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無情也動人
屏退左右，屋裏只剩下我與鹽粽子二人。我與他自小一起長大，彼此以親兄妹相待，相處非常和諧。此刻，突然覺得好生別扭。
“言棕哥哥。”我開口打破一室的寂靜。
他說：“你之前都喊我鹽粽子。”
“一起長大的師兄也好，安德王也好，在我心裏，你一直是言棕哥哥。”不知為何，此時突然覺得，說什麽都沒有底氣。
他翻箱倒櫃一番，找出一塊手帕擲在我面前，半質問語氣說：“那你送我這個？”這是他離開蓬萊的時候我送的，我笑道：“這是蓬萊小吃，清蒸魚和叫花雞，讓你別忘了我們三個在蓬萊的美好生活。”
他臉色微白，還有點兒生氣，讓人捉摸不透。冥思苦想一番，他騰地站起走出門去，我詫異，“你幹嘛去，你不是叫我來商量事情的嗎？我送你的東西你不要啦？”
“自己留着玩。”他冷冷甩下一句話，已飄出門外。
“怪人！”我兩手絞着手帕，自言自語。我這個人可能就是比較樂觀，很快就想開了。太後這旨意對我毫無影響啊，最壞的結果就是做鹽粽子名義上的側妃，仍舊是鹽粽子、輕屏和我住在王府，只不過換了個身份。輕屏是正妃，她會整天纏着鹽粽子，霸占着鹽粽子，說不定還不讓鹽粽子見我，沒人管的着我，繼續過我風輕雲淡的小日子。
事情想開了，我就很開心了，仰在軟榻上，喜滋滋地轉着帕子。“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天兒暖和了，給姑娘新制的春裝，過來試試合身嗎？”我翻着新衣服，款式與之前差距甚大。綠蘿拿起手帕，笑道：“手帕是送給心上人的，這鴛鴦，這比目魚，針腳稍稍遜了些，寓意卻是極好的。看不出來，姑娘的小心思不少呢！”
如五雷轟頂，什麽鴛鴦，什麽比目魚！綠蘿誤解也就罷了，高延宗如果誤解了，以為我對他有不良居心，這直接影響我們純潔無暇的兄妹關系啊！我得去探探鹽粽子的口風，還要無意中解釋一下。
這個時辰，鹽粽子應該在書房。周圍靜悄悄的，一個下人都沒有，我蹑手蹑腳溜到窗下。
“都殺了吧，不用親自動手。”是鹽粽子的聲音，窗紗較為清透，他只淡淡的吩咐了一聲，便随手拿起桌上的《詩經》看了起來。他面色沉靜，目光也慢慢變得柔和起來。
“王爺英明。”
半晌，耿烨道，“王爺謀劃得當，除夕夜的事情，太後認定是穆邪利下蠱，二後勢成水火。太後賜婚，大有拉攏王爺之意。在下鬥膽問一句，王爺想要站在哪一邊？”
原來，鹽粽子把那夜的事情嫁禍給穆皇後了，也不知他下了多少工夫。胡氏與穆皇後本就水火不容，鹽粽子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天下英雄本無主。”鹽粽子慵懶道。不知情的人，恐怕真以為他是個閑散王爺呢。
Advertisement
耿烨甚是贊同，說：“太後失德，胡皇後失寵，穆邪利和陸令萱出身低賤。王爺明哲保身是最好的選擇。”
“交代你的事情先去辦吧，正好亂亂太後的心思。”說罷，兩人并肩而出，正好看到窗下偷聽的我。
我剛要解釋，言棕哥哥搶言：“本王要出去玩，你去不去？”
“嗯！”
耿管家牽來一匹白馬，此馬名叫千裏雪，是一等一的良駒，毛色雪白光滑，無一點瑕疵，乃安德王上戰場必備之物。鹽粽子一把把我提到馬上，還未緩過神來，鹽粽子一夾馬腹，徑直帶我除了王府。不愧是千裏良駒，王府那麽高的臺階，千裏雪平穩躍起落下，吓死我了。
正值春日，清冽的風從耳邊呼嘯而過，馬蹄輕快，剛冒尖的小草也被踏過後依然無恙。邺城郊外，風清日明，陽光碎暖，迎春花在淙淙河水邊招搖。
鹽粽子把我從馬上扔下來後，便伸了個懶腰，尋了一處寬敞利落的地方躺下，枕着一只手臂，搭着二郎腿，說不盡的慵懶閑适。
心情大好，我随口而道白為羅帶玉為裙，天映江水水映雲。凡塵俗夢且抛下，不惜長做此間人。”鹽粽子優哉游哉，晃着他的二郎腿，道：“出口成章，當朝太史令也及不上本王的妹子。抽空讓他跟你比試比試，你要讓他自慚形穢，讓他老臉無光，老家夥就可以告老還鄉了。”
我伸出輕軟的繡木槿花錦鞋輕輕踹他一腳，嗔道：“一點也不像個王爺，安德王狂放不羁，視禮儀如無物，聽說朝中大臣對你頗有微詞呢！”
他邪邪一笑，側身朝我，單臂支頭，“王妃家教甚嚴，本王将來的日子怎麽過？”
這樣的話語讓我無所适從，依言棕哥哥的性子，他不會真心接受太後強加的婚姻。唯聞流水潺潺，話已至此，索性直接說出來，“你我，還有輕屏，十年來一處長大，太後的旨意置我們的兄妹情誼于何處？”
他坐起來，招手示意我在旁邊坐下，很是正經地問我：“你想過什麽生活？”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他補充道：“或者說，你想嫁給什麽人，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當然沒有！“我急道。然後紅着臉，低聲說：“我才十五歲，你要把我弄到哪裏去？看在多年情分上，好歹派人把我送到蓬萊，別直接趕出來。”
他笑笑，暖如仲夏夜的月光，輕攬着我的肩膀說：“你看哈，哥給你分析分析，朝中王孫公子沒幾個好人，配不上我家才貌雙全的千語。抗旨也不大好交代，不如你先湊合着嫁給我，對外你就裝裝側王妃，實際上呢還是本王的妹妹，在王府你想怎麽玩耍就怎麽玩耍，跟從前的日子沒有區別，又沒人管你，你看怎麽樣？”
我耐心聽着，“嗯，聽起來似乎還可以，畢竟身份什麽的都是虛的。”他拍我肩膀一下，“哈哈，是吧？哥的主意好吧？”
“不對！”我打斷他，避開他精明的眼神，起身摸着下巴踱步思索一番。“第一，真成了你名義上的側妃，我将來怎麽辦？伯父問起來我怎麽交代？第二，輕屏是正妃，萬一你不在，她號召王府下人收拾我怎麽辦，你要知道，這個深宅大院女人之間的內鬥啊，争風吃醋啊，姐妹反目啊，殺人不見血，啧啧，什麽都可能發生的，太危險了。”
他笑的很是歡樂：“也虧你能想的出來，一定是平時破書看多了。”
我沒理他，走到岸邊，水中倒映着我的影子，其實，我已經虛歲十六了。掬起一捧清水，水從指間流瀉，倒影也跟着搖曳。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若非知道你平時什麽德行，還真以為是水邊伊人呢！”我回首望去，毒舌鹽粽子又很沒形象的倒地上了。
我說：“《詩經》裏美好的東西有很多，在水一方有什麽好，最好的還是那句‘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向天發誓，我慕容千語只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若将來那個人不能只娶我一個，我也絕對不能跟他在一起。”
在鹽粽子面前，在山水之間，我永遠是個話唠。今日本想随便說說，誰知成了對天發誓，誰知一語成谶。
鹽粽子面無表情，完全沒有搭理我。良久，說：“歌舞坊來了位瓊華姑娘，對本王一見傾心，跳舞跳得特別好，我帶你去看看。”
邺城最大歌舞坊的花魁，人是極為漂亮的，跳的舞也是極好的。印象最深的還是鹽粽子剛出現在那裏的時候，一大堆漂亮姐姐們興高采烈地撲面而來，看見我時又變成了半憎恨半幽怨的目光。
瓊華姐姐不愧是花魁，長得最漂亮，做人也大氣，先捧了一盞鹽粽子喜歡的空山凝萃,給我倒了杯蒙頂茶。鹽粽子說：“甘梅汁做法複雜，你怎麽知道我要來？”瓊華低首，說不出的嬌羞婉轉：”瓊華怎知，不過是想着王爺什麽時候會來，便每日都備着。”
鹽粽子舉止優雅，細細品了一口，贊道：“瓊華的手藝，舉世無雙。”瓊華美目流轉，說：“王爺喜歡就好。”
回王府後，我對鹽粽子說：“瓊華大美人對你一往情深，你要不要考慮下？”
“對我一往情深的美人多了，我都要納入府中嗎？”
鹽粽子和瓊華之間有一段很狗血的戲碼。瓊華自小身世飄零，來歌舞坊之後，差點被無恥富豪搶去，弱女子無助之際，是鹽粽子從天而降，救他于危難之中。鹽粽子經常來歌舞坊看點歌舞喝點小酒，佳人對他日久生情。可惜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我嘆道：“越是無情的人，越喜歡處處留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