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如何如何,忘我實多
不願認蘇修遠的那人,目光是落在抱住他大腿哇哇哭的小姑娘頭上,柔柔地說:“倩兒別哭,爹爹在這兒,等事情解決完了,爹爹就帶你去學堂。”
可那小姑娘不是好騙的,早從方才的一番混亂中聽明白發生了何事,所以非但沒有止住眼淚,反而哭得更大聲了:“爹,他們……他們說要把你抓起來……爹,倩兒害怕……”
爹?
蘇修遠又是一顫。他本是想上前拉住那人的手,好好問他這些年都做了什麽,怎麽會來到了安西這樣的地方,以及,為什麽把視線移開,不願認自己。
——明明,明明以前,他是那麽喜歡自己的,可以一整天什麽都不做,只看着自己笑。
可那小姑娘的一聲“爹”,就像在蘇修遠往前沖的路上立了一道無形的牆,生生阻住了他的腳步。
——他有孩子了?已經成家了?他,已經有相伴一生的人了?
就是這麽短短幾瞬,蘇修遠的心就從雲霄墜入了深淵,,整個人就像站在棉花上似的,虛得他仿佛失去了一切支撐。
怎會如此?
“大人?大人?”
耳邊傳來幾聲叫喚,将蘇修遠從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恍惚中拉回現實,縱使此刻心再痛,蘇修遠還是努力維持了他作為太守該有的鎮定。
他強迫自己将目光從那人身上移開,抖着威儀問:“本官在來的路上聽了個大概,現在你們都分開站好,等本官審判。如若不從,還要胡鬧,棍棒伺候。”
言罷,他便坐上了審判的位置,也不在乎官服沒穿,官帽沒戴,一拍驚堂木:“事情原委,誰先說?”
“我先說我先說!”
搶話的是鬧得最厲害的那女子,四十多歲,濃妝豔抹,着一身鮮豔衣裙,露出大片白花花的胸脯。她一手叉腰一手甩着帕子,叽裏呱啦飛快說起來:“小婦人是怡春苑的柳媽媽,那死去的嬌莺,是我們怡春苑的花魁。今早,小婦人才起來,就有人急急來報,說嬌莺在外頭叫人給打死了。小婦人匆匆跟着人去看,就見嬌莺瞪着眼捂着肚子躺在地上,嘴巴張着,吐出來的血染了胸好大一灘,那血滴到地上,連那泥巴都染黑了。我伸手去探嬌莺的鼻息,已經沒氣了,她手下的丫頭紅姐跪在旁邊哭,說姑娘怎麽叫都叫不醒了。後來大夫也趕到了,摸了嬌莺的脈搏後搖頭,說人已經沒了。我問紅姐,嬌莺怎麽說沒就沒了。紅姐說叫人打死的,而打死嬌莺的,就是他!”
柳媽媽伸手一指摟着孩子的那人,她身旁那個十五六歲年紀滿臉淚痕的姑娘也跟着一起指,抽抽噎噎道:“對,就是他打死了我們姑娘!”
而那人,将懷裏孩子的頭輕輕扭到一邊,好讓小姑娘避開柳媽媽和紅姐的怒目,平靜回道:“我沒有打死嬌莺姑娘。”
“還說不是你?”紅姐立馬尖聲反駁,“你推倒我們姑娘後,姑娘撞到了馬車,開始吐血,後來就沒了,不是你打死的,還能是誰!”
蘇修遠耳朵一動,當即出聲:“等等,你方才說,他推了你們姑娘一把?”
“不錯。”紅姐回道。
蘇修遠看向那人,那人的視線碰上了蘇修遠的,蘇修遠的心漏了一拍,而後聽到那人平靜地回了一句:“不錯。”
蘇修遠深吸一口氣,努力讓心跳恢複平常,問:“你是何人,為何要推嬌莺姑娘?”
“草民名叫霍役,平日裏靠擺攤賣些吃食為生,今早送小女倩兒去上學堂的路上,倩兒不慎驚擾了嬌莺姑娘,嬌莺姑娘下車教訓小女,還從車夫手裏奪了馬鞭要抽打小女。草民愛女心切,氣急之下推了一把嬌莺姑娘,嬌莺姑娘撞到了馬車,之後就——”
吐血而亡,死不瞑目。
“你用了多大的力氣推嬌莺?”蘇修遠問。
“草民說不準。”
“嬌莺撞到了肚子?”
“是背。”
蘇修遠看向紅姐,紅姐點頭表示的确如此。
“那這就奇怪了,”蘇修遠的背往後靠了靠,“既然撞的是背,怎麽柳媽媽看到嬌莺死的時候,捂的卻是肚子?柳媽媽,你可有看錯?”
“小婦人确定沒有。”
“那背不疼肚子疼,捂肚子不捂背是什麽道理?”
“這……”柳媽媽的調子裏也帶上了懷疑。
蘇修遠看向紅姐,問:“敢問嬌莺姑娘這一大早的,是要去哪裏?怡春苑是煙柳之地,往往夜間生意最佳,而嬌莺姑娘又是花魁,平常這個時候,她不該是在休息麽?”
“姑娘是要去赴王公子的約。”
“王公子又是什麽人?”
紅姐嗫嚅着不解釋,一臉為難的模樣。
站在蘇修遠身後的徐直走上前,低聲解釋:“是安西本地富戶王家的公子,出了名的風流,時常在煙花柳巷之地和女子厮混。”
“原來如此。”蘇修遠點點頭,接着又問紅姐:“那王公子為何要這麽一大早就叫嬌莺過去?是常常如此,還是僅此一次?”
紅姐道:“這是頭一回。”
“哦,那這就有意思了,你可知為何?”
紅姐支吾道:“不……不知,王公子只說想見見姑娘,姑娘本是不想去的,可是王公子催得十分急,姑娘也只得出門了。“
“怎麽催的?派人上門三請四請還是?”
“派了人來請,後面還送了封手書,姑娘看了手書後才出的門。”
這時柳媽媽出聲了:“小婦人想起來了,的确是清早還未起來時就聽到嬌莺在罵人,想來是被王公子催得急了。”
“那手書可還在?”
“應當還在姑娘房裏。”紅姐回答。
“那現在着一人和紅姐去怡春苑取那手書,再着幾人去請王公子來一趟。”
府衙裏的人應聲而動,小半個時辰後,和紅姐去取手書的人回來了,而去請王公子的人卻只帶回了王府裏的話,說王公子陪家中老母親去郊外的寺廟拜佛了,得晚些時候才能回來。
蘇修遠聽得啧啧不止:“這王公子也真是忙得很,一大早就約了嬌莺姑娘,接着又陪老母親去郊外拜佛,果然富戶公子就是精神頭好。也罷,既然王公子還沒回來,這案子也無法從頭到尾捋清,本官覺着,就暫時擱下,等王公子回來了再繼續審,衆位該做什麽便做什麽去罷。”
柳媽媽第一個不樂意,嚷嚷道:“大人,這狼心狗肺殺了嬌莺的混賬東西,大人也要放了麽?”
“誰說我要放了他?嬌莺死前,他推了嬌莺一把,雖然還不清楚他用了多大的力氣和什麽技巧,讓嬌莺捂着肚子吐血而亡,可他到底是嫌疑犯,自然是要關起來的。來人啊,将嫌疑犯霍役關入大牢,容後繼續審問!”
衙役應聲,走到霍役兩旁,正欲押他入牢,卻聽霍役發聲:“大人,草民有一請求。”
他的聲音和神色都非常平靜,平靜得不像一個嫌疑犯該有的樣子。
蘇修遠嘴唇一顫,道:“你說。”
“草民請求大人在草民被關押期間,着人照顧一下小女。家裏沒人,草民實在放心不下。”
蘇修遠猶豫片刻,說了一聲“好”。
“草民謝謝大人。”
霍役跪下,對蘇修遠鄭重磕了個頭。
蘇修遠一下子酸了眼眶,揮揮手:“去罷。”
這大堂上的人也就這麽暫時散了,蘇修遠如自己承諾的那般,蹲下身,好聲好氣地耐心哄霍役那哭成大花貓模樣的閨女:“寶寶不哭,你爹爹只是暫時被關起來了,等事情查清楚了,你就能和你爹爹團聚了。”
倩兒透過抹眼淚的手的縫隙,偷偷看蘇修遠,怯生生地問:“真的嗎?”
“真的。”蘇修遠點頭,仔仔細細觀察着着倩兒,那眉眼五官,不知繼承了幾分她娘,又繼承了幾分霍役。他心裏冒出一團火,可終究不能對無辜的小姑娘發。
“我爹爹……沒有殺人……對不對?”
“我認為沒有。”因為蘇修遠知道霍役的為人,是這世上頂好頂好的。
“都怪我……要是我聽爹爹的話,不亂跑,就不會吓到那個人的馬車,就不會…….嗚嗚嗚,都怪我,是我害了爹爹……”
蘇修遠輕輕摸她的頭哄:“不是你害的,你爹爹也沒有怪你。我一定會調查清楚真相,還你爹爹一個真相。寶寶乖,你再哭,你爹爹會更難過的,你方才已經看到他傷心的樣子了,是不是?”
“嗯……知道了,我不哭,我不想再讓爹爹難過……”
“真乖。好了,你爹爹說你還得去學堂,你告訴我學堂在哪裏,我送你去。”
倩兒報了個地名,蘇修遠便站了起來。
一旁的徐直見了,忙道:“大人,我着人送她過去就是了。”
“不妨事,我親自送,正好也沿路熟悉一下安西城內的情況。此外,”蘇修遠湊近徐直,低聲吩咐,“勞煩徐兄留在府衙裏,着仵作驗一下嬌莺姑娘的屍身,尤其是背部和腹部,如若可以,剖開嬌莺姑娘的胃,驗一下胃裏殘留的東西可有異樣。”
徐直眼皮一擡:“大人是懷疑嬌莺姑娘的死和吃食有關?”
“有這種懷疑,所以除了方才我吩咐的,還需立即着人去怡春苑搜嬌莺姑娘的房,尤其是能入口的,這其中,說不定就有她死的真相。”
徐直雖還不明白須蘇修遠是如何理出嬌莺之死和吃食有關這個思緒的,但既然吩咐了,他便應下立即行動,而蘇修遠也拉着倩兒離開了縣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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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修遠:什麽?!你竟然背着我和別人生了孩子?!我@#¥%&*?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