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實為之,謂之何哉
蘇明德聽得傻了眼:“這……道長可是當真?”
“老道從不匡人。”
“讓我兒和一男子成親,可是得一輩子?那我兒今後還怎麽成家立業?總不能讓別人家的姑娘給我兒當妾室罷?”
“不需一輩子,只需讓你兒和那八字至陽的男子姻緣維持到你兒十六歲即可,到時候,再給你兒和那男子寫一封解除姻緣的休書,在冬至這一天卯時前時分燒了祭祖祭天,這事也就了了。之後你兒若還想娶親,人家姑娘照樣是正妻。而且這事你不說出去,別人也不會知道你兒十六歲前曾和一個男子有夫妻之名。不過,”道長語氣一轉,帶上了幾分揶揄之意,“你不是只求你兒子平平安安度一生就行了麽?還想着他娶妻生子,也太貪心了罷?”
而蘇明德沒有回應道長的玩笑,一心想的是此刻将那金子要回來還行不行。嫁男子,喝掌心血,這是哪裏弄來的邪術?
荒唐!荒唐!
可就算這個方法再荒唐,蘇明德還是照做了,所謂病急亂投醫,只要能将蘇修遠從前往閻王殿的路上拉回來,将蘇修遠嫁給給男子又如何,反正有夫妻之名就行了,過了十六歲,蘇修遠還是個能正常娶妻生子,成家立業,光宗耀祖的好兒郎。
蘇明德四處着人打聽哪裏有八字極陽的男子——不過,是打着給蘇修遠找書童的名義。花費了兩年時間,終于找到了一個百年難遇的八字極陽的男子。
——更準确的說,不算是男子,只是一個比蘇修遠大兩歲的男童;而且找到那男童的地方也實在算不得體面,在那人牙子的市場。
蘇夫人去集市采買給蘇修遠做衣裳的布匹時,經過了人牙子的市場,見那男童正被人牙子踢打,渾身青腫,嘴角挂血,卻是一聲不吭,震驚之餘,也起了恻隐之心,索性将那男童買了下來,帶回家中,想着讓這孩子在家裏幫忙幹活,也給蘇修遠當玩伴。小小年紀的蘇修遠,因為身體原因日日都只能呆在家裏,性子都不好了。
可她拿到那男童的賣身契,粗略一算——這都是給蘇修遠找十六歲前的名義夫君幾年裏耳濡目染學會的——竟發現那男童的八字陽氣極重。
蘇夫人不敢怠慢,拉着蘇明德去找更厲害的大師們算,個個都拿着那男童的賣身契啧啧稱奇:“這可真是百年難遇的極陽八字吶!有這八字之人,一生勇敢堅毅,吃苦隐忍之能力,越超常人,進可做國之将才,退可當家靠山,妙哉妙哉!”
于國于家怎麽樣蘇氏夫婦可不關心,他們在意的是,這至陽的八字可否調和兒子那至陰的八字,而大師們的回答無一例外皆為“良配良配,一生順遂”。
“這當真是老天保佑我蘇家!”蘇明德不無激動地說,“再過兩個月就是夏至,到了那日,便寫下修遠和那孩子的婚書,再燒了祭祖,如此,修遠的身體應當能好起來了。”
那孩子本姓霍,在家裏時排行老大,所以名字就叫霍大。一家人從戰亂的西南一路逃到江南,為了換錢買糧食養活家裏幾個更小的孩子,霍大父母便将已經能幹活的霍役賣給了人牙子。
自始至終,霍役一聲不吭,哪怕後來開始了一天三頓打的生活,也沒掉一滴淚。小小年紀的他,已經體會了什麽叫命該如此。
直到被蘇夫人買下領進蘇家的門。
蘇明德夫婦覺得霍大這個名字不好聽,就将他名字改成了“蘇役”。
“嘉禮初成,良緣遂締。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将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此證。”
當年夏至,蘇役和蘇修遠在蘇家祠堂裏,秘密地結為了一對良人。
這所謂的“良人”,也不過是名義上的而已,并且除了蘇明德夫婦和老管家,誰都不知道,若有什麽外人來作客,也只當蘇役是蘇家給蘇修遠新招的貼身侍童,而貼身侍童在大戶人家,可謂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而事實上,蘇役所做的事,除了每月初一十五割開掌心滴兩勺血給蘇修遠喝之外,其餘的活計和貼身侍童差不了多少:每日照顧蘇修遠的飲食起居,提醒蘇修遠喝藥,聽蘇修遠使喚做這做那,倘若蘇修遠發了脾氣,要打他罵他,他也得默不吭聲地受着。
——因為他是蘇修遠名義上的夫君,事實上的侍童和藥罐子。蘇明德夫婦夫婦将他從人牙子那裏買回來,讓他擺脫了風餐露宿,饑寒交迫,拳腳交加的地獄一般的生活,給他吃穿住用,如此恩情,他銘記在心,不得不報。
可蘇修遠卻不喜歡他,起碼他們認識的頭一年是這樣的。
蘇修遠生了太久的病,終日關在家中與藥為伴,長年累月的,脾氣就變得十分不好;加之天性聰慧異常的他已經知道了蘇役來到自己身邊的原因,所以他對這個人簡直厭惡至極。
“走開啊!誰要你照顧!”
蘇役第一次照顧蘇修遠吃藥,就被蘇修遠叫罵着倒了一頭的藥汁。
“這是我家!這是我的屋子!我不許你進來!你給我出去!”
蘇修遠邊罵邊将蘇役推向門外,因為身子太弱,才推兩下自己也站不穩摔倒了。
蘇役見狀,趕緊去扶蘇修遠,卻被蘇修遠一巴掌拍在了腦門上,接着小腿上也挨了蘇修遠的一記狠踹。
“走開,別碰我!我讨厭你!你要是再碰我,我就,我就——”
蘇修遠不知接下來該怎麽說,急得臉一紅,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引得蘇夫人一陣小跑就過來了。
“修兒怎麽哭了?”蘇夫人心疼地抱起摔倒在地的兒子。
蘇修遠躲在蘇夫人懷裏,抽抽噎噎地委屈道:“娘,我不要…….不要他在這裏,我讨厭他…….要他走……”
“好好好,娘這就讓他走,修兒別哭了。”蘇夫人哄着蘇修遠,同時擺擺手,示意蘇役出去。蘇役也很聽話,默不作聲地走出了蘇修遠的房門。
等蘇夫人好不容易哄好了蘇修遠,照顧他喝下一碗新的藥,讓他在屋裏寫字,關上房門後,蘇夫人對等在屋外已久的蘇役說:“少爺身體不好,家裏又有許多事需要我和老爺料理,将你帶回來,就是要你幫着好好照顧少爺,讓少爺趕緊好起來的。少爺的脾氣你好好忍耐着,怎麽照顧人你也好好學着,類似方才的事,我希望今後不要再發生了。”
蘇夫人的話,已經算是很客氣的了,畢竟她到底是這個家的主母,而蘇役,說白了,只不過是買回來就蘇修遠命的一件工具,和一件工具麽,能有多親近?
而蘇役葉很明白這一點,所以作為一件工具,一個下人的他,很自然地接受了蘇夫人的教訓,聽話地回了一聲:“是,夫人。”
蘇夫人點頭離開。她和蘇明德對于這個蘇役的存在和出現,終究是有些膈應的,畢竟同是書香門第出身的他們,将小小年紀的兒子嫁給一個從人牙子那裏買來的男子,怎麽說都是蒙了羞。
之後的近一年時間裏,蘇役都在努力學習如何照顧蘇修遠,讓這個因常年生病,困于一隅而脾氣古怪的小少爺接受自己的存在,譬如聽話懂事地給蘇修遠跑腿,一聲不吭地挨蘇修遠的罵,極盡耐心地給勸蘇修遠喝藥,等蘇修遠龇牙咧嘴地吞下一碗苦得透心的藥後再識相地送上蜜餞。
他每日起早貪黑,忙前忙後,任勞任怨,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按時割掌滴血,因為他是蘇修遠名義上的夫君,事實上的下人。
而說來也真是神奇,在蘇役的照顧下,蘇修遠的身體竟真的一日好過一日,待蘇役到了蘇家兩年後,蘇修遠已經完全恢複康健,同尋常孩子一樣,可以滿屋子撒歡了。
因此巨大轉變,蘇明德夫婦是真的信了那位雲游道人的話:蘇修遠那百年難遇的至陰八字,還真得要蘇役那百年難遇的至陽八字壓着才行。
這一場娃娃親,當真是結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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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修遠:是我先,明明都是我先!相識也好,同居也好,還是同那個家夥成親也好,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他竟然和別人有了孩子,嘤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