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卿名

第7章 ·今夕何夕，見此粲者

真相大白，根據本朝律法，主謀王蓄禮被流放漠北做苦工，終生不得回中原；幫兇紅姐被判監禁十年a；而多少也得負些責任的霍役，則被罰了十兩銀子，監禁七日後，終于離了那暗無天日，臭蟲遍地的地方。

“這幾日，你受苦了。”

等候在大牢外的蘇修遠一見霍役便迎了上去。

風裏的花香草味沖入肺腑之中，強烈的日光讓霍役閉上了眼。但很快他又睜開了，往後退了幾步，閃躲着對蘇修遠說：“小人身上不幹淨，大人還是不要靠得太近，免得髒污了大人的衣裳。”

可蘇修遠才不管他是否髒臭，親親熱熱地拉住他的手：“既如此，那便随我去洗個澡。”

“小人可以回家洗。”霍役掙脫他的手。

“倩兒一會兒就下學了，你不想去接她麽？”

這話一下子戳到了霍役心上。被關在大牢裏的這幾天，他沒有一天不牽挂年幼的女兒，可因為擔心大牢裏的環境和大牢裏的自己會給倩兒留下陰影，所以他請求蘇修遠，哪怕倩兒鬧得再厲害，也不要帶她來大牢裏看自己。蘇修遠答應了，承諾他一定會在這幾天裏照顧好倩兒。

“想。”

“那就同我去洗澡換衣服，幹幹淨淨地去學堂接倩兒回家。”

洗澡的地方就在縣衙裏，蘇修遠早就吩咐人準備了熱水。他将霍役拉入澡間，告訴他皂莢和剃刀就放在浴桶旁的高凳上，架子上有擦身的浴巾，旁邊是換洗的衣服。

蘇修遠介紹完，沒有立即走，而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霍役，似在期待什麽。

霍役移開視線：“多謝大人。”

“役哥！”

“多謝少爺。還請少爺出去，小的可以自己洗。”

蘇修遠輕輕嘆了口氣，似是早就預料到了這樣的回應：“好，我出去等你。”

他轉身關上了澡間的門，留霍役站在原地發了會兒呆，然後默默解下了髒污帶味兒的衣服，泡入了浴桶中。

安西入了夏，天氣便幹熱得讓人像株蔫了刺的仙人掌，一輪金日空中挂，曬得等在梁下豎耳聽澡間動靜的蘇修遠渾身是汗。

想和役哥一起洗。蘇修遠想。

上一回和役哥洗澡，還是他十四歲那年，大冬天的他嫌冷，死乞白賴地非要和役哥一起洗澡。役哥拗不過他，就和他擠在一個浴桶裏一起洗，結果發生了件蘇修遠後知後覺的羞赧之事，使得役哥再也不願意同他一起洗了。

再後來，役哥在他熟睡的時候，一聲不吭，一字不留地離開了蘇家——不過霍役也不識字，不能期待他留什麽字條的。只是霍役無聲無息的原因，蘇修遠至今都不知曉。

“吱呀”一聲，澡間的門開了，霍役穿着一雙木屐走出來，烏黑未幹的頭發披在背後，用一層布巾和裏衣隔着，偶有水滴落在地上，碎成細小的水鏡，映出霍役英俊出衆的模樣；他修了胡子，洗去了一身的髒污，因為用了皂莢，氣味十分好聞；整個人清清爽爽，完全沒了剛出獄時憔悴狼狽得的流浪漢模樣，眯起眼睛細細看，蘇修遠竟是尋到了幾分霍役當年的青澀模樣。

“少爺，小的洗好了，出來吹一下頭發。”霍役眨着一雙大眼睛，看着有些不好意思。

蘇修遠看着咽了咽口水，覺得自己身體有些燒。他對霍役身體的最後印象，還停留在六年前，那時的霍役，有着青澀少年和成熟男子的雙重魅力；如今的霍役，已完全成長，肩寬腰窄，腿長胸挺，掩蓋在半透的裏衣中，讓人很難不生起旖旎的幻想。

蘇修遠不由自主伸手，在幾乎觸到霍役的瞬間，卻得到了霍役的閃躲。

“役哥……”蘇修遠未收回的手在抖。

“多謝少爺給小的打理自己的機會。小的感激不盡。”霍役對着蘇修遠鞠躬行禮，眼神只看着地，“還有這身衣服，小的回了家一定還大人這身衣服的錢。”

蘇修遠看着他這麽做，聽着他這麽說，心頭冒出一股火，像反擊羞辱一般厲道：“還錢是麽？好，你給我聽好了，這身衣服，還有你沐浴用的我的東西，共計五兩銀子，限你兩日內将錢送到府衙。還有，你不是說你是小的麽？既然是個下人，就該有下人的樣子。我是太守，對着一郡之長，你光是鞠躬就夠了麽？”

霍役身子一頓，接着膝蓋一彎跪了下來，可膝蓋也就貼了片刻的地，就被蘇修遠拽着領子拉了起來，再毫不客氣地往旁邊一甩。

“這衣服，你還沒付錢，現在還是我的東西！你敢跪髒了，我現在就将你再扔回大牢裏！”

蘇修遠吼得極大聲，引得外院的衙役都跑了進來：“大人，這裏發生了何事？是不是這個人要對您動粗？”

蘇修遠見狀擺擺手示意他們離開，接着重新瞪着霍役，逼問道：“你說話啊！你就這麽看着我是什麽意思？”

霍役低垂着眼：“小的錯了，不敢說話。”

“你真是，你……”蘇修遠氣得不知說什麽好。拽着的這個家夥，小時候就像團棉花，任憑他怎麽打罵怎麽欺負，總還是這麽一副不氣不惱，不争不駁的模樣；如今年紀長了，這棉花更韌了，兇巴巴地一拳打在上面，累的反倒是蘇修遠自己。

“你氣死我得了！”蘇修遠沒好氣地松開拽住霍役領子的手，轉身狠跺了一腳地，當即腳底板頓疼。

“趕緊收拾好，倩兒也該下學了。我同你一起去接她！”

“不必勞煩少爺，我自己可以……”

“你敢違逆本官？”

“不敢……”

“那就不要廢話！”

霍役動作很快，不到一刻鐘就包好了頭發，穿上了外衣，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跟着蘇修遠離開了府衙。

走了一段路後，霍役覺得不對勁，忍不住問：“少爺，這不是去倩兒學堂的路罷？”

“怎麽不是！”蘇修遠還在生氣，根本不回頭看霍役，語氣也沖得很。

“可是……”

“你給我閉嘴！我讓你說話了麽？你不過是個下人！”

霍役立即閉了嘴，乖乖低頭跟這蘇修遠走走。

蘇修遠用眼角餘光看霍役，哼了一聲，在心裏又将霍役罵了一頓。

可罵完之後便是酸水翻滾于胸中。

蘇修遠想不通，剛重逢時拘謹還情有可原，可已經過了這麽些日子了，他幫霍役擺脫了殺人的罪名，也在霍役監禁的這幾天每日都去探望霍役，可為什麽霍役還要這樣對自己。客氣得疏遠，疏遠得不安。

到了倩兒的學堂，不再是之前那個陳舊破敗的地方，卻是安西本地最有名望的一家私塾。本朝允許女子參加科舉，所以有些私塾是願意招收女弟子的，只不過實行男女分開教學。

“倩兒在這裏上學？”霍役吃驚道。

這家私塾可不便宜，小老百姓一年不吃不喝地幹活都不一定供得起孩子在這裏上學。

“她原本上的那家學堂太遠，條件也不好，學不到什麽的。這裏先生好，書也多，倩兒在這禮上學才能有所成。”

“可在這裏上學實在是太貴了……”

“我負擔得起。“

霍役一愣：“為何？”

“不為何，我有錢，我樂意。”

“可是......”

“爹爹！”

倩兒稚嫩的聲音傳來，霍役循聲望去，一個小團子快速撲入了他懷中，抱着他的腿就開始撒嬌：“爹爹，你來接我了！倩兒好高興啊！”

霍役抱起倩兒，臉上有父愛的笑在跳：“爹爹也很高興，爹爹這幾天很想你，你想爹爹了嗎？”

倩兒親昵地抱着霍役的脖子：“想！倩兒很想去探望爹爹，可蘇叔叔說爹爹希望我好好上學，很快就會出來的。所以倩兒再想爹爹也不能鬧。”

“真乖！”

倩兒看到了蘇修遠，甜甜一笑：“蘇叔叔！你也來了！”

“當然，因為蘇叔叔也想倩兒了。”蘇修遠捏了一把倩兒的臉。他不得不承認，他是很喜歡這個小姑娘的，聰明伶俐又可愛，比她那個棉花一樣捶不出個悶響的爹好多了。

看來脾性像娘。

“蘇叔叔，你今晚有空麽？”

“有呀，怎麽了？”

“蘇叔叔去我家吃飯好不好？我爹爹做飯特別好吃。”

莫名其妙就被安排接待客人的霍役頗驚訝地看着倩兒：“倩兒，你怎麽……”

可蘇修遠根本不給他質問倩兒的機會，笑眯眯的一口答應了：“好呀，蘇叔叔今晚就去你家嘗嘗你爹爹的手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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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修遠：今天能吃役哥做的菜了嘿嘿嘿，倩兒，蘇叔叔沒白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