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舒夭召兮,勞心慘兮
“我不吃瓜,會肚子痛。還是少爺吃罷。”
霍役将勺子的方向調轉,朝向蘇修遠,卻在半途被蘇修遠強行掰了回去。
“役哥你騙人,真是肚子疼,你會準備瓜在家裏?”
“那是給倩兒吃的。”
“什麽給我吃呀?呀,是瓜瓜!”
倩兒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她才從鄰居家回來,玩得一身是汗,看到霍役嘴邊的一塊瓜,眼睛當即亮了起來:“爹爹,我可以吃瓜瓜了嗎?”
“不可以。”霍役立即将那那勺瓜壓回碗裏,嚴肅道,“上回你吃瓜,鬧了一宿的肚子,等你再長大一些再給你吃。”
倩兒立即耷拉臉,委委屈屈嘟囔起來:“哼,倩兒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倩兒也想大口大口吃瓜。”
霍役倒了一碗溫水給她,哄道:“等你再長大一些,腸胃長好了,爹爹一定給你吃瓜。好了,喝些水,你看你這一晚上玩的。”
倩兒戀戀不舍地看着瓜,将那碗溫水喝了下去。
一碗水喝完後,倩兒又嚷嚷要洗澡,霍役便領着她去了後院。倩兒能夠自己洗澡,他只要給她準備好水就行。
“所以,役哥,這瓜到底是給誰準備的呢?”等候已久的蘇修遠敲着瓜碗問回來的霍役。
霍役才後知後覺明白自己暴露了什麽,只好老實承認:“是給我自己買的。”
“所以,你吃瓜真的鬧肚子麽?”
霍役搖搖頭。
“那就把瓜吃了呗。”
蘇修遠重新舀起瓜送到霍役嘴邊,這回,霍役沒再推辭地吃了下去。
吃完了一塊,蘇修遠接着又喂第二塊,第三塊…….霍役本想自己吃的,可蘇修遠執意要這麽喂他吃,他也只能乖乖聽蘇修遠擺布。
一碗瓜喂完,蘇修遠用帕子擦了擦霍役的嘴角。
“謝謝少爺……”霍役的臉染上了瓜瓤的顏色。
“太守喂你吃瓜,單說一聲謝謝是不夠的。”
“那……我該如何答謝?”
“很簡單,答應我一件事?”
“嗯?”
“再過半個月就是七夕了,到時候役哥陪我逛集市可好?”
在和徐直忙着處理府衙開設分管部門的兩個月裏,蘇修遠已在閑聊時得知安西的七夕集市極為熱鬧。
“到了七夕那天,東西兩大集市都會徹夜開放,漢族和外族尚未婚嫁的青年男女都會穿上最好看的衣服,到集市裏閑逛。看遍各種小攤,玩遍各種游戲,嘗遍各種美味的同時,也為自己尋覓何意的心上人。漢人都相對含蓄,看中了哪一個,只會問個姓名,七夕之後再約來見面;而外族的則要開放許多,當場唱情歌求愛的不在少數。說來兄長我也是,咳咳——”
徐直本是一臉沉醉的模樣,結果突然咳嗽兩聲不說了。
“徐兄怎麽了?”蘇修遠追問。
“沒什麽沒什麽,總之,七夕那天安西是真的很熱鬧,我看大人尚未婚配,說不定去逛逛集市,也能為自己尋到一位良人呢。不過——”徐直突然語氣一變,意有所指地對蘇修遠挑挑眉,“若大人已有了意中人,那就當我方才說的都是屁話罷。”
意中人當然是有的,只是那個人就是不開竅,就跟教他讀書寫字一樣,總是缺了根筋,所以蘇修遠覺得,七夕集市得去,還得拉着那個人一起去。
便就有了這麽一個邀約。
“少爺為何要我陪着去?七夕集市,都是尚未婚配的青年男女為了尋覓心上人去的地方,我去,不合适。”
“有什麽不合适的,”蘇修遠伸手指指他又指指自己,“你,尚未婚配;我,也尚未婚配,七夕集市不就是給我們這樣的單身漢準備的麽?”
“可我不想尋覓什麽心上人,”霍役移開視線,“而且我已當了父親,更不該去逛了。”
“七夕集市也不單單只有未婚配的青年男女才能去,我聽我們府衙的徐師爺說,成了家的帶着孩子的也能去,圖個合家美滿的好彩頭。總而言之,七夕是個歡天喜地的好日子,七夕集市也是個熱熱鬧鬧的好地方,役哥哪怕不想找什麽良配,就算是為了放松,也可以去逛一逛。”
“這…….”霍役猶豫起來,因為蘇修遠的話倒是說得不錯的,可若他陪蘇修遠去的話,那——
“少爺你怎麽辦呢?若是你看上了哪位姑娘,想要同那位姑娘多閑聊幾句,相處片刻,我豈不是礙眼?”
“不礙不礙,你陪着我反而更放心,畢竟我是第一次逛安西的七夕集市,漢人外族人一起熱鬧的場面我還真擔心自己不懂規矩應付不過來,你怎麽說也在安西生活了好幾年,這麽着也能幫我一把。再說,若我真看上了哪位姑娘,想要與那位姑娘相處,憑我的聰明才智,難道沒有支開你的能力麽?”
“那确實,少爺是最聰明的。”
“我沒有說你笨的意思。”蘇修遠趕緊解釋,“我只是想說——”
“沒事的,我就是笨。”霍役不在意地對蘇修遠笑笑,“少爺你看,這麽多年,我還是沒學會讀書認,可不就是笨麽?”
霍役的反應和話語讓蘇修遠心一慌,他覺得自己戳到了霍役的痛處。霍役這個人就是這樣,哪怕受了委屈,也都會說“沒事”,将過錯攬到自己身上。
他握住霍役的手:“役哥,你生氣了麽?”
“怎麽會呢?我永遠不會生少爺的氣的。”
霍役抽出了一根手指,蘸了點旁邊杯子裏的水,在桌面上一筆一畫地開始寫:“蘇——修——遠。看,少爺,我還記得怎麽寫你的名字。”
蘇修遠的雙眼一下子就熱了:“役哥,你…….”
“但我也只會寫少爺的名字了。”霍役惆悵地笑,“我就是很笨,這輩子只認得這三個字。”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我教你寫字…….”蘇修遠慌裏慌張地也手指蘸水,要教霍役寫字,“役哥你看,這是你的名字,蘇役……..”
“少爺,我早就不是蘇家的人了。我現在叫霍役。”
蘇修遠的手指一頓。
霍役站起來,麻利地收拾了桌子,端着碗和茶盞就往廚房的方向走去,走了幾步,背對着蘇修遠說:“我去看看倩兒洗完澡沒有,之後要哄她睡覺,就不送少爺走了。七夕集市,我會陪少爺去的。就這樣罷。”
蘇修遠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一句話都說不出。霍役答應陪他去逛七夕集市,他本該高興的,可此刻他卻覺得,心口撕裂一般地痛。
之後幾日,便又是一陣昏天黑地的忙碌,雖說協助府衙處理事務的分管部門已經建立完畢,每一類分管事務的規章制度也草拟完畢,各部門領頭人也找到了,可真正實行起來,還是遇到了不少問題。
事态過于複雜,現有規章制度不适用;這個鄰裏長是個二十不到的小媳婦,周圍人都不服她;那些個商會長老根本不将集市長放在眼裏,覺得乳臭未幹的年輕人有什麽資格管他們這些走南闖北地老油條…….
為了解決林林總總的問題,蘇修遠和徐直天天早出晚歸,将規章制度一遍又一遍地修改,用自己的身份替分支機構的負責人撐腰壯膽,這才艱難地将這分管政策繼續推行下去。
“不幹了不幹了,我回家放牛養馬都沒這麽累!”七夕前一夜還在府衙裏加班加點改章程的徐直毛筆一撂,癱在椅子上,“這師爺當的,操着賣私鐵私鹽的心,賺着賣涼水白茶的錢,窩囊!”
“我也不幹了,回江南當我的少爺去,反正我家有錢。”蘇修遠也學着徐直的樣子完全沒個正形地坐,和徐直不約而同地唉聲嘆氣。
“算了算了,都是自找的,”徐直很會自我安慰地勸起了自己和蘇修遠,“再說也不是全沒效果,這段時間聽說南民坊的鄰裏沖突少了不少,那些個成天欺負老婆的窩囊男人都被鄰裏長率一衆婆子媳婦治得夾起尾巴做人了。果然只有女子能救女子,還得是一大群才夠。”
“是啊,我的耳朵根子都清淨了不少呢。還有昨日學堂會的先生們尋我,說打算設立一個入學資助金,資助家境不好但天資不錯的孩子念書;還打算開設漢化課,不單單給小孩子,還要給大人,讓更多外族人學習漢文。”
徐直點頭:“這是個好主意,安西人種複雜,外族人很多,但會漢文的卻很少,對他們進行漢化教育,安西的穩定和發展會更有保障。”
“所以我答應了,不過執行起來,還得再慢慢商議。诶,事情太多了,什麽時候才能幹完啊。”
“幹不完的,認了罷。”徐直很幹脆地給蘇修遠潑了盆冷水,“當然,若你要辭官回江南當少爺,那就當我沒說。”
“你倒是活得通透。算了算了,暫時不去想了,明日是七夕,我要給自己放假一天,好好玩兒玩兒去。”
徐直一下子就精神了:“蘇弟已經約好了人還是?”
蘇修遠神秘地眨眨眼:“不告訴你。”
七夕那日,蘇修遠申時過後結束了公務,仔仔細細洗了個澡,從行李箱裏找出了料子最好的一套衣服,正兒八經束了發,插了簪,還在腰間挂了香囊,激動又忐忑地出了房門,打算去霍役家接他。
可他才邁出府衙大門,就看到了一個熟悉中帶着陌生的身影。
“……役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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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