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葉落而知秋
我站在窗前,一片楓葉飄飄悠悠落繞過我的掌心,落向地面,一葉落而知天下秋。
那麽酷熱難熬的夏天都過去了,一轉眼,已經有兩個月零十六天沒有見到宇文邕了,每當這個時候,我只能回憶一下與他有關的日子,比如第一次知道他是皇帝的時候,他站在漫天蕭蕭秋色裏,金黃色的緩緩落下的楓葉都成了他的背景。
可我不能回去,伯父和鹽粽子,兩個人我都放心不下。而宇文邕,他是一國之君,他應該很好,我只是很想他。
鹽粽子帶我隐藏于鬧市中,他則出去做他的事情,我沒有過問太多。旅店裏的客人,茶餘飯後也總會講點國家大事。
“聽說啊,安德王帶去了五萬兵馬,但是只用了一萬兵馬,就将突厥大軍趕出我們齊國啦!”
“不是聽說安德王受傷了,讓斛律将軍全權接手嗎?”
“哎,這你們就不懂了,兵不厭詐,安德王故意假裝受傷,突厥人以為軍前無帥了,才放心大膽的進宮,正好中了斛律将軍的埋伏,安德王真是神機妙算,頗有蘭陵王之風啊!”
我心中一笑,突厥人本來是想跟高延宗打長期戰的,結果突厥主帥争功好勝,聽說安德王受傷便出兵,正好中了伏擊。斛律将軍不僅戰場上能征善戰,将出奇謀,更懂得為臣之本,明明是他一個人的功勞,傳出來的确是安德王的功勞。斛律将軍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又高大了幾分。
“是啊,是啊,但願不要落到蘭陵王的下場喽!”又一人說道。
我心中猛地一個激靈。
“啪!”一堆東西扔到桌子上的聲音,我回頭看到鹽粽子充滿怒氣的臉。
“怎麽回事?”桌子上放着一堆奏折,我好奇的打開看看,“安德王骁勇善戰,與将士同甘共苦,深受将士愛戴”、“安德王和斛律将軍大有當年蘭陵王之風采”、“安德王僅用一萬兵馬,驅逐突厥人,兵貴神速,請陛下予以嘉獎。”……奏折上寫的全是此類話,名為替安德邀功,實則為引起皇上忌憚,這對鹽粽子大大的不利。
“蘇綽就這點本事了嗎?同樣的方式,還要用第二遍!”鹽粽子恨道,蘭陵王之死是他心中不可磨滅的痛。
“你怎麽把這些奏折截下來的?伯父已經把手伸向朝中大臣了?”我把他的稱呼改成了“蘇綽”。
“他的手從來就沒有離開過朝堂,胡太後傾心于他,太後在朝中培養了不少勢力,加上蘇綽暗中收買籠絡,辦點這樣的事還是綽綽有餘的。”鹽粽子眼底閃過一絲冷冽。
他拿起紙筆,修書一封,派人送了出去。
“寫給恒伽将軍的嗎?囑咐他低調行事,以免落人口舌?”我猜測道。
他笑眯眯地看着我,仿佛在窺測我的心事一般,道:“正常你應該稱他為斛律将軍。”
我故作赧顏一笑,道:“我這人博愛,對于英武不凡又文韬武略的将軍,總是有幾分欣賞的。”
他靠近我,說話時帶着溫熱的氣息:“你是說本王嗎?”
我不經意後退一步,轉了話題,道:“樹欲靜而風不止,你是了解我那位伯父的,他可不會就這一招。”
“是他逼我的。”他站在窗前,望着蕭蕭落葉,眼中多了一絲肅殺之氣。
“我一直不明白,”我倒了一杯清淡的茉莉花茶給他,讓他平心靜氣一下,道:“高緯昏庸,蘭陵王雖是為我伯父所害,但也是因為高緯此人心胸狹隘、懷疑心強,馮小憐在伯父和耿烨的誤導下,一心幫你争奪皇位,你當真沒有存過這個心思嗎?”
“你是說……我為什麽不謀反?”他直接了當地問。我點點頭。
他拿過那把鑲嵌着藍寶石的寶劍,道:“四哥把這把寶劍贈與我,他說,他的劍只會指向每一個侵犯齊國的敵人,永遠不會指向齊國人,更不能指向自己的兄弟。四個平時愛對我說教,我以為他只是激勵我,不想過了幾天他被高緯宣入宮中,飲鸩自盡。我恨透了高緯,巴不得一劍殺了他,奈何四哥遺言在先,我忍住了。為了查清四哥死的真相,我故意說些犯上之言,高緯把我丢進大牢,我在馮小憐的幫助下偷偷出來查清事實。後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忠君愛國是好事,但也要看效忠的是什麽樣的君王,像高緯這種君王,實在沒有必要為他效力,我不願意你謀反,但更不想你步了蘭陵王的後塵。”我知道這條路兇險,但還是把我的想法說了出來。
他拍拍我的肩膀,用一種贊賞的語氣,道:“我喜歡你,不僅是青梅竹馬的情誼,你心裏沒有女人之間的勾心鬥角,你有一顆赤子之心和一種大氣,別的女人都是很小氣的。”
我本該低頭羞澀一笑然後默默避開的,聽到這樣的誇獎,我卻高興地笑了起來。
他也跟着笑,窗明幾淨的旅館中,秋風襲來,仿佛空氣都清爽了,帶着淡淡的茉莉花茶的味道。
他說:“我要的是名正言順,水到渠成。”
我笑他:“原來你才是最狡猾的那個。”
如今身處亂世,周齊突厥三方各有心思不說,齊國的百姓一直深處水深火熱,高緯在位一天,百姓便難過一天,齊國也必将成為其他國一齊争奪的肥肉。齊國皇室之中,最有能力擔任皇帝的人就是安德王,若是他成為皇帝,齊國必将好過很多。
又有一層憂慮襲來,若是安德王真的成為齊國皇帝,宇文邕早已定下“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抱負,到時候二人相争,是我更不願意見到的局面。
斛律恒伽的軍隊即将到達邺城,鹽粽子趁着夜色帶我回到了軍中,俨然一副一直在軍中的樣子。他怕我被伯父帶走,如今真是時時刻刻都把我放在身邊。
這是大軍回途中最後一個安營紮寨的地方,距離邺城皇宮不過兩天時間。“末将向将軍請罪!”斛律恒伽英姿飒爽地走了進來。
“你替我隐瞞了我離開的消息,還擊退突厥人,恒伽何罪之有?”鹽粽子立馬将他扶起來。
“恒伽本不欲獨吞功勞,便上書皇上,說是将軍巧定妙計擊退突厥。父親已經來信責備了恒伽,說恒伽此言容易為将軍招來禍患,是恒伽考慮不周……”他言中帶了微微歉意。
鹽粽子爽朗一笑,拍拍他的後背,道:“這有什麽!何況這禍患不是你招來的,無風不起浪,是有人刻意為之。”
“末将懂了,末将會通知屬下,都謹言慎行,絕不居功自傲。”斛律恒伽抱拳道。
“報……”,聽到外面的聲音,鹽粽子點頭示意,一小将突然着急進來,他小将神色匆匆,若不是有急事,是不敢擅闖主帥帳篷的。
是斛律光老将軍給斛律恒伽的家書,斛律恒伽看完,神色越發凝重起來。鹽粽子問道:“發生了何事?”
斛律恒伽臉色很不好,道:“父親說,三哥調戲越美人,皇上震怒,皇上一怒之下要将我怕三哥問斬。”他不稱呼皇後而是稱呼馮小憐,可見恒伽對馮小憐是厭惡的。
“須達不是這樣的人。”鹽粽子擰着眉,他知道此事絕不這麽簡單。斛律須達是斛律光老将軍的第三個兒子。
“懇請王爺救我三哥!”恒伽跪下道,涉及他的三哥,在戰場上鎮定的恒伽将軍此時也慌了神。
這一聽便是一場針對斛律家族的計謀,且此事有太後出面,很可能是伯父在背後推波助瀾的。可是馮小憐怎麽也摻和進來火上澆油的呢?高延宗和斛律恒伽掌握着五萬精銳,即将抵達京城,卻在這個時候傳來了斛律家三公子即将問斬的消息,此事苗頭不對啊!
“來送信的人是誰?立刻把他抓進來!”鹽粽子下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