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卿名

第30章 ·宜爾室家，和樂且湛

倩兒醒得很早，睜開雙眼時窗外只有熹微的晨光。周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沒有熟悉的床榻被褥，也沒有她爹給她做的玩偶，恐懼壓在心頭，便嗚嗚呀呀哭了起來。

很快的，門開了，一個陌生的佝偻身影走進來，手裏還拿着根苕帚。

那人停在她的床前，關切地問：“倩兒醒了？怎麽哭了？”

倩兒從指縫間露出眼睛一看，是個頭發花白的婆婆，當即就問：“婆婆，這裏是哪裏？我要找我爹爹。”

婆婆眯眼笑着回答：“乖乖醒了？這裏是府衙，你爹爹在另一個屋子裏休息吶。”

“府衙？”倩兒想了一會兒總算反應過來了。對哦，她已經被救出來了，不再是那個屈身困在大瓦罐裏的可憐蟲，而是已經回到爹爹身邊的小姑娘了。

“那你可以帶我去找我爹爹麽？”

婆婆答應了，拉着倩兒起床，給倩兒穿上衣服，牽着她的小手，出了房門。

婆婆是在府衙裏負責掃灑的，昨日受霍役之托，收拾了和倩兒屋子一院之隔的一間堆放雜物的屋子，所以她是知曉霍役住哪間屋子的。

可她牽着倩兒，敲了好久雜物房的門都沒人應，奇怪之下，便直接推開。

空無一人。

“爹爹呢？”倩兒左看右看都看不到她爹的身影，眼淚又湧了上來，“我爹爹這麽不見了？婆婆你騙我！嗚嗚嗚，這裏是哪裏，我要爹爹！”

倩兒越哭越大聲，眼看着就要哄不住了，就又見一個人跑了進來。

“怎麽了怎麽了？倩兒別哭，爹爹在這兒？”

霍役将倩兒抱起在懷裏哄，倩兒擦抹着臉抽抽嗒嗒：“爹爹你去哪裏了？倩兒醒來找不到你好害怕……”

“爹爹有些事別的事要做，所以就早起了。對不住，爹爹應該陪着你的。”

“倩兒害怕……害怕又見不到爹爹了……”

“不會的，爹爹不會再讓那樣的事發生了。”

霍役知道那些西番人的所作所為給倩兒留下了陰影，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抱着倩兒拍着背哄。

倩兒抱着他的脖子，蹭了一會兒後，疑惑地咦了一聲：“爹爹，你脖子上這麽這麽多紅紅的點點呀？你被蟲蟲咬了麽？”

霍役的脖子燒到耳後根。

可不，那些紅點點就是一條叫蘇修遠的大蟲蟲啃出來的。那條大蟲蟲吶，得到了自己的心意後，總算乖乖讓自己包紮傷口，止住了那留了一肚子的血。好不容易換了一床新被子，将那條大蟲蟲按在床上歇下後，霍役又被那條大蟲蟲纏了上來，逼問了大半宿之前說的可都是真心話。

“役哥，你當真心悅我？”

“當真。”

“役哥，你當真喜歡我？”

“當真。”

“役哥，你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不記得了，十五六歲的時候罷。”

“役哥，這麽多年你除了我還喜歡過別人麽？”

“沒有，我的心裏從來只有少爺一個人。”

“役哥，你當年為何要離開我們家呢？”

不依不饒。

霍役翻身抱住蘇修遠，說：“個中原因，我今後再告訴少爺。少爺只需知道我心裏有你，愛慕你，過去是我懦弱，不敢宣之于口，更選擇了逃避，而今日少爺給了我将戀慕之情說出口的機會，我感謝少爺。”

蘇修遠滿意地側頭趴在他的胸口聽他的心跳，用手指在霍役胸膛上胡亂寫着什麽，說：“你呀你，自小就是這樣，喜歡什麽，想要什麽就總是不說，得虧你喜歡的是我，而我也恰好喜歡你，若是将我換成別人，哪裏得有這樣好的性子能和你耗這麽久，又哪裏能有這樣厚的臉皮用盡辦法來逼你說出真心話。”

“嗯，幸好是少爺，我才能将這些話說出口，”霍役輕吻蘇修遠的額頭，“不過說到性子麽，”霍役輕笑一聲，“少爺是真的好極了。”

“你笑話我！”

蘇修遠掐了一下霍役的乳尖，疼得霍役诶呀诶呀，抓着蘇修遠的手求饒，卻又被蘇修遠舔了一下那被掐腫了的乳尖。

“役哥，你離開的這些年，我每天每天都在想你。那個替我擋了一刀的木頭小人，看不清臉了，是因為我每天都在摸着它想你。役哥，你是不是好奇我為何這麽會勾引你？那是因為自我發現我喜歡你以後，我便去看龍陽畫本，我學着畫本裏寫的，想着你，玩我自己。役哥，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歡你，所以你以後不要離開我了好不好？不論發生什麽，都不要再離開我了好不好？”

“嗯，我聽少爺的，不離開了。”

“爹爹，爹爹。”

“嗯？”

倩兒的叫聲和落在肩膀上的拍打将霍役拉回現實，他才想起自己還沒回答倩兒的問題，忙敷衍地嗯嗯了兩聲：“是，昨晚有大蟲蟲飛進了爹爹的屋子裏，爹爹睡熟了被咬了。”

“有蟲呀，那我今天燒些驅蟲的草拿到這裏熏熏罷。”婆婆道，不過很快眉頭一皺，“诶，不對呀，你昨夜真是在這屋睡的？怎麽這被褥子都是沒動過的樣子？”

“啊我昨晚......”

“在我屋裏睡的。”

蘇修遠的聲音從霍役身後傳來，他笑眯眯地走到霍役身邊，對婆婆說：“我不是受傷了麽？他怕我半夜不舒服，就睡在我屋裏照顧我。他脖子上的紅點點是我屋裏的蟲子咬的。我瞅瞅，”蘇修遠伸頭去看霍役的脖子，趣味盎然地調侃，“這蟲子當真厲害吶。”

霍役轉頭，對上蘇修遠的目光，真想遮住蘇修遠那張得意洋洋的臉，免得兩人的事叫人看出來。

“是，可厲害了，也不知道咬沒咬着大人。”

蘇修遠脖子一伸：“不知道，你給看看？”

倩兒搶先一步伸頭看，立刻就呀了一聲：“蘇叔叔的脖子上也有好多紅點點。”

“喲，那我今日可得給大人的屋子熏熏蟲子了。都入秋了這蟲子還這麽厲害，大人是文曲星君下凡，咬壞了可就罪過咯。”

“婆婆誇張了，不過熏熏屋子還是好的，今日就麻煩您了。”

婆婆連說了幾聲不麻煩，拖着苕帚就走了，而蘇修遠也在肚餓的一聲聲叫喚中拉着霍役出了屋子去尋覓吃食。

已經有好一段時間，蘇修遠的早膳都是霍役做的，不過今日蘇修遠實在餓得緊，等不及霍役親手做，便和他一起去府衙廚房端了三碗廚娘給衙役們做的熱乎湯面，坐在廚房前往常衙役們吃飯納涼的石桌前吃。

“味道還不錯。”蘇修遠呼嚕嚕地吃了大半碗後，心滿意足地打了個嗝，“說來我已經許久沒吃府衙的飯了。嘗一嘗，還真是不錯。”

“那少爺今後可以多吃府衙裏的飯菜，成天吃我做的，可是膩得很。”

蘇修遠挑眉：“你不開心了？”

“怎麽會。”

蘇修遠親親熱熱地摟過霍役，搖他胳膊：“廚娘做得好吃是事實，但我最愛吃役哥做的飯菜也是事實。役哥，你今後還天天給我做飯吃呗？”

“不是早就答應的了麽？我欠少爺一年的三頓飯呢。”

蘇修遠嘆了口氣，拍着霍役的胸口遺憾道：“可惜從今天起，可就不止一年的三頓飯咯。”

霍役住筷，問：“少爺的意思是？”

蘇修遠卻是不回答他，而是笑眯眯地看向笨拙拿着長筷子夾面吃的倩兒，問道：“倩兒，蘇叔叔問你一個問題好不好？”

“什麽問題呀？”倩兒眨巴一雙亮閃閃的大眼睛。

“蘇叔叔給你當娘親，好不好？”

“噗 ——”

霍役一口面噴在了碗裏。

倩兒也捧着碗，一根面條還挂在嘴邊，驚訝地瞪大一雙眼：“蘇叔叔，你為什麽要給我當娘親？”

“因為蘇叔叔覺得倩兒是個好孩子，蘇叔叔和你爹爹又是特別特別親近的朋友，所以就想和你爹爹一起陪伴倩兒長大。倩兒覺得怎麽樣？”

“好呀好呀，倩兒也喜歡蘇叔叔，蘇叔叔能陪倩兒長大，倩兒真的特別開心。只是，”倩兒歪歪腦袋，“為何是娘親呢？蘇叔叔和爹爹一樣都是男的呀，男的也能做娘親麽？”

“那蘇叔叔也做倩兒的爹爹怎麽樣？”

倩兒小嘴一嘟，滿臉糾結：“可是我已經有一個爹爹了，我還能再有一個爹爹麽？我該怎麽叫蘇叔叔呢？”

蘇修遠眼珠子一轉：“這樣吧，蘇叔叔比你爹爹小，那今後你叫你爹爹’大爹爹’，叫我’小爹爹’怎麽樣？”

倩兒高興地放下面碗，彎起眉眼鼓起掌來：“好呀好呀，那從此以後倩兒就有兩個爹爹了！倩兒好開心！”

“小爹爹也開心。”蘇修遠将倩兒抱到自己腿上，端起她的面碗，“來，小爹爹喂你吃。”

倩兒嗷嗚嗷嗚張大口，開開心心吃蘇修遠喂的面。蘇修遠時不時看兩眼霍役，看着霍役臉上的神情從驚訝難言到無語凝噎再到溫柔似水。

三人吃完了早飯後，蘇修遠吩咐兩個衙役送倩兒去學堂，叮囑他們一定要看好倩兒，要是倩兒害怕，想回家找爹爹，那就帶她回來，不需要哄她留在學堂裏。

“我不會哭的，倩兒是個勇敢的孩子。”倩兒被衙役牽着手，對蘇修遠揮手道別，“小爹爹再見！”

“好，倩兒晚上見。”

看着倩兒的身影消失在府衙外的拐角處，霍役說：“少爺真是胡鬧。”

“可是倩兒很開心呀。”

“她還小，什麽都不懂，要是以後真明白了你我之間的事，也不知道會怎麽樣。”

“所以我們會好好教她的，對麽？她大爹爹？”蘇修遠側身撞了一下霍役的腰。

霍役嘆了口氣，似是無奈，更像欣然：“是，她小爹爹。”

他是個內斂的人，太多年的寄人籬下，使得他從來不曾奢望過得到什麽，于他而言，能活着就行了。而蘇修遠那麽主動又強烈地追求與表白，如同洶湧的潮水一般沖擊着他，他覺得自己不配和那麽好的人在一起。可在恐慌之中，他也是驚喜和歡愉的。

興許，我該适應新的日子了罷。霍役想。有倩兒，有少爺，這日子該是越來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