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見子充,乃見狡童
高興之餘,蘇明德夫婦格外開恩地讓蘇役搬出了陳舊窄小的仆役屋子,搬到了蘇修遠的外屋,一來能讓蘇役有更好的居住條件,二來也更方便蘇役照顧蘇修遠。
而蘇修遠對此只說了一句“哼,誰要他照顧,我已經好了”,便再沒更多的反對之舉。
實際上,經過兩年的相處,蘇修遠已經不那麽排斥蘇役的存在了,相反,他還有些喜歡和這個年紀相仿的家夥相處,畢竟人生的頭幾年都因為身體不好一直被困在家裏休息,除了年長許多的下人,牆縫的螞蟻和院牆頭的鳥,他沒有任何玩伴,而蘇役的存在,正好填補了他無聊的孩童時光,讓他能有個年紀相仿的人說幾句話,欺負幾下;而蘇役脾氣又好,幹活又利索,又跟着府裏其他下人學了些手藝,會折些紙老虎,草稈小鳥的玩意兒,時時讨得蘇修遠十分開心。
所以,除了蘇役那“夫君”的身份,蘇修遠對這個家夥總體上還是很滿意的。
蘇役搬到蘇修遠外屋的那天晚上,蘇修遠聽到他在外屋翻來覆去,一直都不安分睡覺。最後,蘇修遠實在受不了了,就叫了一聲:“蘇役!你別滾來滾去了!”
蘇役馬上就不動了:“是小的吵到少爺了麽?對不住,我這就睡。”
蘇修遠哼了一聲,從被窩裏爬出來,走到外屋。
“你方才為什麽睡不着?”。
蘇役被他吓了一跳,騰的一下坐起來:“少……少爺,你怎麽出來了?快回去睡覺,別凍着了。”
“這大夏天的不熱死我就算好的了,還凍着。”蘇修遠嗤之以鼻,坐下來,看到蘇役身子往後退了退,便問,“你躲什麽?我又不會吃了你。”
“小的這裏,不适合少爺來……”
“這是我的屋子,我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蘇役無言,畢竟蘇修遠說的是事實。
“是不是換了地方就睡不着了?你認床?”
蘇役搖搖頭:“不是,只是小的從小到大就沒睡過這麽好的地方,太激動了,就…….睡不着了。”
蘇修遠覺得好笑,想起了家裏下人說過的“山豬吃不了細糠”這句話,嘴上也不客氣道:“你這也太沒出息了,都是能睡到我外屋的人了,今後可得注意些,別再因為一點微不足道的小事就激動得睡不着,叫人知道了丢我的臉。”
“是,少爺。”
”行了,既然你睡不着,那就給我做個小玩意兒吧,之前你給我的小鳥叫管事爺爺不小心扔了,我心裏真難受,我現在要新的。”
“好的,少爺,我這就給你做。”
“嗯,那你做你的,我去睡了,明天還要背書,诶,真煩。”
蘇修遠打着哈欠,心安理得地爬回被窩睡覺了,任那蘇役在外屋就着窗前的月光做自己要的小玩意兒。
我安慰了他,對他可真是太好了。蘇修遠這麽想着,墜入了夢鄉。
***
“做好了。”
霍役将一個草紮的小鳥遞給蘇修遠,“這裏的草不好,還請少爺見諒。”
“不,很好的,很好的。”蘇修遠将那草紮的小鳥放在手心裏,覺得它很輕,卻又很重。輕是因為它的材質,重是因為它所承載的自己的思念。
“小時候我常常叫你給我做小玩意兒,我玩壞了一個你就給我做新的,後來你走了,就再也沒有人給我做了……”
“少爺來找小的有何事?”霍役打斷了蘇修遠的話,卻是看着黑黢黢的牢房地面,“是要調查清楚嬌莺姑娘的死因麽?小的一定知無不言。”
蘇修遠心口一堵:“役哥,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小的不明白少爺的話。”霍役連眼皮都沒擡一擡。
“我們這麽多年沒有見,好不容易重逢,你卻對我冷冷淡淡的,似是在躲我。我是哪裏做得不好麽?”
垂頭而坐的霍役抓緊膝蓋:“少爺是這世間最好的人,做得不好的是小的。只是善如少爺,若是能夠,還求不要再要提起過往了。”
“為何?”
“因為小的,心中有愧。”
之後是長久的沉默,霍役心中的愧,蘇修遠不懂;他想追問,可又不敢。
“好,那我暫且不說過往,”蘇修遠最終還是選擇将朝花夕拾擱置一旁,“先來問問你,嬌莺死前,和你發生沖突之時,你可覺得她有什麽異樣?譬如言行舉止,面容聲音這些地方,和尋常人比,有何古怪之處?”
霍役微擡眼:“小的記得,嬌莺姑娘下車的時候面容極為猙獰扭曲,像是心中有什麽極大的怨怒,或是和什麽人吵了一架似的。可倩兒阻攔她的馬車也不過是一瞬的事,她怎能在短短時間內暴怒如此?”
蘇修遠迅速抓住了話裏的信息:“她當時的臉色,是常人生氣時的赤紅色?”
霍役搖頭:“極為蒼白,跟安西冬天的雪似的,不過她的眼睛倒是紅得很,也不知道是不是沒休息好累着了。”
“那她說話的聲音如何?”
“聲音不似女子,卻像男子般低沉沙啞,但小的之前也沒見過她,不知道是不是她尋常的說話聲音。”
“你推她的時候推的是什麽地方?”
“肩膀。”
“确定是肩膀,而不是別的地方,譬如她的腹部?”
“自然确定!”霍役突然急了,“以小的和嬌莺姑娘的身量差別,以及男女之別,小的除了她的肩膀,還能推她哪裏?推她肩膀都已算是十分無禮了,若不是氣急了,小的斷然是要和嬌莺姑娘保持距離的。所以怎可能碰到她的腹部?”
蘇修遠一笑。自重逢後,霍役一直保持着冷冷淡淡的模樣,此刻卻因為自己的一句追問現出了當年笨手笨腳的模樣。
他隐藏嘴角的笑,道:“我知道了。”
“小的真的只推了她的肩!”霍役再次強調。
“知道了,之後呢,她被你推倒後還發生了什麽?”
“她便摔倒,撞到了身後停着的馬車,然後就沒了。這些小的已經在大堂上說過了,有什麽不對?”
蘇修遠搖搖頭:“沒有,不過我倒是有了些想法,需要去求證。”
他将之後需要做的事按輕重緩急理出了一個思路,而後對霍役說:“役哥,我還有事要去調查,先不陪你了,你放心,嬌莺姑娘不是你害死的,我一定還你一個清白。”
“真的不是我害死的?”霍役有些激動。
“不是,相信我,我一定會讓你從這裏出去的。”
“那可就太好了…….”霍役扯了扯嘴角,但很快又耷拉了下來,“不過,我的确是推了她一把啊……”
“你推她的那一把不至于讓她死,她的死因另有蹊跷。你不要多想,也不要自責,等我調查清楚,一定還她和你一個公道。”
離開牢房後,蘇修遠直奔仵作房,仵作房外,徐直正翻看着一本簿子。
“徐兄,仵作驗屍可發現了什麽?”
“喲大人回來了?”徐直對蘇修遠招招手,将自己正看着的一頁亮給蘇修遠,“大人你看,這是仵作驗屍的部分結果。”
蘇修遠一看:頭部完好,無受傷痕跡;肩背完整,皮膚無積血淤青,無雙目可見明顯受傷痕跡;腹部呈青紫色;雙目渙散,眼球發黃,布滿血絲;口唇除血腥味外,另有不明辛辣之味。血呈黑色,中有古怪。
“這是不是意味着嬌莺并非肩背受重創而死的?”蘇修遠問。
“不錯,”徐直點點頭,“我也同仵作确認過了,嫌犯霍役那沒有在嬌莺身體上留下任何受傷痕跡的一推,根本不可能致死……”
太好了!蘇修遠于心中高興地歡呼,他就知道霍役不會是兇手。但面上,他還是穩重的。
“若我沒理解錯,嬌莺姑娘更像是中毒而死的?”
“仵作也是這麽說的,所以現在她正在解剖嬌莺姑娘的屍身,預計再等半個時辰就可。”
“好,那我同你一起等。”
兩人便一起在仵作房外等,吹着涼風的時候,之前讓回家找鄰居驗藥的衙役也回來了,說那西域藥商看過了,藥的确有問題,多了一種斂冬蟲粉。
“豔春藥能減損人消化吃食的能力,縱使吃得再多,也會将大部分都排出去,從而讓人在盡情享受美食佳肴的同時也不會發胖。但是藥三分毒,這豔春藥吃多了,會讓人性情不定,易怒易躁,頭暈心悸,腸胃不适。所以豔春藥的用量都是要嚴格控制的。
“而那斂冬蟲粉,有加快加劇其他藥效力的作用,平日裏若是要長期用什麽十分昂貴的藥,卻囊中羞澀,大夫就會考慮用一些價格低廉許多的斂冬蟲粉進行替代,以起到保持藥效但節省開支的作用;當斂冬蟲草粉和水接觸後會急劇膨脹,不易排出,用得太多就會在在腸胃裏積澱,同樣也是不好的。”
“原來如此。”蘇修遠打了個響指,“我大概知道嬌莺是怎麽死的了!”
“怎麽死的?”徐直問。
蘇修遠正欲回答,就見仵作房的門開了,竟是個大眼圓臉,個子嬌小的十幾歲姑娘。
“大人,嬌莺姑娘的屍身解剖完畢。”
“如何?”
“死因,胃穿脾破,肝腸寸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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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修遠:看看,我從小就對他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