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百鳥朝鳳來（二）
天朗氣清，禦花園裏紅葉盡染，丹桂飄香，綠菊開的正盛。長公主的女兒非直系皇親，一出生便得到皇帝親賜封號，如今又大擺筵席。帝後居上，嫔妃和皇子公主背靠楓林列坐其次，太後靜養未曾列席，也着人送了如意長生鎖，這樣的殊榮可謂是前所未有。
我站在宇文邕身邊，俯視着皇親國戚們觥籌交錯和言笑晏晏，看着嫔妃們穿着各式錦服人比花嬌，看着侍女捧着酒壺邁着輕巧的步子來回穿梭。宴會遲遲未開場，宇文邕若有所思的看一眼旁邊的空椅，舉杯一飲而盡。皇後低聲勸道：“皇上，龍體為重。”
“老夫來晚了，皇上不會怪罪吧！”來着宇文邕，他身着深黃色蟒袍，頭束高冠，昂首闊步走來，雖已過知天命的年紀，舉手投足間依稀可見昔日跟随宇文泰征戰天下的氣魄。衆人行禮，宇文邕也起身，道：“大冢宰快請上座。”
宇文護在僅次于宇文邕的空座上坐下，宴會才正式開始。歌舞升平間，宇文邕道：“朕的外甥女出生時天象異常，宮中流言四起，太史令掌管欽天監多年，有何見解？”
太史令兩手伏地，激動道：“啓禀皇上、大冢宰，郡主出生霞雲相映、金光漫天，乃是大大的吉兆啊！皇上勤政愛民，大冢宰悉心輔佐，我大周國力日盛，正是上天賜福于我大周啊！”
伯父曾說過，當權者對天象加以适當引導，可将民心引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何況昨晚我還聽見宇文邕吩咐獨孤善：“百鳥朝鳳一事定有蹊跷，你去查查，不要打草驚蛇。”
宇文邕懶懶倚在寬大的座椅上，道：“老夫聽說，群鳥飛到栖梧宮慶祝文穎出生，文穎出生後群鳥飛走，真是莊奇聞。”
“皇上，古有百鳥朝鳳之說，難道小郡主是鳳凰轉世？”這位身穿緋色衣裙的是宇文邕的夫人之一，名喚李娥姿，容貌姣好，雖非權貴名門之後，但為宇文邕誕下第一位皇子，封了夫人，在後宮也算有一席之地。
可惜，這位李夫人要說的，正是宇文護想要別人說出來的。當然，即使李夫人不說，也總會有人說出來的。
宇文護目光掃過宇文邕，道：“鳳主後位，皇上可有立自己的侄女兒為後之意？或者讓文穎嫁給哪個皇子成為太子妃？當然，皇帝乃是天下之主，要做的都是大事，不需在意人倫綱常這等小事。”
四下無聲，自古皇權至上，宇文護如此語氣質問當今天子，卻無一人站出來反駁，可見宇文護在朝中的勢力。宇文邕身為皇帝，大權旁落，忍氣吞聲，內心該是怎樣的煎熬。
宇文邕神态自若，正視宇文護，說：“文穎為鳳之說，不過是衆人的猜測。皇兄關心外甥女，現在就操心起她的婚事來了，它日文穎長大成人，定會感激皇兄的良苦用心。”
我站在宇文邕身側，恭敬道：“皇上，郡主出生時，皇後娘娘也在場，皇後娘娘母儀天下，百鳥飛來，也許是恭迎皇後娘娘來到周國，輔佐陛下守護大周江山。“
我的聲音不大，衆人卻聽得清楚。
宇文邕眉毛向上一挑，突厥公主嘴角微微露出弧度，裳夫人不以為然地翻了個白眼。宇文護氣勢不減，喝到：“放肆！這裏那哪輪得到你一個賤婢說話！來人，拖出去砍了！”
他們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秋日的風似乎夾雜了一些涼意。我慌張跪下像宇文邕請罪，我跪下，；我在宇文邕面前跪下，是因為他是皇帝，是因為對死亡的惶恐；我不跪宇文護，是因為對“賤婢”兩字的無限排斥，而且，我只承認面前的皇帝有至高無上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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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邕讓前來拿我的侍衛退下，道：“只是一侍女罷了，皇兄何須動怒？”
“只是一侍女罷了，皇上何故偏袒？難道老夫連處置一個侍女的資格都沒有？”語氣甚是強硬。
“皇兄消消氣，朕覺得小語的話不無道理。”宇文邕向前挪了挪身姿，笑呵呵問太史令：“愛卿，群鳥飛來時，皇後和宮中一幹女眷都在，你給朕算算，百鳥所朝究竟是何人？”
太史令擦擦額間虛汗，道：“微臣……微臣才疏學淺，只對天象略知一二，百鳥飛來不是天象，這個……微臣實在不知。望皇上恕罪。”
“古書确有記載百鳥朝鳳的典故。龍為天子，皇後便是鳳凰，朕說的可對？”宇文邕眸中淩光四射，再次逼問。
“回皇上，古書卻有此記載。”太史令回答。
一直悶聲不響窦驸馬站出來，此人長得臉部輪廓分明，一臉剛正不阿之相，道：“啓禀皇上，皇上自繼位以來，夙興夜寐，日理萬機，無一不是為了江山社稷。不論這彩霞滿天，還是萬丈紅光，都是上天賜予大周的。微臣的女兒不過是出生的正是時候，沾了皇上的光罷。皇後娘娘母儀天下，百鳥朝鳳必然是朝着皇後娘娘，若是有人亂加議論，豈不是置微臣和小女于不忠之地！“話到最後，語氣堅決，分明是意指宇文護。
宇文邕心情大好，眼角瞄了宇文護，道：“你是文穎的爹，知女莫若父。你都這樣說了，朕這個當舅舅的又能怎麽說呢？是吧，皇兄？“宇文護臉色不佳，未料皇帝發問，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宇文邕攜了皇後的手起身，衆人也紛紛起身，彷佛眼眸掃過之處，他都能洞明。他仿若神祗一樣宣告着他的決定：“文穎出生為我大周帶來祥瑞，昭示我大周得蒙蒼天庇佑，海晏河清。朕破例封文穎郡主為公主，與嫡公主并尊。當日在栖梧宮所有未婚女眷，上至文穎公主，下至各級宮女，皆不得嫁于皇室男子。”
當日的未婚女眷，除了文穎小公主，剩下都是出身微薄的宮女，皇帝決定只是只是影響了小公主一人罷了，宇文護實在無處反駁。一句“皆不得嫁于皇室男子“，讓所有女子再沒有當皇後的可能，阿史那皇後便成了上天認可的一國之母，皇帝便是上天認可的真龍天子。如此，滿朝文武、周國百姓就應該對宇文邕俯首以護。
宇文邕不僅輕而易舉将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火化于無形，還用別人挖坑的土填好了自己的路。
當日的未婚女眷，其實還有我。可是這跟我有什麽關系，我很快就離開這裏了，宇文邕管不着我了。鹽粽子昨晚趁着夜色給我送了身千年蠶絲衣，號稱能擋所有銳利武器，可是它怎麽就這麽薄呢，跪了這麽久，膝蓋都不好了。
“皇上的提議，老夫無話可說。但皇上朝政繁忙，沒時間管理下人，是否需要老夫幫忙調教調教？難道皇上要包庇這個小丫頭不成？“宇文護強壓着怒火緩緩道出，小老頭沒地方發火，準備拿我開刀。
“這丫頭來皇上身邊不久，還不熟悉禮儀，沖撞了皇兄。不如小懲大誡，扣她半年俸祿吧，本宮定會好好教訓她。“皇後出口為我求情。
“小小奴婢藐視宮規，皇後娘娘想輕易了事？老夫話已出口，讓老夫顏面何存啊！“宇文護當場反駁皇後，一步不讓。
裳夫人看一眼皇後，眼底略過冷笑，嬌聲道：“也不怪皇後娘娘說情，幹爹有所不知，這小慕容可是獨孤大将軍的相好呢！獨孤将軍把她放在咱們皇上身邊先歷練歷練，将來好當獨孤府的夫人呢！幹爹可不能殺了她。“
不曾想，裳夫人是宇文護的幹女兒，宇文護又是宇文邕的堂哥，裳夫人也就是宇文邕的侄女。幹女兒一出口，宇文護語氣好了很多，“怪不得出口不遜，原來是獨孤善的人。罷了，你過來給老夫磕三個響頭，老夫便既往不咎。“
這樣的屈辱讓我心如火燒，坐在上首的獨孤善臉色煞白，這分明是給他難堪。宇文護讓宮女磕頭認錯，皇帝也沒法說什麽。一瞬間我腦中閃過太多念頭，我可以把宇文護臭罵一頓或掐他脖子，然後被當場打死；我可以忍得一時之氣換來自己平安，丢盡宇文邕和獨孤善的老臉；或者我幹脆裝暈吧……
“小語，朕的茶涼了。“
我慌忙起身，給他添了茶。他嗅了嗅，道：“今天的酒有些刺鼻，但茶水正好，濃淡相宜。小語不懂禮數，按宮規處置便罷，并沒有得罪皇兄，何來向您賠罪之說呢？”溫和的語氣，不怒自威。
宇文護雙手撐在桌子上，語氣森然：“皇上要為了一個丫鬟，跟老夫過不去嗎！“衆人鴉雀無聲，誠惶誠恐地看着兩位最高的掌權人争鋒，唯有風聲從耳邊刮過。
“皇上，叔父，小慕容向來伶俐，裳兒還想讓她給我塗蔻丹呢，沒想到，皇上和叔父就争了起來，真是傷裳兒的心了。一句話，春風化雨，緊張的氣氛緩和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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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新年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