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荒野祭故人
第二日淩晨,天尚且是黑的,我被紅袖從夢中搖醒。她端來了白色的喪服,宮中但凡有些品級的,都要去守靈的,何況我有個掌宮的名號。
我在規定的地方跪好,衆人皆着喪服,我的身後是一衆宮女,最前面的是皇帝、皇後、皇親國戚、各宮嫔妃、文武大臣及其家眷,我前面是各宮太監,然後才是我帶領的一幹宮女。我微微擡頭,只能遠遠看見宇文邕的背影。喪禮之事,禮部早已提前有所安排,禮部與太後宮中部分宮女具體着手操辦,其他人只需跪着表示哀思。裳貴妃因為懷有身孕,只跪了一段時間,皇上便讓她回去休息,皇後娘娘則一直盡孝靈前,哭聲不止,令人動容。
三天之後,太後的遺體送進了陵墓,喪禮算是結束。但周國禮制森嚴,三個月內,皇宮以及民間禁止嫁娶及操辦慶祝宴會、禁止着紅色,皇宮中也不得着豔麗顏色,皇帝三個月內不準冊封妃嫔,七天以內不可踏入後宮,如此等等。
我身着素色的衣服,白色的長裙上只繡了幾朵藍色的花,其它再無裝飾,頭飾更是嚴格按照宮規,絕不多戴一物。我走到未央宮門口,崔公公與太監們都在外面守着,沒有一點聲音,我問道:“皇上在裏面?”
“是啊,慕容掌宮快進去看看吧,皇上自從太後娘娘陵墓回來,再也沒出過門,送進去的晚膳一口也沒吃。”崔公公憂心地說道。我點點頭,邁着沉重的步伐走了進去。
宇文邕穿着常服,坐在他平時休息的座塌旁邊,十足的頹廢模樣。我進來,他并沒有反應,直到我輕輕呼喚一聲:“皇上”,他才轉過頭來。
不知道是這幾天的緣故,還是這幾個月未見的緣故,他彷佛蒼老了很多,原本堅毅的臉上多了滄桑感,胡子拉碴的樣子與當年意氣風發的他判若兩人。他依舊癱坐在地上,目光無助地拉着我,痛苦的說:“小語,我的母親不在了,以後都不在了。”
我的眼淚奪眶而出,仿佛我就是他,他所有的苦都是我的苦,我能體會到他所有的感受。我順着他拉我的手,順勢在他旁邊坐了下來。他用袖子擦一擦我的眼淚,道:“你怎麽也哭了?”
“皇上幾天不吃飯,不餓嗎?”我問,眼淚擦幹了,就不再流了。
他也忽略我的問題,對我說:“本來一直盼着你回來,回來就冊封,朕又要食言了。”
“那我就再當三個月的掌宮。”我答道。
“對不起。”
“皇上要是覺得對不起,就吃點東西吧,你都憔悴了。”
“朕的樣子太醜,小語不喜歡了?”他自嘲道。
“太後去世,舉國悲痛,皇上心中最痛。可皇上這樣不吃不喝,也有好多人心疼,太後的在天之靈會,皇後娘娘和你的妃子們會,我……我也有點。”
他竟然被我逗笑了,雖然只有短暫的一剎那,他說:“那你留下來,陪朕用膳吧!”我笑着點點頭。
陪着宇文邕用完膳,絮絮叨叨說了幾句話,我便告退了。回到飲綠軒剛坐下,便聽聞皇後娘娘派貼身宮女送來了賞賜,美其名曰:“皇上幾日未進食,皇後娘娘頗為擔憂,衆人勸說無用,多虧得慕容掌宮相勸,皇上終于用膳,皇後娘娘寬心不少,特此賞賜。”
我恭敬地謝恩收下賞賜,待她們一走,随便翻翻,不過是些金銀首飾之類,心想,皇後娘娘真是耳目衆多。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裏,周國幾乎風平浪靜,皇宮上下正在從太後逝世的悲哀中一點一點緩過來。莊師傅半月前得了宇文邕特許,在周國各處走走停停,充實他的醫學知識;文穎公主聽說我回來了,參加完太後的喪禮之後就留在了宮中,繼續由我當她的教學師傅;皇後娘娘一然一副後宮主宰的樣子,心裏明明對我充滿了忌憚,仍舊維持着她該有的雍容華貴;裳貴妃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如今不跟皇後争鋒了,不跟我吃醋了,只是一心盼着自己生個兒子,将來好有依靠。
齊國就不安靜了,先是有謠言傳出,說齊國帝後無德,上天将會派天狗吞掉太陽,然後再将太陽吐出,給周國示警,若是帝後不思反省,天狗将吞掉太陽,齊國以後永無天日。果不其然,齊國天空便真的出現了日食現象,引起民間劇烈恐慌。此時,高延宗剛剛鎮壓了前來齊國邊境尋釁滋事的一個小國家,凱旋歸來,接下來的日子晴空萬裏,百姓認為是安德王為他們帶來了好運氣。安德王凱旋回朝後,高緯對其冷嘲熱諷,馮小憐對高緯更是猛吹枕邊風,對安德王甚為不滿,奈何安德王深的百官支持,無可奈何。
伯父向來擅長勘探宇宙奧秘,推測氣象變化,他能利用天象造好輿論,是他的大手筆,鹽粽子也表演地剛剛好。
玉斷魂安葬在城外不遠的地方,我出宮祭拜他,讓宇文邕派來保護我的侍衛遠遠看着,自己去他的墳冢旁。想到他離我而去至今不過短短幾個月,不由得感慨時移世易,變幻萬千。
“祭拜故人,有像你這樣不帶祭品的麽?”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祭拜故人,重在心意,何須帶那些勞什子。”
曹晚飛道:“我也從沒帶過。”他語氣停頓了一會兒,問道:“高延宗要謀反?”
他這話說的直白,我知他是世外之人,并不會摻和到這些紛争裏面,也不反駁,道:“天下英雄本無主,有德者居之。”
他點點頭,又追問道:“他日,你伯父與高延宗,高延宗與宇文邕,你當如何抉擇?”
“曾經我也糾結于這個問題很久,現在想來,反而今天你這樣一問,我心中豁然了。如果早晚會有那麽一天,過早的擔憂毫無意義,到時便盡人事聽天命,或者聽從內心的選擇。我無法預料到明天會發生什麽,船到橋頭自然直。”我緩緩道來。
他微微一笑,秋風肅殺,遍野荒涼,他的周身散發的從容不迫,不溫不火,恰到好處,完全沒有被這樣的景象幹擾他超凡脫俗的氣質。“世人皆愛算計,巴不得把明天明年甚至百年之後的事情都算計好,很多人機關算盡太聰明,最後卻是一場空。姑娘的心态,也是一種智慧。”
“這樣的誇獎,我是真愧不敢當的。我願獨善其身,若有微薄之力,更願意兼善天下。”
他略有沉思,才對我說:“你看看草叢裏。“
我好奇地過去,遠處半人高的草叢裏,橫七豎八躺着一堆屍體,我驚叫出聲,“他們是……來殺我的?”
“你不要害怕,你不愛殺人,他們只是昏過去了。”這位不識人間煙火的琴師,難得說句暖話。
我帶來的侍衛,被這些殺手悄無聲息地殺了,我竟然沒有聽到一絲聲響。若不是曹晚飛恰好也來祭拜玉斷魂,我就要亡命于此。他說:“人要心存善念,也要懂得人心險惡。你想着與人為善,兼善天下,卻有人在想着殺你。你知道他們是誰派來的嗎?”
我搖搖頭,道:“不知道。我們……換條路離開這裏吧!”
我對曹晚飛表達了謝意,其實心中還有一層謝意不便說出口,那些殺手是經過專業培養的,殺人如麻,他不愛殺人,卻也沒有留下活口。他那樣說,只是不讓我看到那些屍體害怕而已。
回宮後,我把紅袖喊來,問道:“從昨晚到現在,這裏的人都有誰出過門,到過哪些地方,你暗地裏查探一下。”
紅袖道;“發生什麽事了嗎?”
我點點頭,道:“我懷疑飲綠軒有內鬼,雖然她也翻不出多大的風浪,但我的眼裏容不得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