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待長發及腰
想到伯父，想到鹽粽子如今的情形，更想到自己現在連走都不能走，我不禁心中越發抑郁起來。
與我一起長大的花輕屏，一直固執的認為我搶走了應該屬于她的鹽粽子，幾次三番陷害我不成，還對我痛下殺手，其實我何曾搶過鹽粽子呢？分明是她執迷不悟，自己得不到的，便歸怨到別人身上，這樣的人，實在是可憐可悲。好在她已經被馮小憐關到了冷宮裏，我也沒必要再報複她，因為她已經有了該有的下場，因為報複她實在不值得。
關于馮小憐，我對她的感覺是有些複雜的，她殘忍惡毒，因為她從小遭遇了太多磨難，但是這并不能成為她過海蒼生的理由。我念她有幾分真性情，從前對我還算不差，我并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認為她是亂世妖姬。可是沒想到她對高延宗因愛生恨，她想要将我置之于死地，發洩她內心的不甘，讓鹽粽子因我的死而痛苦，而深深的記住她。
這兩個女子，心中都只剩下了一個人，為男人而或哭或笑，因為愛的人不愛自己而自甘堕落，我不要成為這樣的人。
“臭丫頭，等你屁股好了，就去周國見你的老情人吧！”鹽粽子吃着橘子，順手往我這裏扔了一塊，我接住卻發現原來是橘子皮。
旁邊的丫頭們福了一禮，便都知趣的退下了。除了綠蘿，其她幾個丫鬟都默認為我是準王妃，我也懶得跟她們解釋，随她們想去吧。
我昂起頭看着他，這樣的角度不是很舒服，因為我是趴着的，而他身姿挺拔，看着我的樣子有些滑稽，他不僅拿手指點了點我的鼻頭。我佯怒用手擋開，道：“四王爺臨終前對你的囑托，我以為你要記一輩子呢，不錯，你想開了就好。”
他奇道：“你知道我要幹嘛？”
我微微一笑，道：“高緯無德昏君，且現在年少，這個國家讓他這樣禍害下去，齊國必定衰微，被其它國家蠶食；哪怕高緯現在死了，他膝下無子，後繼無人，必定造成內亂。說是謀朝篡位要好，說是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也好，說是為四王爺報仇也好，高緯都不該穩穩當當地坐在這個皇位上了。我支持你。”
他蹲下身子，欣慰一笑，道：“馮小憐把你打得屁股都開花了，你沒想過報仇嗎？”
我冷哼一聲，“我半夜疼的睡不着覺，無時不刻不在心裏罵她，她要是在我面前，我恨不得扇他幾個耳刮子。可是現在我動不了她，我等着你成功的那一天，那時候想必是她最無助最痛苦的時候，那一天你可能會替我收拾她，你更可能會同情可憐她，這樣對她來說就是最大的折磨。”
“你倒是很了解她的樣子啊！你對她的了解勝過輕屏許多。”
“當然。”我答道，“因為花輕屏就是個花瓶，而馮小憐本身就是一朵花，還是一朵很有骨氣的花，你不愛她，她便站在更高處俯視你，心理上至少沒有挫敗感；但若是哪天你贏了，她又在你面前低人一等，那對她來說才是最大的打擊。因為在愛的人面前，總是自卑的，太過赤裸的愛會讓人無地自容。”
“咦？”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我，說：“你個小孩子家家的，懂得不少啊！”
我莞爾一笑，說：“你看，我都不執著于馮小憐對我的傷害，你和我伯父之間其實也可以暫時放下仇怨的。”
高延宗說：“我和蘇綽，已經結盟了。”
我與他會心一笑，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既然有共同的敵人，就先暫且放下恩怨，等把敵人滅了，再互相分個伯仲。昔日項羽劉邦聯手抗秦，秦國滅亡後再一争雌雄，他們同樣選擇了這樣的路線。
他道：“你在這裏，我與蘇綽難免都束手束腳，馮小憐定然不會輕易放過你，只有周國是安全的，你伯父想要把你送往周國，你願意嗎？你肯定願意。”我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已經自己回答了。
我眼珠子一轉，掩飾着對他的愧疚，笑嘻嘻道：“你……真的放心我回到宇文邕身邊？”
鹽粽子表情如舊，淡淡道：“宇文邕的母親叱奴太後身體違和，估計熬不過這個月了，按照周國的風俗，太後過世三個月內，皇帝不得冊封嫔妃。你的屁股好還得要半個多月，等你從這裏趕到周國再花費半個多月，嗯，差不多了，我得争取三個月內把你接回來。”
我暗罵高延宗沒有良心，居然連這個也要算計。我未曾見過叱奴太後幾面，只有偶爾才宮廷中遠遠遇見行禮，對她沒有多大的印象。宇文邕向來孝順，他的母親過世，如今叱奴太後病危，他定是十分傷心的。
“別的事倒好說，就是逼宮向來講求師出有名，高緯無德世人皆知，但是如果打着皇帝無德就要将他取而代之的旗號，未免顯得……”他有些猶豫。
我突然想起一事，問道：“斛律家的那位三公子，不是說調戲皇後來着，怎麽樣了？”
“斛律老将軍連降三級，老三免了死罪，流放。我若要起事，自然少不了斛律一家。”他道。
我接着說：“打着皇帝無德取而代之的旗號當然不可以，但若是把皇帝換成皇後就不一樣了。”
鹽粽子目光灼灼，贊賞的看着我，道：“對啊！借着馮小憐陷害斛律三公子的事情大肆發揮，打着清君側的名義逼妖後下位，高緯必然不肯，借勢把高緯逼到退無可退的地步，讓他不得不交出皇位，同時還可以還斛律家清白，贏得他們支持。”
我點點頭，正是這個意思。
他突然凝視着我的眼睛，道：“你這種七竅玲珑心的女人，我怎麽會放棄呢？”我倒吸一口涼氣，道：“我這樣的女人還有很多，将來說不定你還有三宮六院，等我好了我立馬去周國。”
我這話說的極其涼薄，但長痛不如短痛，我既然對他無意，就不想讓他對我心存希望，不如早些死心，他應該有更值得他愛的女人。
他逼近我，看向我的目光充滿了志在必得，道：“若不是現在形勢所迫，我真想把你綁在王府，哪裏也去不得。不過你放心，三個月之後，我一定會把你接回來，我不會給宇文邕機會的。”
他說話的語氣裏，他的眼睛裏，已經隐隐約約有了帝王的霸氣，尤其是帝王的那種占有欲。他轉身離去，扔給我一團紙，已經被揉的有些皺了，我喊道：“這是嘛？”
“你的老情人給你寫的情書。”他喊道。
我滿心懷疑地打開這張墨跡早就幹透了的紙，一眼便認出了宇文邕的字跡：
“待卿長發及腰，小語歸來可好？長安望斷西風雁，秋水不映眉梢。泥壺碧螺冷，西月綠绮招。願卿歸來執手，共看江山多嬌。”
我乖乖趴在躺椅上看了一遍又一遍，開心地合不攏嘴。仿佛能想象到宇文邕在未央宮裏，攤開宣紙，一面執筆，一面想着我，對我說：“小語啊，等你長發及腰了，你能不能回來呀？我在長安日日看着西邊飛來的大雁，望斷秋水，就是等不來遲遲不來的你，只能想象着你的一颦一笑。你不在，也沒有人給我沏茶了，因為別人沏的茶朕都不愛喝，煮茶的壺都被冷落了；漫步在西月湖，昔日與你在這裏琴簫和鳴，你在這裏一曲未央舞，如今伊人何在，只剩碧水悠悠。你可要快點回來，朕想牽着你的手，與你共享着萬裏河山。”
這個鹽粽子，他居然私自攔截下了宇文邕給我寫的信，而且還偷看了，真是可氣！他如今願意讓我看，可能是因為我快要去周國了吧，哼！
我立馬喊人來将我擡進屋子，趴在床上，讓綠蘿把桌子搬到了床前面，我拿着毛筆，想了又想，想了又想，終于才慢慢落筆：
“待我長發及腰，我必绾發回朝。西風雁攜歸來意，水雲輕與天老。清簫遙入夢，靜夜起松濤。策馬山河愛逍遙，更愛君王一笑。”
不言齊國的風波，不言遭受的苦痛，只言刻骨的相思。
我找來信鴿，小心翼翼地把紙條放在竹筒裏，綁在鴿子腳上，看着大白撲棱着翅膀，帶着我的無限思念飛去長安，飛去未央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