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
“下次,不能再這樣胡鬧了。”霍役一邊小心給蘇修遠包紮傷口一邊語氣複雜地說。
他半跪在蘇修遠的床前,幾乎全身赤裸,只在腰間圍了一條布巾,水珠子還在嘀嗒嘀嗒往下掉,濕漉漉的頭發甩到身後,形象實在是狼狽不堪。
蘇修遠坐在床上,卻是一臉輕松自在地笑着。他是被霍役從澡間抱回來的,胡鬧了大半宿,現在渾身骨頭都要散了。
他調侃霍役:“役哥的意思是,咱們還能有下次是麽?”
霍役擡頭,對上他的目光,似是要嘆氣卻沒有嘆出來,只有胸膛上下大幅度起伏了一陣,然後又低下了頭。
“怎麽了?”蘇修遠問。
“我該剃度出家,用餘生在青燈古佛前忏悔。”
“為何?”
“因為我罪該萬死。”
“就因為我們同夫妻那般交了歡?”
霍役僵硬地點點頭。
“可我并不覺得你犯了罪,因為被你那樣對待,我很快樂。而且,”蘇修遠捏住霍役的下巴,強迫他看自己,“是我勾引的你,也是我自願同你交歡的。既是兩廂情願,又何來罪該萬死,更遑論青燈古佛渡餘生。”
霍役搖頭:“我本可以選擇不那樣對待少爺的,但是我還是…….”
他還是沒有抵擋住蘇修遠的誘惑,沒有管制好自己的身體,沒有守住心裏的那一道防線,也沒有遵守好當年離開蘇家時發下的誓言。
蘇修遠眯起雙眼,手從霍役臉上移開,方才脈脈深情的樣子已變得淡漠:“所以我就是自作深情,自讨沒趣,自尋羞辱?”
霍役立即反駁:“沒有,不是……”
“就是。”蘇修遠搶道,“從重逢到如今,我用了千百種方法親近你,勸哄你,反反複複告訴你,我已不再是你的什麽所謂少爺,你也不再是我的什麽下人。可你始終同我若即若離。我這麽嬌生慣養,心高氣傲的一個人,用了那麽多方法明示暗示我對你的感情,我甚至恬不知恥地引誘你同我歡好。可最後我換來了什麽,”蘇修遠呵地笑了一聲,眼角挂着深深的諷刺和不甘,“換來了罪該萬死,剃度出家,青燈古佛,還有最最傷人的一句’本可以選擇不那樣對待’我。哈,哈哈哈。”
他推開霍役,還沒纏好的紗布嘩啦啦地松開。
霍役見狀急了,诶诶兩聲就要去抓那松散的紗布,卻被蘇修遠毫不客氣地扇了一巴掌。
“出去,你憑什麽碰我!”
蘇修遠一邊罵一邊從床上下來,連打帶踢地将霍役往屋外趕,劇烈地動作使得他的紗布徹底從胸膛上掉下來,血一層層地往外滲。
霍役看得着急,撲上去直接抱起蘇修遠将他壓回床上,吻住蘇修遠那亂罵髒話的嘴,待蘇修遠放緩掙紮後,道:“好了小祖宗,我的少爺,別鬧了!”
“我鬧?”蘇修遠紅着眼瞪他,“是誰說了那些薄情寡義,狠心斷恩的話,又是誰說了那些話後又來占我便宜?吃幹抹淨提上褲子就不認人,那時一套,這會兒一套,霍役啊霍役,我這般傾心于你,沒想到你竟是這樣的一個混蛋!”
他雙拳亂捶,雙腿亂蹬,只想将霍役從自己身上推開,急得滿臉漲紅,卻因兩滴水珠的掉落而呆滞了動作。
“是,我是個混蛋。”霍役哽咽着說,“是我,對自己的少爺動了心卻不敢承認;是我,在少爺的百般親近裏選擇閃躲;也是我,和自己的少爺歡愛之後卻還說本可以選擇不那樣做;更是我,被少爺逼問心意之後還唯唯諾諾選擇否認。是我是我都是我,我就是混蛋,懦夫!”
霍役咬牙,眼淚滴入蘇修遠的傷口,血淚交融。
蘇修遠的指尖按上了霍役的眼角:“你說,對我是動了心的,此話當真?”
霍役點頭。
“那你為何總躲着我?若不是我強迫你,誘惑你,你對我總是拒而遠之。我甚至在想,若我們不是曾經有過少爺和下人這層關系,你是不是根本就不願理會我,只當我是這凡塵之中最普通的一個…….”
“這世間還有誰能比少爺更出衆的?”霍役反駁,“少爺就是……就是…….”
語塞,霍役恨這輩子學不會讀書識字,肚子裏沒有半點學問,在這種時候竟是找不到合适的詞來表達自己對蘇修遠從小到大的崇拜和愛。
“又說不出了是麽?”蘇修遠無奈嘆了口氣,眼簾垂下,“我就知道你慣是會哄我的,一時半會兒地哄好了我,方才說的什麽心悅于我轉頭就又不當回事了。”
“不是哄你,不是!”霍役急了,眼睛瞪得眼淚嘩嘩流,“是我嘴笨,又沒學問,不知道該怎麽說才能配得上少爺。總之,少爺就是這世間最好的人,就像春日裏最美的花,夜空裏最亮的月……”
“撲——”
蘇修遠被霍役的表述逗笑了,心想這家夥當真是嘴笨又沒學問,要是所有人都這麽同人表白,這世間恐怕就沒有那麽多讓人牽腸挂肚的話本了。
“既然我這麽好,你又說你心悅于我,那為何你總是在否認和躲避?你在害怕什麽?”
“因為我覺得我不配喜歡少爺。”
蘇修遠詢問地擡起了眉。
“我的命不值錢,若當年不是因為夫人好心,我恐怕早就被人牙子打死,或者被人牙子賣到什麽別的人家裏去當牛做馬,受盡委屈了——”
“可你在我們家其實過得也——”
“過得很好,”霍役打斷蘇修遠,“老爺,夫人,少爺,蘇家上上下下所有人對我都很好。我知道自己是為何被帶回蘇家的,也知道自己在蘇家的身份其實該是下人而不是少爺的……但縱使那般,我還是非常感謝老爺和夫人收留了我十年,讓我能吃飽穿暖,睡得踏實,還能當少爺的貼身侍童,陪着少爺長大。”
能看着蘇修遠從病弱小童長成英俊少年,霍役覺得這輩子實在不算是白過的。
“那你為何要離開?我用了六年的時間,卻仍舊沒有尋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霍役陷入了沉默,一如之前多次那般。
片刻後,他才在蘇修遠期待的目光中搖搖頭:“這個以後我會告訴少爺的,現在還不是時候。”
蘇修遠嘆氣,心道又是這樣,簡直不知該用什麽辦法才能逼出答案,難道個中原因,藏着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麽?
“好,那就以後再說,你接之前的話繼續。”
“所以于我而言,少爺一家是我的恩人,我一個承了恩的人,怎麽能對自己的恩人有非分之想?”
“你認為喜歡我是非分之想?就因為我們家收留了你十年,就因為我是少爺,你是下人?”
“是。”
蘇修遠從霍役懷裏鑽出來,坐起,胸口上的血混着霍役的眼淚一起流。霍役伸手扶他,卻被蘇修遠躲開了。
“我沒事,流點血而已,一時半會兒出不了什麽大事。役哥,你說你承了我們家十年的恩情,可我們家,或者更确切地說,我難道就沒有承你的恩情麽?在遇見你之前,我已經是半只腳踏入閻王殿的人了,日日夜夜陪伴我的只有喝不完的藥,爹的嘆息和娘的哭泣,哪怕是滿園春色,于我而言也不過是一方沉悶無趣的黑白。可自從你來了之後,閻王殿離我越來越遠,我眼裏的方寸天地也逐漸變成廣闊無邊的五彩斑斓。役哥,是你将安康和快樂帶給了我,讓我長成如今的模樣,考取了探花郎,當上了一郡之守,還有了城牆那麽厚的臉皮去親近你,試探你,挑逗你,勾引你,強迫你……”
蘇修遠說着說着抽泣起來,這一回不是裝的,而是真心的。
這麽多年一直藏着這份思念和愛慕不容易,這麽些日子使盡渾身解數撬開眼前之人的嘴,打開眼前之人的心門也不容易。他都是為了什麽?
“役哥,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歡你啊……”
蘇修遠屈起雙腿,臉埋在膝蓋上委屈地大哭起來,肩膀和背都在抖,和小時候受了氣一模一樣。
霍役去拉他的衣裳,小聲地喚:“少爺……”
“你不要管我,我自己哭一會兒就好了……”
“那我能不能再問少爺一句話,少爺再繼續哭?”
“快問,問完我繼續哭。”
“少爺也喜歡我?少爺心裏也有我?”
“喜歡,有,你問完了?問完了我繼續哭了……”
可霍役卻掰開了他的雙膝,伸手從他的腿間捧住了他的下巴。霍役湊上去,溫柔地親吻蘇修遠流淚的眼睛:“少爺喜歡我?”
“不然我為何勾引你?”蘇修遠委屈又生氣地耷拉嘴角,“我好歹是個讀書人,又是當朝探花郎,還當着一郡之守,也是個要臉要皮的人,要不是喜歡你,我會成天纏着你?你看我對別的人有對你那樣殷勤麽?你這個大木頭你氣死我得了……”
但他的話沒能說完,因為霍役的唇堵住了他的話。
一刻溫柔纏綿後,蘇修遠邊哭邊笑地告訴霍役:“我才知道,我的眼淚這麽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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