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琴聲渡江來
文穎過完了三歲生辰,她不依不饒的在皇上身邊撒嬌耍賴了好幾天,終于得到她夢寐以求的禮物——跟我出宮玩耍。我和文穎都在盼啊盼,盼着盼。
獨孤善跑來告訴我:“慕容千語,現在可以出宮了。”我眼睛立馬眯成了一道縫,文穎眼睛也眯成了一道縫,我們換上了普通姑娘穿的衣服,開開心心地出宮。
還沒走到宮門口呢,就感覺有個跟屁蟲,回頭看獨孤善果然不近不遠地跟着,身邊跟着的幾人與他皆是官宦人家家丁的裝扮,讓我不由笑道:“您一個大将軍這是要幹嘛?”他沒好氣道:“奉皇上旨意,保護公主和你的安全。”我對冰塊臉嘻嘻一笑:“那就辛苦大将軍喽!”
皇宮附近最是繁華,越走應該越寬敞才對,不想前往錦瑟江的路上人卻越來越多,馬車越來越多,人們相互喊着:“曹琴師來啦,曹琴師來啦!大家快去啊!”“天下第一琴師啊,怪不得今年的荷花開的那麽好!”大群的人往前跑去,馬車終于被堵住停滞不前。
我拉着文穎就要下車跑過去,一把劍鞘橫在我面前,繼而出現獨孤善那張冰塊臉:“你可以下車,公主不可以。”文穎央求道:“獨孤叔叔,我不會有事的,讓我下去好不好,我平時最喜歡你了。”獨孤善冷道:“臣皇命在身,請公主恕罪。”我與文穎只好繼續在馬車裏幹着急,她嘟着嘴道:“我最不喜歡獨孤叔叔了,哼!”
馬車漸漸移向錦瑟江的時候,隐隐約約聞得琴聲渡江而來,當真是聲如天籁,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待到江邊,恰好最後一個音符戛然而止,我大失所望。
寬敞的江上荷花初綻,接天荷葉映照蒼穹,點綴岸邊,像文穎身上穿的荷花裙的裙擺,如此美景讓人神清氣爽。在這樣優雅的地方彈奏一曲,若是沒有喧鬧的人群,當真極好極好的。
江中停着一艘船,不大不小,不是很豪華也不是很簡陋,船上之人一曲終了已進入船中。人群漸漸散去,餘下的多是妙齡女子,大家閨秀、小家碧玉皆有之,她們望着遙遙望着江面仍不肯離去,對着江面大聲喊道:“曹公子能否再彈一曲?”“曹公子別走啊!”“曹公子明年哪裏呀?我提前去那裏等你!”
對這些花容月貌的姑娘們的熱情完全無視,船漸行漸遠,孤獨善急道:“不就是個琴師嗎,我去把他抓回來!”我氣道:“要是抓回來有用,還用得着大老遠跑過來。”文穎掐着腰,擺出一副公主的架子來,有模有樣道:“都是你害的師傅白跑一趟,耽誤了師傅的大事,你該當何罪?”獨孤善低頭,低聲喊恕罪。
不知何時,一個很可愛的小男孩在旁邊望着文穎,他也就七八歲左右的樣子,身着錦衣,見我們看他,他就走了過來,怯生生問文穎:“你是不是來晚了沒聽到曲子?”
不長眼色的獨孤善立馬擋在文穎前面,我又擋在獨孤善前面,對小男孩道:“不要這個冰塊臉叔叔,我們專程來聽曲子,可惜來晚了。”小男孩不搭理我,對文穎道:“漂亮的小妹妹,你是不是也想聽?”文穎點點頭,帶着懷疑的眼光問道:“你有辦法?”
小男孩烏溜溜的眼睛一轉,臉紅撲撲地,羞澀道:“我要單獨跟小妹妹說。”獨孤善一臉嚴肅地蹦出來道:“不行!小姐身份尊貴,怎麽能……”文穎撅起嘴巴,“用你管,讓開!”便與這個小男孩跑到一旁嘀嘀咕咕說了好久,獨孤善和我隔着不遠的距離看着,聽不到他們說什麽,只是注意着文穎以及她周圍的人,外面人多事雜,我不能讓她有絲毫閃失。
文穎拍着手笑嘻嘻地跑到我身邊,對我說:“搞定啦!”與小男孩相視一笑。我正在費解時,兩個家丁打扮的人走到小男孩身邊,拱手道:“主人有令,請小公子回家。”小男孩晴空萬裏的臉立馬變得陰雲密布,抱拳道:“我不想回去,我要跟漂亮的小妹妹一起玩!”這些家丁許是類似的事情經常經歷,不由分說便一人一只胳膊把小男孩提走了,小男孩撲騰着雙腿大喊着:“我不要回,我不要回……”
我問文穎:“他跟你說了什麽?”文穎偷笑道:“我不告訴你。”我摸摸她的齊劉海,寵溺道:“小壞蛋。”
據悉,這位曹大公子是這樣子出場的:天剛蒙蒙亮,江面水波如洗,岸上早已人聲鼎沸、翹首以盼。伴随着清第一縷熹微的晨光與江面的蒙蒙霧氣,一絲若有若無的琴音從江上傳來,熙熙攘攘的人群頓時安靜了。挂着青帆的船徐徐駛來,行至岸邊,艙簾掀起,只見那人長身玉立,緩帶青衫,走至船頭望着一江新荷,只淡淡道了句:“此處極佳。”行船的年輕艄公熟練地從艙內搬出一桌、一坐、一琴,琴師便轉軸撥弦三兩聲,閑适地彈了起來。
“小心!”獨孤善沖到文穎面前,這次不是他瞎緊張,江面上飛來一支急箭,穩穩落地卻沒有插到地上,有膽大者過去撿起來,那是一支蠟箭,箭上紙條上寫着歪歪扭扭六個大字:“三日後玉生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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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生煙是長安最大的茶樓,文人雅客聚會之地,朝中官員煮茶小憩之地。人群中一陣歡呼,這些女子臉上再次洋溢出無比期待的神情。
我對文穎說:“我們來晚了,三天後早起。”她點點頭:“嗯!”
晚上我與文穎一起睡下,與她說起了悄悄話。三歲的小孩子就知道守口如瓶,我問文穎關于小男孩的問題,她一句話也不肯答,只是揪着被子角神秘兮兮地笑着。
紅袖拿着禦衣坊剛做好的水藍色疊紗百褶裙給我,道:“為掌宮大人臨時制作的裙子,不比宮中衣衫複雜,而且飄逸如仙,外加同色鬥篷,正好可以穿着出宮。”
我穿上試試正好合身,文穎拍着手叫道:“好看好看,我也要跟師傅姐姐穿一樣的!”
“師傅姐姐?”我笑道,“也挺好聽的。”
紅袖笑道:“正好還剩下些料子,再做一件着實不夠了,給小公主做一件卻綽綽有餘,奴婢這就讓禦衣坊做去。”
天剛蒙蒙亮,玉生煙茶樓外已經人聲鼎沸,有附庸風雅的文人墨客,有前來湊熱鬧的市井小販,有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年輕姑娘。順着“玉生煙”牌匾往上看,二樓樓臺處正面向大街,視野很好,适合大家小姐站在上面抛繡球,此時那裏只放了一桌、一坐。
我與文穎穿着一樣的水藍色疊紗百褶裙,披着一樣的鬥篷,我的衣衫清麗脫俗,她的衣衫上紅袖格外繡了幾只彩蝶,更顯活潑可愛。
琴師自然喜歡在安靜的地方輕撫一曲,平日裏熱鬧的玉生煙大門緊閉,任何人不得入內。倒是對門的客棧二樓早被人高價買下,處處擠滿了人,客棧老板一定大賺了一筆。可惜,對門二樓屁股還沒有坐熱,兩個打扮靈巧的丫鬟竟在樓臺處隔了一簾輕紗,看不見人,只能聽得琴音。
琴音起,我一邊牽着文穎,一邊凝神細聽,琴音如涓涓細流在大岩石上一圈一圈地鋪開,那是我從未聽過的曲子,卻彷如在哪裏聽過一樣,一個女子的聲音伴随着袅袅琴音唱道:
“一樹庭梨一樹白,東風缱绻簌簌開。但離枝頭随風去,不堪零落土中埋。流水春去何所待,葬花不見詠絮才。我予東風千般愛,東風何曾為我來。一城芳菲一程開,梅花半謝小亭臺。歲寒不驚冰雪冷,春歸何妒群芳摘。萬裏江山終不改,塞北江南滿城栽。唯有冬風最解意,一年一度為君來;唯有東風最解意,一年一度為君來。”
那是我寫的詩,前半段藏在了書頁裏,後半段寫在了文穎的薔薇圖上。我如墜夢裏,仿佛薔薇花蔓延開滿了整個栖梧宮,仿佛蓬萊海上落了漫天星辰,放佛第一次遇見宇文邕,他白衣飄飄落在我面前。
又驚又喜地看着文穎,她昂起頭一臉自豪地望着我,道:“師傅喜歡嗎?”我幾乎要流下淚來,一把抱住她道:“你的良苦用心,我怎會不喜歡。
沒有人去打破這旋律,曲罷,急不可耐的人群中終于有一男子喊道:“琴師為何不露面,不會是長得醜不敢見人吧!”
旁邊年輕姑娘忙道:“胡說,幾天前我去江邊了,雖然隔得遠,依稀可見曹公子玉樹臨風,若是露面必讓你自慚形穢!”
又一貴婦人打扮的道:“不愧是曹公子的琴聲,天下一絕啊!”旁邊人連連稱是。
只見丫鬟們把輕紗撤下,一個小男孩咧嘴笑着跑到欄杆旁邊朝着我們招手:“妹妹,你喜歡嗎?”文穎興奮地仰首朝他喊道:“言而有信,你不愧是個君子。”
我們被請到了樓上,獨孤善在樓下等候,雖然他極不情願公主單獨跟我在一起。
此處布置清雅,除了三兩個丫鬟與紅衣女子,只有曹晚飛與可愛小男孩兩人。那紅衣女子雖不及馮小憐的絕世容顏,卻也是花容月貌,閉月羞花,讓我不禁多看了兩眼,心想這第一琴師就是不一樣啊!
小男孩學着大人的樣子拱手一禮道:“我叫李淵。”然後拉了拉旁邊人的衣角道:“這是我大舅。”
我一笑,清聲道:“小女子慕容千語,三年前齊國皇宮承蒙公子救命之恩,今日相見,請再受小女子一拜。”多麽得體的語言,多麽大家閨秀般的作風,我心中暗暗贊賞着自己。
“哦,認不出來了。”他毫無表情地說。若不是李淵非要跟文穎說話,他大概就不理人走人了。
按照正常套路,他應該說“舉手之勞何足挂齒,姑娘不必放在心上”之類的話啊!但我是個不畏困難的女子,對于這種高冷範兒的,我越要去刺激他。
“孔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三年前有幸聽公子一曲,琴音泠然,讓小女子三年不知肉味。今日仰慕前來,不想公子琴藝退化至此,着實令人失望,但歌聲還是極好的。”我瞧着他的臉色,依舊看不出表情來。
他冷聲道:“你竟敢懷疑我的琴藝?”
我白他一眼,道:“此等水平,在我之下。”
他很詫異,想來名動天下的琴師何時遭受過這樣的質疑。他指了指自己的琴,似對我有點兒不放心:“此乃我愛物,別弄壞了。”
輕輕撫上此琴,質地樸素,無一絲奢華,若不是鹽粽子給我講過此琴得子期伯牙之靈性,還真會以為這是一把普通的琴呢!懷着激動地心情把剛剛的曲子彈過一遍,自信滿滿地問:“琴師覺得如何?”
“不錯,比我外甥水平高多了。”嘴角分明有一絲笑意,為了裝高冷,他依然忍住了。
李淵小朋友嘎嘎地在旁邊笑了起來,對文穎道:“哈哈,為了求舅舅幫我譜曲、教我練琴,我抄寫了一整卷《孫子兵法》呢!最好的還是盈盈姐姐,她二話不說就答應唱歌啦!”
文穎臉蛋紅嘟嘟的,說:“我跟你開玩笑的,你竟真辦到了。”
那位叫盈盈姐姐的紅衣女子柔聲道:“方才多謝慕容姑娘誇獎,李小公子相邀,盈盈自當全力配合。盈盈任務完成,先行告退。”臨走時深情款款地望了琴師一眼,方依依不舍地離開。
盈盈乃長安歌舞坊最有名的的歌女,小李淵為了文穎,竟也能把她尋來獻唱一曲,這麽小的孩子當真不簡單。
曹晚飛輕嘆一句,對小李淵道:“世人要聽的是第一琴師的名號,非我之琴聲。答應你的事情已經辦完,我們走吧!”
我急道:“伯牙子期之琴豈發尋常之音?”
他愣了一愣,道:“伯牙子期?那是我自己做的琴,用了十幾年了。”
我有些摸不着頭腦,問道:“你的琴有攝人心魂之效,怎會是尋常之物?”
小李淵掄着小皮鞭子喊着:“因為大舅舅武功很厲害,彈琴是裝的,實際那叫內力。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若要從這過,留下買路財!”
曹晚飛說:“閉嘴!”
李淵不說話了。
文穎哈哈笑彎了腰:“原來師傅從前講的故事是假的!”我氣道:“高延宗居然編故事哄我,這個騙子!”
曹晚飛頓了頓,道:“高延宗?我剛從齊國過來,聽說安德王大婚,我以為娶的是你,原來不是。”
我以為把傷口捂得很嚴實就可以假裝不曾受傷,花輕屏用小伎倆害我會讓我覺得幼稚,高延宗為了利益可以利用周圍所有真心對待他的人,包括我,這才是真正讓我傷心的。
我說:“他愛娶誰就娶誰,如今自身性命還在別人手上,哪還顧得上兒女情長?”
他愣道:“你怎麽了?”
我開門見山懇求道:“玉斷魂在我體內下蠱,企圖控制于我,聽聞唯有曹公子能制得玉斷魂,還望公子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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