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周太後殡天
後花園的涼亭裏，伯父與鹽粽子兩人對弈，兩人悠然自得，神态自若，彷佛是一對相親相愛的師徒。我躲在一個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想着臨走之前見伯父一面，卻又不知怎麽面對他，我可做不到鹽粽子那樣恍若無事。
伯父道：“千語此番去周國，有宇文邕保護她，我們才能放心。”
鹽粽子抿嘴一笑，落下一子，意味深長地說：“其實徒兒也不是很放心。”
伯父撚起一子，問道：“此去周國路途遙遠，你打算派多少人護送她？”
“不知師傅覺得多少人合适？”鹽粽子不答反問。
伯父落下一子，道：“我千辛萬苦的千語，派去多少人也不為過，你府中人手有限，不如從宮裏抽調幾個吧！”
鹽粽子眯着眼睛，道：“你想刺殺宇文邕？不對吧……”
“當然不是。”伯父的目光中帶了一絲狡黠，說：“不是我去刺殺，是高緯買通了護衛。”
鹽粽子下棋的手并未停頓，道：“加劇兩國的矛盾，方便我們行事。要達到這樣的目的可以有無數種方式，何必牽連千語？”
我聽到這裏，心中暖暖。
“因為宇文邕很看重千語，越是讓他發現高緯借助千語刺殺他，他越是惱怒，只要策劃的好，實施起來會很有效應的。”伯父不急不慢地說道。
我扭頭就走。
“千語，你都不願意再看伯父一眼了嗎？”像是嚴厲的責問。
我不願意回應，繼續往前走，伯父還是輕飄飄地落在我的面前。我扭頭不願意看他，卻聽他道：“千語，伯父都是為了你。”
“不用打着這樣善意的旗號來成全你的浪子野心！”我狠狠地說。
鹽粽子慢慢踱步過來，道：“為了勃勃野心也好，為了天下蒼生也好，或早或晚，齊國都會有一場起事的，不管是主動的，還是被逼的。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這是大勢所趨。不過，我與你伯父，都會争取把戰事的傷害降低到最小，這也是我們唯一能做的。”
“但是不要利用我！”我忽然想起一事，用質問的語氣對伯父道：“前陣子，你不是要把我許配給什麽突厥王子嗎？怎麽，改主意了？”
伯父氣道：“還不是宇文邕多管閑事！”
我一想便明白了，本來呢，這個主意就是阿史那皇後出的，一來鞏固突厥和伯父的關系，二來讓突厥手上有我這個人質，讓伯父不敢輕舉妄動，三來嘛，我若是嫁給了突厥王子，自然不會去周國跟她争宇文邕啦！想到宇文邕出面幹預，讓突厥放棄了這個計劃，我不由自主地開心。
轉頭看向高延宗，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若不是伯父和突厥的聯盟被宇文邕擊垮了，伯父是絕對不會和鹽粽子聯手的。這件事情，鹽粽子又參與了多少，誰知道呢？
“我曾經孤身前往周國，此次便不必再添人手，伯父的心意，千語心領了。”
我揚袖，秋高氣爽的天空中炸出幾朵不甚明顯的煙花，但煙花的聲響卻讓人心中暢快。
他們依舊及時趕過來了，胖虎一見到我便問：“姑娘這次又是遇見什麽麻煩了？”
我輕松一笑，道：“這次沒有麻煩了，我們回周國，今天就啓程。”
他們面面相觑，生怕聽錯了，然後，我聽到了他們的歡呼聲，影響着我這顆蠢蠢欲動的心。
我在王府門口，笑着看向出來送行的伯父、鹽粽子、綠蘿，耿烨、半雲半月，心中對他們也是充滿了不舍，鹽粽子笑着說：“你放心，三個月以內我一定把你接回來。”
我低着頭，道：“伯父和鹽粽子永遠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誰也不能代替誰，缺一不可，前路漫漫，萬事小心。”轉頭又囑咐半雲和綠蘿，“這邊有什麽事情，一定要用信鴿傳達給我。”他們點點頭。
鹽粽子依然給我增加了人手，所派都是安德王府的侍衛，他說要他們駐紮在周國皇宮附近，我若有需要，可以随時找他們。這一招分明是跟宇文邕學的！人家宇文邕是為了接我回去，我嚴重懷疑他是在監督我！
我的心是那樣不舍，這裏有太多太多的牽絆，即便這樣，我依然高高揚起馬鞭，讓馬兒快些跑，快些帶我去周國。
一處不舍的別離，一處魂牽夢萦的牽絆。
我在二十多天後抵達周國，在宮門亮明身份，等着門口侍衛前去通報，後又匆匆出來，滿臉堆笑地放我們進宮。
我局促地走在熟悉的路上，邱二問道：“掌宮大人，您一路趕得比我們都着急，這終于回來啦，你怎麽走得又這麽慢了？”
“啊？”我有些不安，明明心愛的人越來越近在咫尺，我心中越來越忐忑，連忙檢查了下周身的衣服行頭有沒有什麽不妥。
終究是太久沒有見他了，越是想念，越是想見面；越是想念，越是害怕見面。
遠遠的，我看見紅袖帶着一幫人由遠及近，她們見了我連忙行禮，“恭迎掌宮大人回宮。”
我笑道：“我都差點忘了自己還是個掌宮。”
紅袖笑道：“掌宮大人回來了便好，奴婢們也想念您呢！皇上此時有要事處理，奴婢先為掌宮洗去一路風塵。”
我點點頭，回頭看了一路風塵仆仆送我來的他們，紅袖對他們道：“幾位辛苦，也請先去休息吧，奴婢自會禀報皇上。！”我對他們點頭致謝。
回到以前住的屋子，丫鬟服侍我沐浴完了，紅袖拿着毛巾幫我擦頭發，我對着銅鏡問：“紅袖，離開這裏幾個月，我感覺好像過來很久，甚至，你有沒有覺得我的樣子也變了一點點？”
紅袖笑道：“哪有，掌宮依舊美貌，只是褪去了幾絲青澀。”
我的頭發又多又密，紅袖擦幹用了許久，我輕微嘆了一口氣，問：“皇上現在哪裏呢？”我本以為，他會着急出來等我的，罷了，他是皇帝，政務繁忙。
“奴婢不知，皇上知道掌宮回來，特意吩咐奴婢為掌宮接風洗塵，然後帶您去未央宮偏殿。”
我換好衣衫，依然穿了在這裏時穿的衣服，道：“那就去未央宮吧！”
初進宮門的緊張忐忑已經消失不見，我現在只想見到他。未央宮的偏殿靜悄悄的，我摸了一下茶壺，壺是冰涼的，冷道：“今日誰負責茶水？”
一個宮女怯生生過來，道：“回掌宮，是奴婢。”
“茶水為什麽是涼的？”我責問道。
她低聲道：“奴婢換了兩壺，皇上一直沒有回來，只能倒掉了，心想再沏一壺，若是皇上還不回來，又得浪費……”
她的做法也是情有可原，我緩和語氣，道：“若是皇上突然回來了要用茶，這裏卻只有涼的，耽誤了皇上用不說，萬一皇上回來口渴誤用了涼茶，有傷龍體，你該當何罪？”
她忙跪下請罪，我道：“皇上若是暫時不回來，你可将茶壺放在暖爐上煨着，一個時辰換一壺，若此也不會過于浪費。”
“多謝掌宮教導。”其實她是個比較仔細的女孩，我對宇文邕過于上心，對她難免有些苛責。我教會了她，心想，這樣的活，以後還是得親自動手才放心。
窗棂投下的影子越來越長，幾個丫鬟和侍衛的呼吸聲低不可聞，唯有更漏記載着時間的不斷流逝。“皇上到底去哪裏了？”我急着問他們，他們從頭到尾只會說一句話：“奴婢不知，請掌宮降罪”，或者“奴才不知，請掌宮降罪。”
出去打探消息的紅袖終于回來了，低聲道：“掌宮，皇上現在在太後宮裏，太後的身子似乎不太好，皇上，還有各宮娘娘都去了。”
“我可不可以去看看？”我脫口而出，紅袖不說話，其實我自己也知道不妥。
等待的時間尤為漫長，既不能去見他，我也沒有心情回去，便索性一直等着。直到傍晚時分，一聲“铛”的聲音響徹皇宮，驚動了宮裏所有人。
紅袖說，這是喪鐘，唯有太後、皇帝、皇後去世才會動用的喪鐘。宇文邕的母親——叱奴太後仙逝了。等待他的期盼一點都沒有了，他暫時不會回來見我，他那麽孝順，此刻該有多麽難過。
一瞬間，我不知道何去何從。若回飲綠軒，我做不到心安理得；若是去安慰他陪着他，我沒有資格；若是繼續等，等一夜也等不來的。
崔公公來了，當了幾個月的首席大太監，他說話也越發得體，道：“慕容掌宮回來了，陛下心中安慰。只是太後仙逝，陛下傷痛不已，今夜要為太後守靈，便讓奴才來跟掌宮大人說一聲，讓掌宮先去好好歇息，免得掌宮久等。”
我道：“多謝崔公公傳話，公公辛苦，也要提醒皇上注意身體。”
我泱泱地回了飲綠軒，心中五味雜陳，窗外的風那麽涼，轉眼就要入冬，他要守一夜的靈堂，衣服可否單薄？
我一夜沒有休息，我願用這樣的方式默默陪着他，哪怕他看不到。我裹緊了長衫，空氣中唯有風聲越來越冷冽，長途勞頓，再加上心事漫漫，燭臺上的蠟燭換了幾根，我才昏昏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