和涼亭,才隐隐約約看到了府門的影子。
府門?
這裏是平陽公主府?
雲瑤猜想這裏是平陽公主府,但她沒有去證實。因為她現在的處境很糟糕,翁主們全都離開了,她孤零零的一個人,身邊沒有帶侍女,連回去的地方都找不到。
剛剛她還魂的時候,身邊倒是有兩個侍女,但那是平陽公主府裏的侍女。
她總不能去問那些侍女,自己到底住在哪裏罷?一定會被平陽公主亂棍打出去的。
雲瑤在原地靜立了一會兒,在袖子裏摸了摸,想要摸出兩枚銅錢來。
但是很遺憾,身為代王女,“她”身上是不帶銀錢的。
然後雲瑤沒辦法,便找到一處花叢,折了三根草莖下來。
這裏沒有蓍草,勉勉強強用兩根野草的草莖,大約也能應急。
第一卦,南。
第二卦,南。
第三卦,南。
雲瑤将那三根草莖丢回花叢裏,低着頭,慢慢地朝南邊走去。
“劉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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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後響起了一個冰涼涼的聲音,帶着點兒譏诮和警告的意味。
雲瑤慢慢地轉過身,便看見牆角的陰影裏站着一個人。
那人杏眼桃腮,柳眉淺淡,長發整齊地垂束在身後,不是劉陵又是誰?
劉陵見到雲瑤這副樣子,禁不住有些冒火。她三步并作兩步走到雲瑤面前,低聲威脅道:“怎麽,啞巴了?剛剛陛下留你的時候,你可半點兒推辭的意思都沒有。劉榣我告訴你,在這長安城裏,處處都是能摁死你的人。要是你不想留下來,那就趁早回代國去,一日都不要多呆。”
雲瑤摸摸袖子裏的那冊竹簡,試探着喚道:“陵翁主?”
她拿不準應該怎麽稱呼劉陵,便揀了一個最生疏的稱呼。
果然劉陵冷笑道:“‘陵翁主’?昨天夜裏還陵姐姐長、陵姐姐短的,知道自己要回代國了,就立刻變成了‘陵翁主’?劉榣我警告你——”
“陵姐姐。”雲瑤從善如流,又晃了晃手裏的竹簡,“這裏日頭毒。”
劉陵剎住了話頭。現在時間已經過了正午,太陽明晃晃的照得人眼睛疼。街上那些來來往往的行人,都在用一種驚訝的目光看着她們兩個,像是在看一樁怪事。
——這裏是平陽公主府,不能在這裏和代王女糾纏。
劉陵定了定神,朝牆角陰影裏的馬車夫招招手,又低低說道:“跟我回淮南王府。”
……
好了,現在去哪兒的問題解決了。
雲瑤陪着那位淮南王女,坐在搖搖晃晃的淮南王府馬車裏,開始出神。
她知道自己應該趁此良機,從淮南王女嘴裏問出一些事情來,但她現在兩眼一抹黑,連自己住在哪兒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兩位王女的關系如何,就算想要旁敲側擊,怕也有些難度。
雲瑤定了定神,裝出一副擔憂的表情來:“我随陵姐姐回淮南王府,他們不會擔心麽?”
她含糊地用了“他們”二字,沒有明指。這兩個字可以指侍衛,可以指管家,可以指馬夫,也可以指自己素未謀面的父兄甚至是乳娘和婢女,等等。
劉陵冷笑一聲道:“你連着半個月都是住在我府裏的。現在才想到這些,未免遲了。”
雲瑤默默地扭過頭去。
她真的不知道“她”已經在淮南王府裏住了半個月啊啊!
但其他的事情,還是要設法打聽的……雲瑤又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組織措辭,又旁敲側擊了幾回。不多時,她便從劉陵的只言片語裏,推測出了一些事情。
首先,代王女是淮南王女的小跟班,從她來到長安城的第一天起,就跟在劉陵身後唯唯諾諾。
——難怪劉陵的言行舉止裏,對代王女一點都不客氣。
其次,那位代王女時常感慨,自己不該鸠占鵲巢,而且離開的時間,很快就要到了。
——難怪她會在宴席上忽然換了魂,原來先前那位代王女才是游魂。
最後,那位代王女事事聽從劉陵吩咐,幾乎沒有自己的主意。
——難怪剛剛在宴席上,劉陵會出言威脅和警告她。
雲瑤理清這些事情之後,心裏慢慢地安定了下來。她學着劉陵的樣子,倚靠在車廂的另一側閉目養神,又與劉陵說了些別的話,忽然聽見劉陵冰涼涼地說道:“我奉勸你,現在不要回代國。”
雲瑤睜開眼睛,驚訝地望着劉陵。
劉陵依然維持着先前閉目養神的樣子,冷冰冰地說道:“劉徹他明面上是為了籌措糧草,但實際上是為了試探諸侯王。‘欲出兵上谷、代郡’……哼,他說出這番話的時候,代國已經在鏖戰了。”
雲瑤冷汗都快要冒出來了。
她回想起劉徹剛剛那句“月前,公孫敖已帶兵前往代郡”,冷汗将裏衣都浸得濕透了。
沒錯,劉徹他已經出兵了,而且很早以前就出兵了。
“怎麽,不信?”劉陵睜開眼睛,看見眼前這位代王女一臉愣怔,冷笑道,“我在淮南國時,便聽聞過這位陛下少年英武,謀定而後動,事事算無遺策。他這樣的人,要是朝中糧草匮乏,是斷斷不會出兵匈奴的。他聲稱‘欲’出兵,那想必就是已經出兵了。”
“至于那位陛下為何要‘在諸侯國中籌措糧草’,哼……前朝曾經出過一場七王之亂,有諸侯王私/通匈奴,謀圖帝位。劉徹有此言,自然是為了試探和敲打那些諸侯國。”
雲瑤艱難道:“那、那……”那他為何還要讓自己叮囑代王,不要拖後腿?
等等,是了,現在劉徹出兵代郡,肯定是瞞着代王的。
等到代王知道劉徹出兵,已經是自己回代國之後的事情了。
“因此咱們這位陛下,一石二鳥,聲東擊西,假借出擊匈奴之名,行試探諸侯國之實,心思深沉得很。你要回代國可以,但現在的代國,恐怕已經處在鏖戰之中,你現在回去,禍大于福。”
劉陵說到此處,又瞥了雲瑤一眼,涼涼地說道:“信與不信,在你。”
雲瑤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直到手背上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才驀然驚覺自己尚在人間。
馬車很快駛進了淮南王府,緊接着又有仆役走上前來,替雲瑤安排寝屋。雲瑤瞥見寝屋後面開着一叢芍藥,便三三兩兩地揀了些花瓣下來,給自己蔔了一卦。
她想知道,如果自己現在回代國,到底是吉是兇。
卦象上呈現的是:吉。
雲瑤松了口氣,沐浴更衣之後,便歪在淮南王府的榻上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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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雲瑤便向淮南王女辭行。
她去的時候淮南王女尚未起身,正懶懶地躺在榻上,等侍女給她揉肩。聽雲瑤說完來意之後,她又用先前那種冰冷且帶着幾分譏诮的語氣問道:“你當真想好了?即刻便回代國?”
雲瑤忍了忍,道:“已想好了,請陵姐姐派人送我回府。”
淮南王女揮揮手,吩咐侍女出去備車,随後便又懶懶地躺下來了。
不要跟她置氣。她跟她不熟。
雲瑤默默地退了出去,直到看見屋外燦爛的陽光,才感覺自己好過了一些。淮南王府的辦事速度很快,不多時便将她送回了代王府。代王府裏的的行李、車駕還有護送的侍衛,都是一早就備下的,就等着這位代王女動身回國。
從長安城到代國王都,如果不算途中停留,大約要走一個月左右。
當然如果用快馬,晝夜兼程,那大概四五天就能趕到。
在回代國王都的一路上,雲瑤眼前所見到的景象,從長安城的一片繁華,到田野間的稻浪泛金,再到一片郁郁蔥蔥的樹林和原野,最後變成了滿目的瘡痍。
這裏大概就是代國的土地了。南境還算得上是安寧,等到了北境,便到處都是匈奴人南下劫掠的痕跡,十屋棄其九,倉舍空空蕩蕩,連麥田裏都是一片荒蕪,想來已經廢棄很久了。
等到夜深人靜時,雲瑤趁着衆人不注意,從身體裏飄了出來。
一道淡淡的影子出現在朦胧月光下,又慢慢地隐去了自己的行跡。
她順着荒蕪的麥田一路往北面飄去,也不知道飄到了哪裏。周圍的景象一路往後倒退,從荒蕪的麥田,到一片被火燒過的荊棘叢,最後到了一片算得上茂密的小樹林邊上。
剛剛在入夜之前,她曾經蔔過一卦,卦象顯示她要找的人就在這裏。
小樹林裏傳出了輕微的談話聲,隐隐還有水流過的嘩嘩聲。
影子圍着小樹林飄了一圈,終于在一處隐蔽的地方,找到了一條更加隐蔽的小河溝。她沿着小河溝慢慢飄過去,果然看到裏面紮着一片營寨,漢軍三三兩兩地坐着,像是在守夜。
她又圍着那片營帳飄了一圈,驀然看到了一張青銅面具。
那依然是一張冰涼且猙獰的面具,被朦胧的月光一照,更加顯得像是厲鬼。面具被靜靜地擱在一個小土丘上,後面就是守夜的漢軍和嘩嘩的水流。她的夫君坐在月夜下,擦拭着長/槍。
他的動作很仔細也很緩慢,銀白色的槍尖在月光下泛着寒芒,令人心顫。
影子慢慢地飄到土丘旁邊,輕輕碰了碰那張面具,又輕輕碰了碰他的長/槍。她的影子沒有實質,如同一團朦胧的霧氣一般,輕輕一碰就散開了。她苦惱地圍着他飄了一圈,又苦惱地看着那些守夜的軍士,飄啊飄啊,最後把自己擰成了一股繩結。
哦不。
她一點點地把自己解開了,又恢複成了一道淡淡的影子。
所以,現在,她要不要顯出身形來呢?……
真是有些苦惱。
☆、第28[章 [西漢·敵襲]
要是不顯出身形,那便只能像現在這樣,靜靜地看着他了。
但要是顯出身形,她又怕會吓到那些守夜的漢軍。
影子苦惱地飄了一會兒,終于飄到那座小土丘上,坐着不動了。
高肅背靠在一棵白桦樹下,長/槍橫在身前,仔仔細細地擦拭着,像是在對待一位昔日的同伴,專注且安然。朦胧的月光透過樹梢,斜斜照在他的槍尖上,泛起一點細微且尖銳的寒芒。
影子靜靜地飄在那座土丘上,看着他,如同在看一幅畫。
忽然之間,高肅動作停頓了一下。
他側過頭,目光掠過她栖身的土丘。她像是被驚到了一般,瞬間飄出去老遠,然後才又慢慢地飄了回來。現在她還是一道淡淡的影子,高肅看不到她,任誰都看不到她。
但他剛剛的神情和動作,簡直、簡直就像是……
簡直就像是,他能感覺到她的存在一樣。
影子拍拍胸口,又慢慢地飄了回去,坐在那處小土丘上。
高肅凝神望了那片土丘很久,目光慢慢地沉寂下去,最終露出了一個無奈且自嘲的表情。
——他大概是瘋了,居然會感覺到阿瑤在看着自己。
他拾起那張青銅面具覆在臉上,大步朝那些漢軍走去。那些漢軍們三三兩兩地聚集在一處,有些在低聲談笑,還有些在面前的沙地上畫着什麽。高肅走到他們面前,低低地問了兩句話。
一位尉官壓低了聲音,含含糊糊地應了兩句話。
高肅搖搖頭,亦低聲道:“自出長安的那一日起,将軍便将我等遠遠撇開在身後三百餘裏,現在誰都找不到将軍和中軍的蹤跡。你們留意些罷,要是找到将軍的位置,便速速禀報于我。”
尉官拍拍高肅的肩膀,又壓低聲音說了四個字。
高肅沉默了片刻,才低聲道:“非是我不相信将軍,而是因為……罷了,你們且守着罷,要是找到公孫将軍,或是中軍的位置,都要立即禀報于我,切莫耽擱。”
周圍的漢軍們三三兩兩地應了聲是,又撥了撥微弱的火堆,繼續在原地守夜。
又過了片刻後,漢軍們三三兩兩地開始換班了。
守夜的漢軍們一面打着哈欠,一面将位置讓給下一輪守夜的同伴,便回營帳裏休息去了。白桦林裏樹影婆娑,偶爾發出輕微的沙沙聲,還能聽見兩聲細微的蟲鳴。
溪水沿着小河溝潺潺流淌,嘩嘩的水流聲在夜色裏分外清晰。
四周圍一片靜谧,唯有漢軍們來來回回地在走動。為了防止匈奴人發現,他們連火堆都熄了一半,火光微弱,時不時發出噼啪兩聲脆響。
高肅倚靠在一棵白桦樹下,阖着眼睛,沉沉地睡過去了。
他将冰涼的長/槍橫在手心裏,身上的铠甲未除,就這樣睡過去了。
雲瑤慢慢地飄到高肅旁邊,俯下/身,一寸寸地撫着那張青銅面具,心裏猶自澀然。他大概是白天累壞了,所以才會阖眼即眠的吧……她目光掠過他冰涼的長/槍和铠甲,澀澀地喚道:“長恭。”
高肅猛然睜開了眼睛。
他牢牢地盯着她的方向,目光鋒銳,如一只蓄勢待發的獵豹。
雲瑤從未見過這樣的蘭陵王,危險且不可捉摸。他牢牢地盯着她的方向,目光一寸寸地逡巡着,像是在尋找什麽東西。她有些不自在地往旁邊飄了飄,高肅的目光又緊緊地追了過來。
他他、他、他不會真的能看到自己吧。
雲瑤有些犯愁,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那些換班的漢軍,趁着他們沒有注意到這裏,便小心翼翼地,慢慢地顯出身形來,輕輕地喚了他一聲:“長恭。”
高肅猛然怔住了。
他擡手按住那張面具,一點點地,慢慢地摘了下來。
青銅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青芒,從他的手裏滑落,撲地一聲掉到草叢裏。
他眼睛一瞬不眨地望着她,目光在她身上一寸寸地逡巡着,長長地嘆息一聲道:“阿瑤……”
有多少年沒有見到她的模樣了,總該有二十多年了罷。自從他先一步離開那個世界,轉世到西漢長安城的那一天起,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了。他以為是他們相隔太遠的緣故,于是他從長安城找到雁門郡,到上谷郡,到雲中郡,仔仔細細地找,但始終都沒有找到她。
後來他又以為,那是因為她轉世到了偏僻的地方,便投身于軍中,輾轉在一個又一個偏僻的山村、原野、荒崖……乃至荒無人煙的深山裏,他都仔仔細細地找尋過了,但同樣找不到她。
要不是阿瑤曾信誓旦旦地說過,他們會一同轉世,他怕是要到忘川裏去找她了。
“阿瑤。”高肅喃喃地喚道,伸手想要抓住她。但他抓了個空。
忽然間他想起來,阿瑤曾經說過,自己可以靈魂出竅。
因此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并非她的本體,而是她的魂。
高肅目光一點點變得溫和,沉沉地笑出聲來:“阿瑤。”
他上前兩步,虛虛地握住她的肩膀。雖然仍舊碰不到她,但心裏慢慢地安寧了。
雲瑤輕輕嗯了一聲,又瞅了一眼那些換班的漢軍,遂飄到高肅手心裏,縮成了小小的一團。她蹭蹭他的食指,溫溫糯糯地說道:“我知道你們行蹤需要保密,所以是一個人過來的。”
小小的雲瑤飄在他的手心裏,睜着一雙眼睛望着他,表情嚴肅。
高肅再一次笑出了聲,數日來的疲憊和煩惱都一掃而空。他側過身,用後背擋住了守夜漢軍們的視線,又低低問道:“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這裏是代郡,西漢最為危險的地方之一。
雲瑤在他手心裏飄了飄,目光也有些飄忽:“那是因為……”
“阿瑤。”高肅神情變得沉重起來,“這裏是戰場。”
雲瑤抱着他的一根食指——雖然高肅感覺不到——用力地搖了兩搖,“我知道呀,所以我才偷偷溜過來的。”她一本正經道,“正因為這裏是戰場,所以我才用魂體飄過來的。我……我想你了。”她說到後來,蔫蔫地垂着頭,小小的足尖在他手心裏一下一下地繞。
高肅一怔,随即無奈地搖搖頭,又低低地笑了兩聲。
他正待再說些什麽,忽然用另一只手兜頭罩住她,先前那種溫和且無奈的神情消逝得無影無蹤,換上了一種堅毅和肅穆。他聽到周圍有動靜,也聽到在河溝的另一邊,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
一位守夜的軍士來到高肅身邊,低聲禀報了兩句話。
高肅亦壓低了聲音問道:“是公孫将軍回來了,還是有匈奴人夜襲?”
雲瑤乖乖蜷縮在高肅手心裏,四周圍一片黑暗,只能聽見一些模糊不清的談話聲。
“是公孫将軍回來了……受傷……折損七千……”
“遇敵襲……将軍不敵……力戰……”
“長安城……遣……”
雲瑤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便慢慢地隐去身形,順着高肅的指縫飄出來,在他的耳旁輕聲說道:“我回去了。我等你回來。”她又飄到高肅身前,見他微微點頭,目光隐含鼓勵之意。
高肅面上的神情,是她從未見過的威嚴與肅穆,如巍然的高山一般。
雲瑤呆了一呆,忽然想起高肅在蘭陵郡時,雖然過得平靜且安寧,但是在偶爾一些時候,卻會露出一種落寞的表情來。但那時她還不知道,高肅的那種落寞來自于哪裏。但現在她知道了。
他是天生的戰将,天生為沙場而生的戰将,一顆永不墜落的将星。
唯有在戰場上,蘭陵王才會真正地活過來,變得璀璨奪目,光芒萬丈。
雲瑤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又想起那些在蘭陵王槍尖下顫抖的突厥人,莞爾一笑。
她沒有打擾高肅和其他人的談話,而是一點點地慢慢地飄了出去。那片林子依然靜谧,潺潺溪水在小河溝裏嘩嘩地流淌,淡淡的月光透過樹梢,照出了一地的斑駁樹影。
月光直直穿透了她的身體,連一點影子都沒有留下來。
雲瑤飄出那片小樹林,又飄過一片荒蕪的麥田,林林總總地繞了兩個彎後,最終飄回了自己留宿的地方。天邊隐隐泛起了魚肚白,像是天就要亮了。她揉揉眼睛,翻出三枚銅錢來,一連蔔了三卦。
第一卦,吉。
第二卦,吉。
第三卦,吉。
三卦皆吉,證明高肅此戰沒有風險,她可以安然地睡過去了。
雲瑤隐隐松了口氣,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兒,便聽到外間有人在說話。
雖然他們将聲音壓得極低,但雲瑤還是隐隐約約聽了個大概。
“百餘裏外有匈奴人,速速送翁主回王都”……
聯系到昨天夜裏聽到的動靜,雲瑤哪裏還有不明白的。肯定是這一支漢軍在代郡裏遇到了匈奴人,而且還折損了不少将士。高肅所處的位置,應該是側翼或者後翼,因此昨天夜裏,他才會對那些守夜的漢軍說,“将軍便将我等遠遠撇開在身後三百餘裏,現在誰都找不到将軍和中軍的蹤跡”。
外面的談話聲忽然大了起來,像是要刻意将她吵醒一般。
雲瑤知道自己不能再裝睡下去了,便揉揉眼睛起身,到外面去問那些侍衛,到底出了什麽事情。侍衛們稱北面有匈奴人,翁主需得即刻動身回王都。雲瑤遂點點頭,道:“那便動身罷。”
她已經知道了高肅在哪裏,日後想要找到他,也應該很是方便。
于是侍衛們立刻棄掉辎重,帶着雲瑤快馬回到王都去。
雲瑤她……其實是會騎馬的。
她的一身馬術都是蘭陵王親手調/教,毫不遜色于那些出身軍營的侍衛。
故而代王女策馬回王都的一幕,實實在在地,驚住了很多人。
雲瑤回到王都時已是兩日後,百裏外的戰事已經結束了。軍報從百裏外送往長安,代國王都裏也陸陸續續地接到了一些消息。雲瑤便從代王口裏,陸陸續續地知道了事情的經過:
——騎将軍公孫敖出代郡,損七千餘;稗将軍率餘衆,輕騎掩襲,阻匈奴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