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琴簫驚月華
惜月湖景色宜人，岸邊垂柳依依，我被一群沒良心的宮人們拉着去浣衣司做雜活，幾番掙紮，秀兒嚷道：“沒有了陛下和将軍撐腰，你以為你還是人見人敬的慕容姑娘嗎？大家同為奴婢，你還想好吃懶做！”“就是啊，你天天睡大覺，什麽也不幹，我們之前對你那麽好，你還不快去幫我們把我們的衣服洗了。”另一個面生的宮女嬌聲嬌氣地說道。
“啊！誰？慕容千語，你敢踢我？”嬌氣宮女突然喊道。“不是我。”我連忙擺手。“啊！”秀兒驚喝一聲，一下子跪到了地上。“你們看，不是我吧。”我幸災樂禍道。“就算不是你，也跟你逃不了關系，姐妹們，把她抓起來！”秀兒鐵青着臉對這一幫人說道。
我撒腿便跑，回頭觀望時，她們已經都跌在了地上，抱着膝蓋痛罵是誰暗箭傷人。我嘎嘎笑了幾聲，回身繼續跑，不想卻撞到了什麽人身上。
“放肆，敢撞本宮，沒長……喲，是小慕容呀，這急急呼呼的，是怎麽啦？”被扶了一把，方看清眼前乃是裳夫人，我急忙賠罪。裳夫人心情不錯，道：“本宮正要去給陛下送桂花糕，你随我一同去。”我道了聲“是”。
裳夫人理理鬓發，看着前面跌倒呼痛的宮人們，嬌笑一聲：“大老遠的，還行這麽大的禮，莺兒？”莺兒便是那位給裳夫人突然蔻丹的宮女，道：“回夫人，奴婢也看不出這是什麽情形，只是聽說這些侍婢們最愛欺負人。”說完沖我會心一笑。
“皇後不愛管閑事，難道當本宮也不在了嗎？每人掌嘴五十，那幾個在陛下面前伺候的，打發她們去別的地方。”裳夫人揚眉道。裳夫人遇事果決狠辣，不知若有一天我得罪了她，該是什麽下場。
将心比心，我是個善良的孩子，向裳夫人求情道：“謝夫人心疼慕容，掌嘴五十就毀容了，不如掌嘴十下可好？”裳夫人抿嘴一笑，道：“嘻嘻，随你。”
幾天未見宇文邕，看見我跟随裳夫人突然到來，他。裳夫人玉手将東西一一呈上，溫婉道：“陛下，這桂花糕時妾身親自做的，皇上嘗嘗，還有這桂花酒，不知合不合陛下的口味。”
宇文邕順手接住她的指尖，丹桂鑲嵌的蔻丹在指尖熠熠生輝，偏偏，裳夫人的額間還點了一朵桂花，加之一身花香熏過的桂色長裙，說不出的妩媚婉約。宇文邕欣賞着裳夫人的芊芊玉手，道：“酒不醉人人自醉，見到愛妃，已覺秀色可餐矣。愛妃陪朕共飲一杯可好？”裳夫人雙眸無限嬌羞，含情脈脈地點點頭。
沒我什麽事，我正準備退出殿外，裳夫人趁機說道：“陛下，妾身挺喜歡這個慕容丫頭的，她和獨孤将軍……小兩口鬧別扭也是常有的事，讓她到臣妾宮裏待一陣子可好？”
皇帝不答反問：“愛妃怎麽知道朕想吃桂花糕？”裳夫人一時語塞，皇帝道：“朕說想吃桂花糕，讓小語告訴愛妃，實乃因為朕想念愛妃手藝呀！以後，朕讓小語多往你那裏走走，如何？”裳夫人看我一眼，目光又移到皇上身上，歡喜道：“原是皇上一番苦心。”我心中暗道，宇文邕你個騙子。
裳夫人眉開眼笑地從未央宮出來時，問我要什麽賞賜，我如願得到一張七弦琴。
是夜，西月湖夜色如水，月色如洗，湖邊水草搖曳。周圍寂靜無人，便尋了塊大石頭，稍稍整頓，轉軸撥弦。
《蒹葭》是我最愛的曲子，打從記事起就聽伯父用他的鳳尾琴彈過，嚷着非要學，在伯父悉心指點下，加之多年來常常彈奏，此曲已是得心應手，信手拈來。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跻。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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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伯父，已有多月未見，不知他們在蓬萊山可好？外面的花花世界有不少樂趣，也少了一份安寧，趨炎附勢、勾心鬥角，我實在不喜歡。伯父、莊師傅、輕屛、半月半月，我好想你們。鹽粽子，你這厮怎麽還不出現。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琴聲将停未停，許是這夜太安靜，一絲輕微的呼吸聲也能聽的一清二楚。我心中大喜，也不回頭，只管擺弄着琴弦，說：“臭鹽粽子，躲躲藏藏了好幾天，再不帶我走，狗皇帝就把我扣在這了！”
“誰是狗皇帝，誰是鹽粽子？”一個始料未及的聲音傳來，我驚得回頭，不禁呼出聲來：“皇上？”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在這裏撫琴很應景，就是後闕多了一絲哀愁。不過論技法，跟琴藝獨絕的曹樂師還是差了些，朕小時候在永州，機緣巧合聽曹樂師彈過一曲，可謂繞梁三日。你不會只會這一曲吧？”
此刻，月灑西天，湖水盈盈，清風在側。湖水裏垂着柳枝，也映出兩人的倒影。這般寧靜的夜色，讓心裏無限地舒适寧靜。
“皇上想聽？我每天只彈一曲。”我笑道。
“朕可以考慮把高延宗給你的信給你。”
“好。”我欣然答應。
眼前之人未戴皇冠，只一身月白色常衣，如這姣好的月色。這般顏色的衣服，優雅而不失貴氣，襯得眼前之人更加潇灑俊逸。蓬萊山上時，他不是周王，是白衣翩翩的王周公子，将我從一堆山賊中救了出來，贈我我清簫一曲。盡管，那些山賊可能是為了刺殺皇帝，盡管，那時他不便透露身份。雖不知那曲子是什麽名字，倒也能彈奏一二。
裳夫人送我的七弦琴音質極好，泠泠七弦上，琴聲如山中清泉涓涓流出，如清風灑過山谷。宇文邕找了附近一塊大石頭随意坐下，只聽過一次的曲子，記不得全部旋律，我心中緊張，這可怎麽是好？
眼看着即将亂了旋律，宇文邕眉間一笑，拿出別再腰間的一把湖綠色玉簫來，他的引導讓我想起了所有的旋律，放佛是一首彈奏過多遍的曲子。
那一刻，天地萬物，不過這琴簫合奏之聲，加上他的簫聲，如山花滴落山中清泉，如蝴蝶擺動翅膀平添了一縷清風，如月華漫天灑落寒江，我心随之飛到了江南。從小束縛在蓬萊島上不得出，江南只在我夢裏，在我讀過的《詩經》裏。我憧憬那裏的湖光山色與亭臺樓閣，憧憬采蓮女抛蓮蓬的嫣然一笑。
一曲罷了，心神未緩，宇文邕擡袖拭了拭我的臉頰，溫和問道：“你怎麽哭了？”我往後移了移，才發現自己一臉淚水。我委屈道：“我從小就想出來，伯父不願意，現在好不容易出來了，鹽粽子答應了我去江南，你卻把把我關在這裏。”
“陳國國君無能，江南局勢動蕩，你去不合适。”他目光堅定，“等朕平定了江南，讓你暢游山水，可好？”我不語。
他從袖中掏出一節錦帛，遞給我，我展開一看，是鹽粽子的筆跡：“千語，狗皇帝肯定不會放你的。十五晚上，你到禦花園西南牆腳處，有人接應。”
我看完哭笑不得，笑的是這“狗皇帝”的稱呼，哭的是鹽粽子的智商。“狗皇帝”佯裝怒意，我不禁咯咯笑了起來。
月漸西斜，時間過着這麽快，我打個呵欠，道：“皇上也該休息了，我先回去了。”“你先回去吧，朕再呆一會兒。”
我徑直走了，突然想到了什麽，回首大聲問：“那曲子叫什麽名字？”
“江樓月。”他回答。
恨君不似江樓月，南北東西，南北東西，只有相随無別離。
恨君卻似江樓月，暫滿還虧，暫滿還虧，待得團圓是幾時？①
－－－－－－題外話－－－－－－
①選自宋代，呂本中《采桑子·恨君不似江樓月》，不好意思，把宋代的詩給整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