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诶喲!”
蘇修遠叫了一聲,眼前瞬間一片黑。等他再次能看到東西時,發現他方才站的地方已被那只讨厭的臭鳥占據。
“原來是你!”
蘇修遠氣得咬牙切齒。這只臭鳥,平時嘲弄他也就算了,在他以牙還牙的關鍵時刻竟然趁人不備,用恐吓之計阻止了自己的”複仇大計“,實在是可恨,可恨!
蘇修遠想要坐起來,可那一摔實在太痛了,他掙紮了老半天也沒能坐起來,只好躺在原地叫人,叫了好一會兒才終于被一個進後院拿東西的下人聽到,急急忙忙抱回屋,再去找蘇明德夫婦。
蘇明德夫婦當即放下接待族人的重要事務,吩咐下人立即請大夫上門。蘇夫人一邊哭一邊解開蘇修遠身上的衣服查看他傷得怎麽樣,而蘇明德則黑着臉斥責蘇役。
“讓你看好少爺,你就是這麽看的?要不是老劉恰好去後院找東西,少爺怕不是要涼在後院裏了?”
“別胡說!”蘇夫人罵了一句蘇明德,接着憤憤看向蘇役,“你簡直就是…….要是小遠出了什麽事,我定不放過你!”
而蘇役,始終捧着給蘇修遠吵着鬧着要吃的那碗桂花糯米釀,一言不發地挨訓。
所幸蘇修遠并無大礙,只是後背上摔出了淤青,大夫說過幾天就會自行消退,不必太過着急,這才讓蘇明德夫婦松了口氣。
然而雖然蘇修遠沒摔出什麽大問題,可端午夜的宗族聚會已經被這件事打亂,所以沒看好蘇修遠的蘇役終究是挨了罰——在蘇修遠房外跪一晚上。
蘇役對此毫無怨言,将蘇修遠要的桂花糯米釀交給另一個下人,囑咐那下人服侍蘇修遠吃,然後就出去跪着了。
可蘇修遠哪裏還有吃桂花糯米釀的心思,畢竟是他任性害得蘇役挨罰的。他借口要睡覺,将下人打發走,又等了一會兒,從床上起來,穿着裏衣蹑手蹑腳開門,到了屋外,蹲到了蘇役面前。
“役哥,對不起。”蘇修遠很難過地說,“是我害你被罰的。”
蘇役搖搖頭:“不是少爺害的,是我的錯,若我看好少爺,少爺就不會摔傷了。”
“也沒受很重的傷,就是後背青了而已。”
“青了很大的一塊,”蘇役的聲音在發抖,“我都看見了,是很重的傷。少爺,對不起。”
蘇修遠看他這樣,忽然覺得心裏頭很堵。明明是自己的錯,卻讓蘇役承擔了所有罪責。他兩只手互相捏着,垂着眼,肩膀一抽一抽,不出聲地哭了。
“少爺,你怎麽哭了?”蘇役愣了。
“對不起役哥,真的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你的,對不起…….”蘇修遠兩只手在臉上擦來擦去。
蘇役很驚訝,他從不曾期待過蘇修遠會為自己哭。他想給蘇修遠擦眼淚,可才擡起手又意識到自己的衣服可能不幹淨,便只好收了回來。
蘇修遠拉起蘇役的手:“役哥不要跪了,進來睡覺吧,你也好累了。”
“不行,老爺吩咐了,要跪到明天的……少爺,你做什麽?”
蘇役被蘇修遠硬拽起來,拖入了房間。
啪的一聲,蘇修遠關上門,轉過身對不知所措的蘇役說:“我不要役哥跪,我要役哥陪我睡。”
“陪少爺睡?”蘇役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可是,為何?”
“我後背疼,只能趴着睡,但床好硬,所以我要趴在役哥身上睡,這樣才舒服。”
蘇役更不知所措了:“可我是下人,怎能和少爺……”
“我不管,我就要役哥陪我睡!役哥也說了,是你沒看好我才害得我摔跤的,所以役哥要給我當睡覺的墊子,賠罪!”
蘇役依舊猶豫,可蘇修遠已經不由分說解開了他的外衣,将只穿裏衣裏褲的蘇役推到了床上,自顧自趴了上去。
“役哥,舒服。”蘇修遠趴在蘇役胸口說,“這樣我才睡得着。”
蘇役已是被他這一連串舉動吓得大氣都不敢喘:“可是明天老爺夫人過來看到這樣子,怕是又要罰我了。”
“不會的,明天我罩着你。役哥,別害怕,陪我睡吧,我好困。”
蘇役應了兩聲,深呼吸了幾下,努力放松自己僵硬的身體。蘇修遠趴在他身上,就像只可愛的小貓咪在懷裏打盹撒嬌,那一頭烏黑的夾着胎毛的頭發,蹭得蘇役脖子癢。
他稍微轉轉頭,好讓自己呼吸更順暢些,不經意瞥到了放在桌上的那碗桂花糯米釀,不禁脫口而出:“少爺,你沒吃桂花糯米釀麽?”
“嗯,什麽……”
蘇修遠含含糊糊說了幾個字就呼呼睡着了,蘇役摸摸他的頭,甜蜜一笑。
算了,明天再向廚娘要一碗新鮮的罷。
“然後第二天,我娘來看我,就發現你非但沒有在屋外跪着,還成了我趴着睡的墊子。”
回憶着回憶着,蘇修遠已是忍俊不禁。
“我趴在你身上,抱着你的脖子,跟她說不許罰你,不然我就跟着你一起跪,讓我連膝蓋一起受傷。我娘拗不過我,就答應了,再之後,我就從你身上起來了,跟你說我要吃桂花糯米釀。”
“然後我就去了,因為你在我身上趴了一夜,我整個身子都是麻的,坐起來後便滾到了床下。”霍役笑着接話,眼淚挂在眼角,終究是沒有流下來。
“我當時笑得好大聲,後背都被帶得一陣一陣疼。”
“可不是,連夫人都不板着臉了。”
兩人一起笑了一會兒,接着蘇修遠長嘆一聲:“一眨眼,我們都長大了。當年的桂花糯米釀,我現在還惦記着。”
“少爺想吃?”
“你能做?”
“自然。”
霍役拉了拉蘇修遠的裏衣,遮去他大半袒露的胸膛,只留出捆着紗布的地方,對蘇修遠道了聲“稍等”,便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蘇修遠的房間。
就這麽些簡簡單單的舉動和話語,讓蘇修遠覺得自己胸口挨的這一刀值了,他太貪戀霍役的溫柔了。
等霍役再回來時,蘇修遠是閉着眼的。
“少爺?”霍役端着新鮮做好的桂花糯米釀,站在蘇修遠的窗前,輕輕叫了一聲,結果得到的回應只是綿長的呼吸。
睡過去了麽?霍役心想,放下了手中那碗熱氣騰騰的桂花糯米釀,坐到了蘇修遠的床邊。他伸手去探蘇修遠的鼻息,溫熱緩和。
蘇修遠這段時間的辛苦他是看在眼裏的,這個他照顧着守護着長大的少爺,為了他還有別人的孩子四處奔走,焦慮得頭發直掉,卻還要分神安慰自己不要着急;而他,堂堂七尺男兒,卻什麽忙都幫不上。
我終究還是太笨了。霍役自責地想。幫不上少爺的忙,學不會少爺教的東西,甚至連少爺的安全都守護不了,讓他受了這麽重的傷。
霍役想着,手不由自主地撫上了蘇修遠的胸口,指腹落在了紗布上,小心翼翼地摩挲。
一定很疼罷?霍役想。那麽尖銳的東西,就這樣紮入少爺的胸口,他這麽矜貴的一個人,怎麽受得了?
越想,那顆心便墜得越低。霍役這輩子其實沒太多所求,因為他覺得他能從戰争,饑餓和人牙子的毒手下活下來已是最大的幸事,他沒有資格奢求太多。
在蘇家時,他只求他的少爺身體能越來越好,平安長大;離開蘇家後,他只求今後他的少爺能更加幸福康健;收養了倩兒後,他又求倩兒能成為這世上最快樂的孩子;而和蘇修遠重逢後,他又求——
求什麽呢?
求他的少爺能好好的。
可是如今看來,他做得遠遠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