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歡沁短如春夢,唯有去日苦多。
許是老天爺覺得蘇修遠這些日子過得實在太滋潤,配不上他那一縣老爺的身份,解決完邊境西番商隊和漢人商隊的沖突後的兩天,他的公務突然多了起來,東集市商鋪遭了搶,西集市孩子丢了人,雨少糧食減了産,流民逃到了城門口,邊防軍要求增加儲備糧,土匪山間打了劫,樁樁件件,都要找蘇修遠解決,忙得他腦袋發昏,屁股生煙,筆頭着火,就連霍役送來的一日三餐,都無法細細品嘗,狼吞虎咽吃下去就繼續絞腦汁想怎麽應對大大小小的公務。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大半個月後,蘇修遠終于受不了了,問了徐直為什麽安西郡的公務多多少少都要将太守拉進來處理,徐直解釋一番,他才清楚這是安西郡一直以來的傳統,因為此地地理位置敏感,人口構成複雜,只有件件盯着,才能維持穩定。
“太守事事參與,遲早累死煩死在雞毛蒜皮裏,難怪安西總是富裕不起來。不行,這樣真的不行,必須改變這種情況。”
“如何改變?”徐直饒有興趣地問。上一任太守在位時他便已是師爺了,安西府衙處理公務之繁多他亦看在眼裏,可礙于師爺的身份和能力,他也無法改變效率低下的狀況。
“我認為,可以多設幾個直接受命于府衙的分部門,任命有相應才能的人做一部之長協助府衙處理相關的事,而這一部之長定期向師爺彙情況,有重要的必須太守親自出馬解決的就由師爺傳達給太守。這麽做,太守便有了更多時間去思考如何增加財政收入,加固邊防,改善百姓生活。師爺覺得我的想法如何?”
徐直靠在椅背上,雙手抱頭思考了一會兒後道:“大人的想法自然是好的,其實之前的太守大人也有這樣的想法,但最終還是沒有這樣做,原因有二:一是如何知人善任。安西不同于京城,江南那些人才濟濟的地方,這裏大多數百姓都不是知書達理之人,大字不識一個的多的是,雖說朝廷近年來加大了對安西地區的教育關注,撥了款設立私塾請先生,可我朝成立時間太短,安西設郡就更短,那些讀書的,哪裏能勝任府衙指派的公務?
“而這第二個問題,便是錢。任人便要撥錢,安西不是富庶之地,每年的財政都緊張得很,要是再撥出一筆錢來雇人,怕是更為艱難了。”
“所以才盡情剝削太守是麽?”蘇修遠哭笑不得。
“還有師爺吶。”徐直幽幽嘆氣,“要不是我家有幾十畝地上百頭牛和馬,我才不當師爺呢,又苦又累還掙不到幾個錢。唉我可真是對安西這片土地和安西百姓愛得深沉吶!”
“徐兄對安西這片土地和安西百姓愛得不可謂不深沉。”
“所以聽了我的質疑之後,大人怎麽想?”
“徐兄所擔心的也不無道理,但我仍想嘗試一下。你說安西不如京城和江南人才濟濟,大字不識的人多的是,可很多事務不需要識字的讀書人也可以解決,譬如鄰裏糾紛,家庭關系,讓熟悉糾紛雙方的第三方去解決定然比我這個單有官威的好;譬如集市裏不同商鋪間因為利益關系而導致的沖突,集市商會聯盟主導解決,官府監督會更公平有效;還有安西的教育問題,從規模最大,聲名最好的幾所私塾挑選出德高望重的先生組成教育會,讓先生們來商議如何促進安西本地的教育。而徐兄你,定期同他們見面,将他們的意見反饋于我,我再用我的權力來解決他們的問題,算不算是任人唯賢了?”
”聽着其實和皇上任用百官的方式一樣,只不過咱們的更多雞毛蒜皮。”
“徐兄聰明。”
“我覺得甚好,不過,這麽做的話,錢從哪來?總不能白白叫人幫忙罷?但安西府衙財政一直很吃緊。”
“無礙,師爺你有錢,就幫府衙一個忙呗。”
徐直诶喲一聲抱住腦袋:“大人,你可別捉弄我,再家大業大也經不起這麽折騰的。”
蘇修遠大笑:“我開玩笑而已,徐兄不用這麽緊張。我們實行這樣的政策,自然一開始會讓府衙的財政變得更緊張,可你想想,沒有了瑣事的煩擾,我不就有更多時間思考安西的經濟發展之道麽?”
“先苦後甜!”徐直豎起大拇指,“妙!”
蘇修遠擡擡眉毛,得意地喝了一口早就涼了的茶。
之後的兩個月裏,蘇修遠和徐直便每日忙碌,拟定府衙事務分部,制定管理規則,為了找到合适的分部領頭人,大到集市經商,私塾講學,小到鄰裏女眷,巡街打更,兩人統統親自走了百遍,說了千回,累得簡直膝蓋膝蓋打顫,喉嚨冒煙,眼皮下垂,頭發亂掉。
“役哥,我要累死了!”
終于結束了兩個月來的最後一場商談,蘇修遠揉着嗡嗡響的耳朵,到了霍役家便一頭栽進了他懷裏。
霍役将蘇修遠扶到椅子上坐着,倒了一杯水給他,道:“少爺既然累了,那就在府衙裏歇着便是,我橫豎是要給少爺送晚膳的,跑這一趟,豈不是更累?”
“我不,我就是要來。”蘇修遠撒嬌道,“府衙裏太熱了,還是你這兒涼快。”
“最近的确是熱了些,我在後院的水缸裏泡了些番瓜,我給少爺切幾塊解解暑。”
霍役去了後院,很快回來,将水井涼水泡涼的番瓜切成兩半,用個小勺子挖出了兩半瓜中間的部分,盛進碗裏,推給蘇修遠:“少爺慢用。”
蘇修遠用勺子舀起一塊,沒有自己吃,而是送到了霍役嘴邊:“役哥,吃瓜。”
“少爺,吃瓜。”
蘇役用勺子舀起一塊瓜,送到蘇修遠嘴邊。
這瓜據說是從西番引進的,快馬加鞭送到江南,一個瓜能抵上一頭牛的價格。蘇明德生辰那日,他的門生送了他幾個,蘇明德切開一個,嘗了之後贊不絕口,剩下的幾個就讓下人放在天井裏用涼水冰鎮,時不時撈一個出來切了吃。
托蘇修遠的福,蘇役也分到了幾塊切得拇指般大小的瓜,但他沒有自己享受,而是要給他的小郎君。
十三歲的蘇修遠正坐在榻上煩躁地寫文章,熱得滿頭大汗,上衣扯開,露出修長的脖子和一片汗津津的粉白胸膛。
他對霍役的舉動皺眉:“給你的,你為什麽不吃?”
“因為少爺喜歡吃。”
“那你呢?你還沒吃過,不想試試麽?”
“小的不吃也沒關系的。”
“役哥。”蘇修遠突然變得擡高了聲調,“我說過多少次了,不要這麽叫你自己。”
“好…….我,我不吃也沒關系的。”
聽了蘇役的話,蘇修遠翻了個白眼,不由分說奪過蘇役手裏的碗和勺子,壓到蘇役身上,将那塊瓜強塞進了蘇役的嘴裏。
“甜麽?”
蘇役慌裏慌張地後退,瓜的滋味都沒來得及細細品嘗便咽了下去,咳嗽兩聲後道“甜……很甜……少爺以後不要這樣…….”
蘇修遠哼了一聲:“役哥你騙人,這些邊角料能甜到哪裏去。”
“我沒騙少爺,真的很甜……”
蘇修遠才不信他的話:“你啊,就是好東西吃得少,還成天讓來讓去的。你看來福,來財,周叔他們,哪個不是得了好東西就自己收着自己吃,就獨獨你,什麽都給我,你覺得我缺什麽麽?”
“不一樣的,他們和我不一樣的……”
“哪裏不一樣?”
“他們沒有和少爺一起長大,不是貼身照顧少爺的人。”
“哦,那你的意思是——”蘇修遠将霍役壓得更低,鼻尖都要抵到霍役的鼻尖了“——役哥和我更親近?”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蘇修遠變得很喜歡這樣對待蘇役,每次都将蘇役吓得連連後退,直到砰的一下後背撞到櫃子或者牆,惹得蘇修遠哈哈大笑為止。
對于蘇修遠來說,這似乎是一種捉弄人的把戲,可對于蘇役來說,卻是讓人心跳急劇加速的挑逗。
蘇役已經十五歲了,不像蘇修遠那樣滿心眼裏還想着怎麽早點完成讀書任務,然後跑去找貓逗狗;已是個半大小夥子的他,不僅身體有了該有的成長和變化,就連內心,也萌發了這個年紀的少年會有的朦胧情愫。
而那份情愫,偏偏又是針對蘇修遠産生的,這對蘇役來說,是甜蜜,是羞赧,更是大逆不道。
他太明白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也太明白自己如今的一切是怎麽得來的,所以他必須将那棵才破土的小芽掐死不可。
但偏偏,蘇修遠總是這般那般挑逗他,這便讓他掐死萌芽的舉動變得異常艱難。蘇修遠的行為總是無意的,因為這個得到了太多寵愛的少爺心思如泉眼般單純,可蘇役的感受和悸動卻是真真切切的。
“少爺,別這樣……”蘇役将臉別到一邊,将“阿彌陀佛”在心裏念了一遍又一遍。
可他越是這樣心就越亂,尤其是蘇修遠那兩瓣桃花唇落在眼前,蠕動着用從孩童向少年蛻變的聲音問:“役哥,你的臉怎麽這麽紅?很熱麽?”
一瞬間,身下某個不可言說的令人羞恥的部位有了反應,蘇役猛地推開蘇修遠,從榻上跳下來,狼狽朝門外跑去。
蘇修遠滾到榻上,“诶喲”一聲後,朝着蘇役的背影大聲問:“役哥,你要做什麽去?”
“我……我去沖個涼水,天氣太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