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鸠占維鵲巢
宴會在後花園，宇文護的座位正靠着假山。在大家以為事情即将平息之時，假山後突然竄出一個侍衛裝扮的人，來人武功高強，大家未反應過來，此人已飛落在宇文邕面前，對着宇文邕一掌打了過去。不知是酒後微醺，還是身體微恙，宇文邕不似在蓬萊山那般厲害，反抗之下仍中了一掌。“皇上！”我驚叫出聲，卻被來人一把抓住，飛身而起，點着衆人的腦袋一路而過，終于提着我站在宮牆頂上。
一個趔趄差點摔下去，“小心點”，他扶我一下。多麽熟悉的聲音，我定睛一看，這樣飛随心所欲的武功，不是鹽粽子還能有誰呢？
俯視各處，到處亂坐一團，一行訓練有素的穿白衣服的匆匆趕來救駕，這些人是周國的羽林衛，平日皆以白衣為飾，我在蓬萊山上看到的就是他們其中幾個。宇文護高呼：“快将兩個逆賊射殺！”重傷在地的宇文邕強撐着一口氣道：“都給朕留活口……”
在鹽粽子和金蠶絲衣保護下，我未受傷分毫。有幾個身手好的展了輕功與鹽粽子周旋，卻又不知從哪裏跳出幾個鹽粽子的幫手來。鹽粽子站在宮牆頂上，睥睨而下，大聲喊：“宇文護，咱兄弟幾個幫你解決了這小丫頭片子，之後咱們各走各的路，各不相幹！”說罷帶我跳上宮牆外備好的馬車，揚長而去，餘下幾個人斷後。
“高延宗，你為什麽打傷他？他答應過，明天就會放我離開！”馬車內，我抓着高延宗的衣領，惡狠狠地問他。
他冷哼一聲，不以為然道：“你還跟皇帝講信用啊！只是受傷，又沒死，你緊張什麽？”
“可是，可是你跟宇文護什麽關系？你們勾結起來害宇文邕？”我抓着他的衣領，一副你不給我說實話我就掐死你的樣子。
他不以為然，接着得逞一笑“他們都不一定信，你也信啊！我跟他們說着玩的，好讓宇文邕和宇文護互相猜忌。等兩個大人物鬥起來，周國內亂之時，四哥就趁機大舉進攻周國。”
鹽粽子的随口一說，背後卻有這樣的政治算計，我不寒而栗。
“你把宇文邕打成重傷，萬一他駕崩了，宇文護就成皇帝了。”我低聲道。
“重傷？”鹽粽子像聽到了好聽的笑話一樣，“憑他的武功，能連我的一掌都接不住？要是這點本事都沒有，怎麽當我們千語的白衣公子啊？”話到最後，又換成往日嬉笑怒罵的表情。
白衣公子，原來他是知道是他的。
待我換下一身宮女服，準備把這身衣服好好保存一下，畢竟我也是在周國皇帝身邊呆過的人了。鹽粽子一把搶過去，“有沒有出息，扔了！”
途徑一片樹林時，我躲在草叢中，聽到耿管家來報：“王爺，周國皇宮傳出消息，皇帝遇刺，傷情嚴重。朝政大事向來掌握在宇文護手中，按以往常理，該由宇文護暫理朝政。不知為何，宇文護竟然推辭了。”鹽粽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扇扇着折扇，道：“果然不出本王所料。”
“在下不解，請王爺指點。”
“這時候宇文護接管朝政雖然容易，卻難以持久。前有祥瑞之事，周國人心向着宇文邕；後有皇帝遇刺，宇文護處在風口浪尖上，這時候自然要韬光養晦，暫避風頭。宇文護久經沙場，又有耐心，周國皇帝遇上了一位極厲害的對手。不過，宇文邕倒也沒讓本王失望。”鹽粽子負手而立，侃侃而談，遠不是我素日認識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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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說的極是。周國皇帝比他的兩個兄長聰明太多了，一個是垂涎皇位的狼，一個是扮豬吃老虎的龍，王爺有好戲看了。只可惜，王爺費那麽大勁布下了百鳥朝鳳的局，被慕容姑娘破壞了，如果……”
“她還小，不關她的事。你去看看她還在不在馬車裏吧。”“是。”耿管家應聲離開。
看起來憨厚無比、童叟無欺的管家，倒像是個……
“出來吧。”他卷起折扇，我慢騰騰走過去，以他的武功，定然一開始就發現我了。
“哪有什麽百鳥朝鳳，原來是你幹的，你是怎麽做到的？”我問。
“也不難，那些鳥是我命人訓練過的，襄陽長公主臨盆時将它們放出來，栖梧宮屋頂上早已放好了吃食，它們吃完了就飛回來。加上外面留言，在衆人眼中，就是一幅活生生的百鳥朝鳳圖。”鹽粽子直言不諱。
“那漫天彩霞和紅光？”我詫異。
“哥哥可沒有呼風喚雨、搬雲弄霧的本事，真是天助我也，有此天象，不會有人懷疑百鳥朝鳳是有人動了手腳，他們會更加堅信不疑。”
小公主若為鳳凰，将來他的夫君便是真龍天子。宇文邕礙于人倫不能娶她，宇文邕只有二十幾歲，尚未立太子，将來他的兒子少不了要為娶她而兄弟相殘，如此後果更加不堪設想。百鳥朝鳳，看似祥瑞，卻會引起太大的波浪。鹽粽子要挑起周國皇室內部的矛盾，宇文護想要挑起宇文邕的兒子們自相殘殺。
而這一切，被我不小心說出的那句“百鳥恭迎阿史那皇後”給打破了，難怪宇文護氣的要殺我。
宇文邕和宇文護鬥，鹽粽子和他們兩人鬥，裳夫人和皇後鬥，蘭陵王還會率軍和周國大軍鬥。我曾認識的鹽粽子，離開了蓬萊山，在朝堂上粉墨登場，從此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千語，想什麽呢？”我看着他，不知從何話起，“言棕哥哥，我想伯父了，你能不能送我回去？”
他笑道：“宇文邕把我困在禹山幾天幾夜，我給他一掌，兩不相欠了。太後給本王爺送來許多美人圖，你回去幫我參謀參謀？”
“參謀美人圖？皇上要給你指婚啦！”我興奮問道。
“小屁孩懂啥……”他冷哼一聲，不再理我。
兵分兩路，鹽粽子帶着我先行，文質彬彬的耿管家帶着其他人斷後，一路上竟沒有碰上宇文護派來的追兵，安全抵達齊國。
一聲“王爺回來了”，安德王府府門大開，剛步入前院，綠蘿和輕屏迎了出來，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輕屏飛奔到鹽粽子面前，撒嬌道：“王爺哥哥終于回來啦，輕屏好擔心哦，去了這麽久沒有受傷吧，娘親說周國人對咱們齊國人很野蠻的，他們沒有為難王爺哥哥吧。”
我咳了一聲，“被周國人抓去的人是我。”
輕屏瞅我兩眼：“聽說你當日舍身救王爺哥哥，現在你也完完整整回來啦，沒事就好。”
“綠蘿拜見王爺，王爺和慕容姑娘遠道辛苦，先去梳洗吧。太後娘娘給王爺送了禮物來，王爺一定會喜歡呢！”花輕屏又翻了個白眼。
鹽粽子俊眉一擰，道：“禮物再看不遲，那個櫻桃肉、蜜汁雞，還有那個紅不拉幾有點辣的烤豬蹄，你看着弄吧，這幾天就沒吃頓像樣的。”綠蘿會心一笑：“是，奴婢早就讓下人們提前備着了。”
什麽叫做沒吃頓像樣的！還記得路過茶館時，鹽粽子正襟危坐，一副不負皇家貴氣的範兒，如數家珍道來：“琉璃碎櫻桃、有鳳來儀、庭樹飛花，再來個青青子衿。”，①
旁邊的小二聽得一愣一愣，我解釋道：“琉璃碎櫻桃就是把熬好的糖汁澆在櫻桃和肉上，有鳳來儀就是叫花雞，庭樹飛花是把花瓣狀的辣椒撒在豬蹄上一起烤，青青子衿就是炒韭菜，韭菜口重，算了吧。”
小二面有難色，“客官，小店店小，您說的在下可是聽都沒聽過，要不……要不來盤炒嫩韭菜？在下這就去菜園裏割韭菜去。”鹽粽子忍住眼底的嫌棄，“先去炒盤韭菜吧，多放倆雞蛋，有什麽吃的快點端上來吧。”小二如釋重負，“好來，二位客官稍等。”
終于回到王府，美麗的丫環們把山珍海味齊齊端了上來，鹽粽子一邊吧唧嘴一邊贊嘆：“千語，你發明的這道櫻桃肉深得我心，不錯，不錯，不過還是沒你做的好吃，有空你再好好教教廚娘。烤豬蹄也不錯，有你的八分手藝了。”輕屏犯了個白眼，我夾了一塊，說：“這叫琉璃碎櫻桃，這叫庭樹飛花，烤豬蹄聽起來多俗氣。”
“吃飯就吃飯，還起這些花裏胡哨的名字。”輕屏冷哼道。
飯畢回房間，綠蘿道：“姑娘，奴婢給您另準備了一間房間，都已收拾妥當。”“以前的房間就很好，不用換啊。”綠蘿面有難色，我追問：“怎麽回事，你直說吧。”
“輕屏姑娘看上那屋子，說你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就先住着了。”
一股火從心裏迅速升起，我沖到以前的房間，語氣生硬“花輕屏，既然我回來了，就把我的屋子讓出來吧。”花輕屏左手拿着小銅鏡，右手扶着發髻後的珠花自我欣賞着，不溫不火道：“千語，這屋子現在是我的了，你去別的屋子吧。”
“為什麽非要占我的屋子，我的東西呢？”
“千語，你可真會開玩笑，這裏不是蓬萊，是安德王府，只有王爺哥哥是這裏的主人。你之前住在這裏，屋子就是你的；現在我住着，屋子就是我的。”她眉眼斜飛，一副盛氣淩人的神色。
我強忍怒氣，道：“蓬萊山十年，我都不知道你的身份，或許你現在願意告訴我了。”
“我爹乃是邺城首富——花大通！”她驕傲的宣告她非同一般的出身。我噗嗤笑了，這名字果然像個首富。
“笑什麽笑，我爹雖不是達官權貴，卻手握人人豔羨的財富。六年前蘭陵王和安德王哥哥邙山大捷，用的還是我爹的糧饷。”她繼續
“生于大富之家，花姑娘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怎麽偏偏對這間屋子情有獨鐘。論天時地利，其他房間都比這個好得多。”我明知故問，這裏不過是離他的王爺哥哥近些罷了。
“你才花姑娘！反正我占着這裏我就開心，我不是喜歡這房間，我是喜歡搶你的房間，有本事你把我趕走啊，這裏又不是你家。”
“既然你喜歡住我住過的屋子，用我用過的東西，那你就留着吧。我要去後看看太後賞給鹽粽子的禮物了，聽綠蘿說後花園百花争豔很好看呢。”她俏臉微白。
上次來後花園，我還撐着小舟采蓮，如今只剩殘荷聽雨，花的生命周期總是這樣短暫。太後給鹽粽子送來的是可不是美人圖，是一個個活靈活現的大美人，個個人比花嬌，随便往哪兒一站都是一道風景。衆女眷見鹽粽子到來，紛紛請安，偶爾打量着我這個不速之客。
鹽粽子靠在涼亭的軟椅上，我坐在一旁欣賞美人。綠蘿說：“王爺，太後的旨意說，這些都是給您精挑細選的大家閨秀，無論家世相貌都是不錯的，您看看有沒有合眼的。”鹽粽子嘴角勾起一絲弧度，甚有興致，指了指朝自己抛媚眼的那個，道：“這一個個都花容月貌的，本王也快花眼了，就從那個穿紅衣服的開始自報家門吧。”
紅衣服嫣然一笑：“臣女杜曉曉給王爺請安，臣女年方十七，家父乃光祿勳大夫杜正業。”鹽粽子吃着果子，道：“不錯不錯，想不到杜老兒還有這麽個活潑漂亮的閨女，下一個。”悄悄問我：“輕屏呢？”
我道：“估計是怕被這些美人們比下去，悄悄躲起來了吧。”
水藍色衣衫的道：“臣女邱靜姝，名字出自《詩經》中”靜女其姝“，家父邱輝振。”鹽粽子拽拽我衣袖，“原來是成太尉的女兒，溫婉有禮，本王也喜歡。同樣是女的，你看看人家。”我白他一眼，把自己衣袖又拽了回來。
……
這位安德王選秀選了半天，見誰都說好，最後的結果卻是：“本王有幸，今日得見各家小姐，你們的父親都是朝廷的棟梁，本王一直想要親自登門拜訪，怎奈政務纏身，一直不得空。區區薄禮，送給各位漂亮的小姐，不成敬意。本王還未來得及向太後謝恩，先失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