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舉杯邀明月
皇後的一番話讓我好不舒坦,直到她離開,我方露出怏怏不樂的神情來。盯着文穎的畫卷看了許久許多,畫工雖稚嫩,大膽的着色卻給畫面賦予了極大的鮮活與生命。藍天白雲中下,我站在樹下凝神望着粉紅花瓣飄悠悠落下,如瀑的長發随風而舞。皇後娘娘的那番話分明實在提醒我:“慕容姑娘呀,你很漂亮,皇上也很器重你,但是三年前皇上就下旨昭告天下了,君無戲言,你可千萬不要心存幻想哦!”
“師傅,你快把我的畫看出個洞洞來了,你在想什麽呀?”文穎托着腮幫子對我講。
我賊笑道:“我在想将來誰能配得上咱們的文穎公主。你舅舅曾下旨,當時在栖梧宮見你出生的未婚女子都不得嫁給皇家中人,當然也包括你。哎!”然後我就托着腮幫子繼續替他惆悵了,貴為公主,花容月貌,在我的教導下肯定也才華橫溢知書達理,無論他将來嫁給誰,我都覺得是委屈了我的小公主。
文穎羞羞道:“師傅你怎麽可以這樣子說人家……”
我執筆在畫的右側寫下幾句:“一城芳菲一程開,梅花半謝小亭臺。歲寒不驚冰雪冷,春歸何妒群芳摘。萬裏江山終不改,塞北江南滿城栽。唯有冬風最解意,一年一度為君來。”
文穎基本能把字念出來,她問道:“只有薔薇,這個季節哪有冬風哪有梅花呀?”我摸摸她的頭,道:“因為我最喜歡梅花,最喜歡冬天啦!”
命運自有它的安排,她将來的丈夫、兒子都将名耀史書,不過這都是後話了。妙清和尚被殺一案,案情發展到那個階段,只要巧作安排,皇上說什麽便是什麽了。
皇上讓裴公公查小季子衣內所藏之劇毒來自何處,一頭霧水的裴公公順着線索就查到了太醫院,繼而不小心查到太醫院違反宮規私藏劇毒、與宮中內監串通之事。就這樣,凡是有牽連的太醫都是宇文邕下旨斬首。
被斬首的太醫和醫徒共計十四人,到死也不肯認罪,行刑前仍呼天搶地大喊冤枉,宮人們私下議論紛紛。林葉遮掩間,恰恰聽到幾個清閑的宮女嚼舌根:“以前總覺得皇上軟弱,怎麽突然下這麽狠的手!”“是呀,以前覺得未央宮裏的差事是最好幹的,現在想想,真是伴君如伴虎呀!”
我聽到心中憤慨,那些太醫長期被宇文護收買意圖毒害當朝皇帝,死一百次都不為過。宇文邕以這樣輕的方式處決他們,已經算是輕饒了。
我的突然出現讓她們紛紛禁了聲,都是未央宮裏負責打掃的宮女,看着她們低垂的臉,我冷冷道:“造謠生事,以下犯上,扣三個月俸祿,以後不必在未央宮伺候了。”
她們的話觸及我的底線,我也對她們的求饒聲恍若未聞,紅袖的眼神有些異樣,我道:“身為皇上禦封的掌宮,就該忠君之事。未央宮至少八個宮女,你去挑幾個忠誠可靠的,不僅要人品端正,來歷也必須打聽清楚了。”紅袖很是贊同我的意思,立馬去辦了。
夜來簫聲如訴,我聞聲一路尋找。正是十五,此時明月在天,将整個未央宮籠罩在它的光輝之下。殿裏卻空無一人,我問裴公公,“皇上呢?”他食指一指殿頂,道:“在上面呢!”又附耳低聲說:“方才裳夫人來見皇上,皇上讓我謊稱去給太後請安了。”
我納悶道:“那你還跟我說實話。”他使了個眼色,笑的有點兒不懷好意:“若論懂得皇上的心思,誰能比得上咱家。”我神色未變,道:“慕容愚鈍,實在不知裴公公打的什麽啞謎。”說罷便急匆匆準備回去。
方行至殿門口,只聽後面一股風逼近,接着我就被提到了空中,落在未央宮頂上。這樣的事情從小經歷的比較多,我也覺得尋常了。
他爽朗道:“都是極品,随便喝。”他從懷中拿出玉簫繼續他未完成的演奏。大殿頂上月亮顯得更圓更亮,大的彷佛要落在凡間來,他正好坐在月亮邊上的黑暗陰影裏,旁邊還放着三壺酒,一個酒壺已經空了倒在一旁。我湊近深吸一口,酒香清冽,人間能有幾回嘗,可惜再好喝我也不喝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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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得有一搭沒一搭的,只等他吹完一曲,我道:“皇上真有閑情逸致。”
“你不喝點嘗嘗?十年的女兒紅,可香啦!”
“那麽辣的東西,越有年代的越辣,我才不喝。”
他舉杯遙向天際:“看來,只有這天上的明月,能夠與朕共飲喽!”一飲而盡,氣勢如虹,不愧是王者風範。
他問:“宇文護最近派人聯絡過你嗎?”我搖搖頭。“蠱蟲有沒有再發作?”我還是搖搖頭。
他說:“那些太醫都被處死了,朕不怕宇文護,我最擔心的是你。”他溫柔起來就像漫漫月華裏流瀉而下的光輝,我低頭道:“我沒事,只要把宇文護解決了,蠱蟲沒有人催動就不會有事。”
“蠱蟲只有下蠱的人才有辦法解除,朕一直讓獨孤善調查玉斷魂,近日有消息了。你還記得嗎,朕曾跟你提過一個叫曹晚飛的琴師。”
“記得,我曾在齊國皇宮裏遇見過他,鹽粽子還告訴過我,他的琴是伯牙子期流傳下來的,因而富有靈性,可催眠人于無形。”我一臉天真地回答道。
他像是吃了一驚,道:“這個朕還真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鲲鵬老祖的名字?”
我搖搖頭,轉念一想,道:“雖未曾聽過,但莊師傅寫‘鲲鵬’二字時都會刻減少筆畫。莊師傅崇拜老莊之學,莊子《逍遙游》中有雲,北冥有魚,其名為鲲,鲲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裏也。莫非,莊師傅、玉斷魂與這鲲鵬老祖有什麽關系?”
他邊聽便飲了一口酒,喝酒的每一個動作都那樣高貴潇灑,完美無缺。我靜靜聽他道來:“鲲鵬老祖一生專注黃老之學與岐黃之術,藥學方面的造詣天下無人可比,十年前駕鶴西去時享年一百零三歲。四十歲的時候,他收了第一個徒弟莊揚,将畢生所學全部傳授于莊揚,後來莊揚出來懸壺濟世,北齊文宣帝高洋也就是高延宗的叔父身邊有個極受寵愛的妃子聽說了莊揚的大名,讓文宣帝下旨請莊揚做她的禦用太醫,幫助她調理容顏。莊揚心高氣傲,怎麽會願意這樣委屈自己的一身醫術,憤而歸隐,再不出山。”
我聽得吃驚,問:“莊師傅抗旨,文宣帝就這樣放過他了?”
他說:“是高延宗替莊揚求的情,那時候朕十歲,高延宗就是九歲了。”
我眨巴眨巴眼睛對高延宗小時候的智商表示一下敬佩,他繼續說:“鲲鵬老祖當時已經九十多歲了,心愛的弟子無法傳承他的衣缽,他着急了,又看上了一個聰明絕頂的孩子,強行收他為徒弟,想把自己一生所學全部傳授于他。這孩子偏偏什麽都好學,喜歡研究樂曲,喜歡研究武功,就是不愛學醫,有事沒事就偷偷溜出去,把鲲鵬老祖愁得頭發都白了。”
我笑道:“一個曠古絕代的琴師差點就被鲲鵬老祖扼殺了,請皇上繼續講第三個徒弟玉斷魂的故事。”
“玉斷魂是鲲鵬身邊的學童,眼見時機到了,自請做鲲鵬的關門弟子。鲲鵬收他為徒後,曹晚飛更加肆無忌憚地跑出去玩,玉斷魂乖乖學習,伺候師傅鞍前馬後,讓這位老人家冰冷的心稍微有了些暖意。十年前,玉斷魂将鲲鵬派的禁書偷走,他逃出來的那一天恰恰鲲鵬老祖坐化了。”
我睜大眼睛,問道:“鲲鵬老祖是玉斷魂害死的嗎?那是本什麽樣的禁書?”
“鲲鵬門人都認為是玉斷魂害死了鲲鵬,不過玉斷魂一直喊冤枉。玉斷魂使得那些亂七八糟的毒、下蠱,應該都是從禁書裏學到的。朕曾派高手想要生擒玉斷魂,逼他給你解蠱,誰知根本無法接近他,他似乎全身上下都是毒,偏偏毒不死他自己!”他恨恨道。
我猜測道:“皇上定是有辦法了,莫非是,能治得了玉斷魂的,只有曹晚飛?我曾見過這位琴師彈着琴把壞人催眠救了我一命,尋常人不能接近玉斷魂,琴聲卻能。”
酒香随風而散,熏得那輪明月都要醉了。他點點頭,道:“曹晚飛這人很矯情,且大隐隐于市,別人輕易尋不到他。很多人為了聽他一曲送千金送美女,他皆無動于衷。不過,每年五月中旬,荷花初綻的時候,他會尋一處水質清冽、荷花又開的最好的地方彈奏一曲,每年選的地方也不一樣。”
我咋舌:“五月中旬快了,不知他今年在哪裏?”
“錦瑟江。”他很有把握地說,看着我驚訝得眼神,嘴巴又一彎道:“錦瑟江離京城最近,朕讓人在那裏栽了上好的荷花。”
“皇上聖明。”我站在屋檐邊欣賞着一排排亮着燈火的宮殿,見他悠然自得喝着酒,比在大殿裏還要潇灑。
“找他是為了救你的命,其他事情你不用操心。”他道。
“好。”
“天色已晚,你早點回去休息吧!”他又道。
“好。皇上您好歹送我下去……”我望着離我很遠的地面茫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