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高山心自知
我的新年在持續幾天的發燒中度過，鹽粽子請來禦醫為我診治。禦醫說，只是着了風寒，調養一下便好了。
綠蘿端了一碗又一碗苦藥汁，我聲稱自己身體底子好，定能很快恢複。鹽粽子來到榻前，道：“再不喝，我就把你穴道點了，給你灌下去。”我惶然，老老實實喝了。
“是你安排小憐到皇上身邊的？”我大膽猜測。
“不是，”他的眼眸中有我從未見過的冷漠，“曹昭儀和董婕妤相繼得寵，胡皇後地位受到威脅，讓我尋訪民間美女……”
“所以你就讓小憐去了？”
“馮小憐毛遂自薦，一開始我也不忍心，她執意要進宮，人各有志，我為何不成全她。”
一個外表楚楚可憐、弱不禁風的女子，竟有勇氣羊入虎口。我記得，除夕夜宴上，她的回眸，隐藏着太多複雜的情感。
想起那夜的事情，總是心有餘悸，恨恨道：“胡皇後讓你尋訪美女讨好皇上？跟太後不愧是一家人！胡皇後自作聰明，為了自己的算盤不惜将別的姑娘推入火坑；穆皇後長成那樣，哪有一國之母的風範，她義母陸令萱一看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太後老妖婆行為不檢，謀害先帝，要把我毒啞了，還要砍掉我的手；皇帝昏庸無道，奢靡無度，連自己的嫔妃都跟着彈琴的跑了……”
我說話總是舌燦蓮花出口成章，聰明的鹽粽子聽得一愣一愣的。
他驚道：“謀害先帝？你偷聽到的？”
“我不小心聽到，和士開要殺我滅口。”我極是擔憂。
太後聯合佞臣謀殺先帝，鹽粽子對此事定是極為上心的，他不願與我談論于此，轉念道：“你見到的琴師叫曹晚飛，他向來行蹤不定，不願與朝廷中人為伍。周國皇帝曾親自請他獻曲一首，他都有辦法拒絕并且全身而退。這次屈尊進宮，原來是想帶走他的親妹妹。”
我驚道：“原來曹昭儀是他的親妹妹啊！”
“你以為呢？”鹽粽子贊嘆道，“曹昭儀是個爽快的女子，得寵時就做個春風得意的寵妃，失寵後毅然抛下榮華富貴，溜出宮過潇灑自由的日子。”
自除夕之後，馮小憐萬千寵愛集一身，占盡後宮風光，被冊封為僅次于皇後地位的淑妃。至于少了個失寵的妃子，皇帝不管，其他人更不會管，只宣稱曹昭儀病逝，此事便了了。
“太後醒來後，還會殺我滅口嗎？”我擔憂地問道。
Advertisement
“不會。”他回答的很肯定，“一般人聽了曹晚飛的忘憂曲，會忘記那段時間發生的事情。最該失憶的是你，吓得發燒好幾天都沒好，膽子也太小了。”他很幸災樂禍地試着我額頭的溫度。我心裏得意地想，那是因為我純潔善良，不會被琴聲迷惑，你要是沒有武功傍身，還說不定怎麽着呢！
綠蘿往炭爐裏加了點炭火，又在玲珑金獸鼎裏添了些茉莉花香料，屋子裏溫暖如春。我在床上盤腿而坐，鹽粽子支着頭躺在紫檀雕花軟榻上，兩腳蹬着雲錦軟凳，很是惬意。我道：“綠蘿，這香熏得我難受，熄了吧。”
“香料味總能掩蓋些炭火的味道。”綠蘿溫和道。
我撇嘴，“生火自然會有炭火味，不礙事。茉莉花本來香味怡人，偏偏要制成香料，濃烈刺鼻，還失了原來的味道。把它端走，窗戶打開點稍稍透透氣。”綠蘿去辦了。
鹽粽子覺得我很無聊，起身要走，被我一把拉住，“你還沒告訴我，曹琴師的忘憂曲是怎麽回事？”
“先把這個喝了。”鹽粽子指着半黑不黃的藥湯說。
我鼓起勇氣一飲而盡，鹽粽子很是欣慰，向我娓娓道來。
曾經有那麽一個美麗婉約的故事，叫做高山流水遇知音。春秋時期，伯牙愛彈琴，鐘子期愛聽琴，子期故後，伯牙尋一高山之巅，俯瞰淙淙流水，迎風而坐。悲痛之餘，自是無心管那宮商角羽，痛之所至，音之所出。
樵夫總是喜歡一邊唱着山歌一邊砍柴。那天正好有個樵夫在半山腰聽見了伯牙彈琴，樵夫不懂音律卻極愛音律，很有心地将曲子默默地記在了心中。
山頂撫琴的伯牙越彈琴越悲憤，道：“子期去了，這高山，這流水，不過是沒有耳朵沒有心的死物罷了，無人能聽，我彈你何用？”放開最後一個緊繃的琴弦後，一把将琴推了出去。
琴從山頂轱辘轱辘滾到了半山腰，恰恰滾到了樵夫面前。琴面破了，琴弦卻完好無損，樵夫将琴重新補好，琴音竟比從前更加清越了。樵夫花了很大的力氣，終于用它彈奏出聽到的美妙琴音。更令人稱奇的是，那琴音，心地純潔之人聽了，耳聰目明，一身清爽；心存惡念之人聽了，會被琴音所困，六神不安。
我洗耳恭聽鹽粽子講的故事，對鹽粽子的博文廣識佩服得五體投地，天下第一的琴師也增添了神秘傳奇的色彩。我說：“那個樵夫就是曹琴師的祖先，那把琴一代一代傳下來，傳到了曹琴師的手裏，對不對？”
鹽粽子笑嘻嘻道：“千語真聰明。”
身體痊愈，年後天氣微微轉暖，我又可以跟着耿管家出去溜達了。他一身書生打扮，嘴角帶着若隐若現的笑意，徑直帶着我朝走過無數次的路口走去。我不禁開口：“為什麽每次都帶我走這條街？”
“每次都走的這裏嗎？好像是這麽回事。”他雙手背在後面，笑道：“涉世未深，自然要看人間繁華。”
這是什麽謬論？我心中暗想，你這管家老謀深算，心已蒼老，應該去放羊牧馬。
我指着一條略為荒涼的小路，道：“我要去那裏。”
“這個……此路刁民太多，在下不得不顧慮姑娘的安全。”他面有難色。
我直視他，笑得開心：“憑耿管家的武功，還怕幾個刁民？”
他愕然，他一定覺得他隐藏的很好，但我偏偏知道了，我還偏偏不告訴他我是怎麽知道的。
巷子走的越深，越多是斷壁殘垣，人影稀少，冬季動物休眠，整條巷子冷清到無一絲聲響。微微冷風穿過巷子，總覺得毛骨悚然，“要是害怕，不如盡快離開這裏。”管家道。
“誰說我害怕了……啊！”一聲尖銳的貓叫打破寂靜，一只瘦骨嶙峋的灰貓叼着老鼠跳到長滿荒草的屋檐上，“快抓住它，抓住它就有肉吃了！快啊！”
耿管家擋在我前面，低聲道：“小心。”一大群衣衫褴褛的人，手裏拿着樹枝鐵棍瘋狂地往前跑，屋檐上的貓停住腳步，如炫耀般“喵”地一聲，輕巧溜走了。
這群人與兩個不速之客面面相觑，這樣冷的天，他們穿的破破爛爛，渾身上下髒兮兮的；我與耿管家，雖然沒有穿多麽華貴的衣服，在他們面前，這些錦衣顯得過于奪目紮眼。
我摘下镂金海棠花簪，遞給一位年紀長者：“拿去換幾個錢吧。”老者感激謝過。正要問管家身上有沒有帶着花銷，一年輕男子大喊：“小姑娘身上穿的戴的值不少錢呢，大家快搶啊！”他們面面相觑一番，竟真要來搶。
六神無主之際，耿烨拉我一把，“還不快走。”他拳打腳踢打退幾個自不量力的，終于逃離是非之地。
剛到王府門口，正要松一口氣，一皇宮內侍模樣的人滿臉堆笑的人下了轎子，“慕容姑娘？呵呵，雜家一猜就是你，太後有旨，随雜家進去接旨吧？”我朝他微笑點頭，十幾天了，老妖婆終于醒了。
衆人随鹽粽子跪下，老太監還挺有模有樣地，“皇太後口谕，安德王高延宗輔助聖上，恪盡其責，內帷缺一主事之人。茲聞花大通之女花輕屏，才貌出衆，品性柔嘉，與安德王堪稱天造地設，哀家願成此良緣佳話，擇良辰吉日，賜婚花輕屏為安德王妃。安德王師妹慕容千語，賢淑柔婉，恭謹端敏，與高延宗青梅竹馬，賜慕容千語為安德王側室。欽此。”
我伏在地上，聽他一字一句傳達太後口谕，內心翻騰。綠蘿将顫巍巍的我扶起，鹽粽子聞到：“公公，皇上可知道此事？”
“回王爺，這是太後的意思，皇上也沒什麽意見。慕容姑娘，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雜家先恭喜了。”老太監陰陽怪氣地說。
我的臉色定是極為難看的，鹽粽子笑道：“多謝太後成全本王的心意，本王改日進宮謝恩。”
一不滿，太後私自決定我的終身大事；二不滿，她竟把我指給了我最尊敬愛戴的兄長；三不滿，輕屏為王妃我為妾，憑什麽我要排在她的後面？本來就恨老妖婆，現在越來越恨老妖婆，失憶蘇醒之後還不忘為我操心，絕對是吃飽了撐的。
送走老太監，鹽粽子道：“你跟我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