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情網
“我……并不記得。”
“紅塵劫一事,九天凡塵各路神仙鬼怪都經歷了,唯獨這一次誰都不記得,我不過一個身份卑微的存在,又怎會記得?”說到這裏,潤玉自嘲的笑了笑了,“所謂的應龍夜神……”
“這個稱呼,又怎麽适合潤玉?”
穗禾沒有料到,潤玉會這樣說,倒是有幾分吃驚。
“那為何?”
“我這千年來,都是一人過着,從來也不知曉何為寂寞,何為熱鬧,也從未覺得有什麽不妥。”
潤玉的聲音很是平靜,像夏日河畔緩緩的流水,從西澗流過。看着這樣的潤玉,穗禾心裏有幾分微微的疼,輕輕的垂下眼睑,放在袖口中的手緊了緊。
“這幾千年來,我一直都在做一個夢,一個看不清的夢,”穗禾聽見潤玉聲音裏多了幾分愁思,有種化不開的憂傷,“夢裏到底有什麽,我都不知道,只是每次夜半醒來,都有種浮生論缱绻的感覺。可這夢裏到底有什麽,我卻什麽都不記得,只是每個夢裏都有一個姑娘的背影,天青色的影子,想到她,心下就特別的歡喜,第一次感到了,什麽叫做,寂寞……”
空氣中有靈力波動,穗禾擡眼,就看見了這滿屋子的畫作。
“那抹天青色的影子,在我心頭就這樣落下來了,慢慢的紮了根,日日夜夜,歲歲年年,成了今日的執念。”
随手拿起手表的畫卷,即便只是初略的一瞥,都能感覺的出來作畫之人的用心。每一副畫作都只有一個背影,或在月色之下,或在水榭之畔,或在繁華鬧市,或在……每一幅,每一筆,都是藏不住的深情缱绻,這畫風風骨讓穗禾很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穗禾聽見潤玉輕輕的說到,握畫的手也緊了緊,一方上好的宣紙之上留下了深深淺淺的折痕。
“日複一日,月複一月,年複一年,我便在這璇玑宮寝殿畫着,可卻依舊畫不出那個姑娘。”
“你又為何确定那是我呢?”穗禾擡眼,看着潤玉,“世間女子千萬,你又如何能确定那是我呢?”
“這個世上,有很多東西可以改變,可以遺忘,可是有一樣東西,卻是無論世道如何改變,只要見了,都不會變的,”潤玉看着穗禾眼裏的疑問,認真的說道,“那就是,情啊。”
修長的手指尖靈力微動,潤玉的掌心出現了半截月見草,穗禾看見了,眼裏是震驚。
月見草是鳥族聖草,唯有歷代鳥族族長才可以掌管使用,一直藏于翼渺洲深處,除非有歷代鳥族現任族長親自降臨,否則,就連這九天的天帝天後都拿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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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見草勾起了穗禾很多想要埋藏在心底的往事,當年穗禾紅塵劫歷劫失敗,鳥族上下真正心服口服者不過聊聊,想要把她從那個位置上拉下來的鳥族更是不計其數。
若是身體安好也罷,起碼還能在鳥族同他們來個比武論勝敗,可惜卻因為紅塵劫歷劫失敗,緣機仙子又找不到旭鳳潤玉的蹤跡,天後娘娘震怒,讓她在寒潭湖畔跪了百年。寒潭湖畔的水是千年寒冰所養,每一滴都透徹刺骨,這寒潭湖畔的水汽都似利刃,碰到了都是刺骨的疼。那是的穗禾并沒有今日的修為,歷劫失敗,前塵幾乎盡數忘去,穗禾修的是火術,在寒潭湖畔百年,差點要了她的命。後來回歸鳥族,遇到的又是同族的為難,若不是僥幸取得了輕羽扇,途中又恰好逢貴人出手,只怕那時候還沒有回到鳥族,她就撐不住了。
“是你?”看着潤玉,穗禾身子微微顫抖,眼眶微紅,“我斷然沒有想過,會是你。”
那百年間,穗禾從原來的不服氣,怨怼到漸漸平靜。那百年讓穗禾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她太弱了,太看得起自己的——殊不知,這九天凡塵,神靈走獸也好,魔族仙家也罷,每一個都是一方小小的世界,從來都是殘酷至極的存在,并不會因為你是個女子而對你優待幾分。除了讓自己變強,變的更強,更好的來适應這個九天凡塵,要想過的更加的舒心,只能盡最大的力量在所處的一方天地獲得更大的自由,更多的支配權力。
那時候的穗禾心眼裏沒有絲毫的溫情,有的只是那種從靈魂深處透出來的冷酷,就算到最後撐不住了,倒在了寒潭湖畔,穗禾心裏也是平靜的。
物競天擇,從來都是如此,她穗禾也并沒有什麽需要去怨怼的。
那時候神志都不清了,只是模糊中有誰輕柔的抱起了她,将她護在懷中,給了她終生難忘的暖。
後來去了鳥族,做了一族之長,穗禾的想法也變了,沒有那樣的偏激極端了。當年那個帶着青銅鬼面的啞巴讓她明白了一個道理,盡管這世間的殘酷,卻依舊有着美好值得去守候,值得去為之奮鬥。活一世,并不是并不是簡簡單單的為了權力鬥争,而是另一種方法,活出自己,不負韶華。
那時候她問那個帶着青銅鬼面的啞巴,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那個啞巴寫下的話依舊讓穗禾記得深刻。
“因為有人告訴我,她最愛的就是我眼中的光亮,她說在我眼裏看到了希望。”
“她告訴我,在經歷一切苦難以後還能保持最初的底線,方為君子。”
“她給我取名叫做許昳。她說昳即美好,可日亦有失,就像這世間光與暗,黑與白的輪回。人生在世,變幻無常。她希望我能明白這一點,從此遇事波瀾不驚,淡定從容。”
“許他一個平凡的人世,許他淡定從容,時光荏苒,依舊保持美好,永不枯萎。”
“這是她對我的期望,我又怎能讓她失望?”
那時候穗禾不能明白那種強烈的感情,只是問他是否對那個女子有着別樣的情,愫,啞巴卻告訴她,是的。
“她是我的命啊,這九天凡塵都抵不過她分毫。”
那時候穗禾是羨慕的,她從未想過,這世間真的有這樣的深情不悔,救命之恩,提點之恩,穗禾當日無以回報,眼前人又是超脫世外,蹤跡難尋,穗禾便将見月草給了對方。
這九天凡塵,唯獨一只見月草,不藏于翼渺洲,而在穗禾的眼睛裏。
“既然紅塵劫你都不記得,為何會記得這些?”
潤玉指尖靈力微微聚集,修長的手指動了動,穗禾眼前出現了一方紫木檀香盒。
“我并不記得,”潤玉看着穗禾打開盒子,眼裏滿是不可置信,“可是,它的存在卻告訴我,我原來并沒有做什麽荒唐夢,而是本屬于我的執念。”
裏面是一封封用靈力保存完好的書信,散發着淺淺的書香。一份是男子寫給女子的信,另一份則是女子的回信,言辭樸素,字裏行間,一字一深情。最主要的是,這男子和女子的字跡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只是女子的行草魏碑更加偏向溫婉大氣,男子的行草魏碑更加偏向肆意風流。
無論是這女子留下的字跡還是這女子說話的口吻,都同穗禾的一模一樣。
“我想,我定是愛極你的,”潤玉擡頭看着穗禾,慢慢的說道,“當年無意看到了你留下的字體,就跑到了寒潭湖畔。我害怕自己找錯了人,認錯了人,所以一直不敢相見,可是,當我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明白,從來,就只有你。”
“那百年見,我想同你相認,可是天後就在一旁,她又一向對我不喜,若是貿然出現,只怕會讓你身陷險境。”
“那你當初為什麽不告訴我?”
“那時候的你,哪有心思時間來考慮這些啊,”說道這裏,潤玉看着穗禾,眼睛一眨也不眨,頓了頓才說道,“我也想知道,如果沒有了這些,你是否會再愛上我?”
“這世間本就是真心換真心,我也害怕我的真心對于你而言不過是無端的困擾,我再也承受不起你眼中的絲毫不願不喜,”潤玉認真的說道,“我一直相信,就算沒有了記憶,感覺也是不會變的。”
眼淚從穗禾的眸中滑落,穗禾輕輕的閉眼,緊緊的握着那方紫木檀香盒。
潤玉起身,走到了穗禾面前,看着穗禾緩緩的擡頭,水潤的眸中滿是脆弱。
眼前這個朱色錦袍的潤玉眼裏疼惜,穗禾聽見他微微的嘆了一口氣,輕輕的俯身,眼角處是柔軟的灼熱,輕輕的吻落在了眼淚之上。
“穗禾,我不再逼你了,”穗禾聽見潤玉說道,語氣裏滿是認真與缱绻,“我只求讓我陪你一程,不管将來如何,我只求現在。”
風悄悄的溜了進來,墨發與青絲纏綿,紅色紗裙和朱色錦袍微動,潤玉聽見穗禾輕輕的說了一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