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念念百年(1)
楚闌看着雲沉掌心的桃仁,沒有立刻伸手去取。
雲沉察覺到楚闌的猶豫,手指微蜷,道:“放心,沒毒。我還需要你施法帶我離開夢境,必不會害你。”
楚闌猛然驚訝,他竟然完全沒想過這點。和大魔頭雲沉相處愈久,他的戒備之心愈發松懈,潛意識裏已經覺得雲沉不會加害他。楚闌清了清喉嚨,來掩飾自己的內心驚訝。他剛剛猶豫,并非因為擔心桃仁有毒或被下了蠱咒,而是單純因為他不喜歡吃苦的食物。
雲沉想了想,另一只手扔了一顆桃仁進嘴裏,嚼得脆響,笑道:“獨門秘制,不苦。”
楚闌這才從雲沉掌心取過那顆差點被嫌棄的桃仁,放進嘴裏嚼了嚼,果然不苦,反而有一股清香,若清晨推開門見三千桃花灼灼而開。
雲沉笑了笑,再去看明燈和小蝶姑娘時,發現這兩人被許多惡漢包圍。
原來明燈病好之後依舊到處行善,之前他獨自行善,達官貴人也好,乞丐病夫也好,在他眼裏一視同仁,有人贊他“菩薩在世”,也有人罵他“瘋子”,他只管腳下靈山渡衆人,不理兩耳閑雜聲。
但如今他身後跟了個貌美如花的小蝶姑娘,引來不少人的注意,其中就有素來強取豪奪的地頭蛇。這些惡漢見了小蝶姑娘,路都走不動,整天癞皮狗似的粘着小蝶姑娘,污言穢語涎皮賴臉,教人惡心。
小蝶姑娘一直跟着明燈,學得他一樣的善良慈悲,所以對這些地痞流氓只是略施法術,以作敲打,并未嚴懲來讓他們恐懼不敢亂動。況且她初化人形,還不知道人性之惡,不見棺材不掉淚的道理。
這群惡漢商量,總要找個機會得到小蝶姑娘,反正和尚吃素戒|色,守活寡的姑娘能被他們看上是姑娘的福氣。但他們被小蝶姑娘施法戲弄過,知道她會點旁門左道之術,直接從她身上讨不到便宜,便想辦法從明燈和尚身上下手。
一日,小蝶姑娘回蝴蝶谷修煉,她的修為不高,得常回老巢借天地靈氣才能幻化人形。明燈獨自在草屋敲木魚誦經,一群惡漢忽然蜂擁而至,将對明燈的嫉妒、憤恨、惡意一通發洩,打得明燈茍延殘喘,又将他捆在木樁上。
小蝶姑娘回來時,看到奄奄一息的明燈脖子上架了一把鋒利的殺豬刀,她又氣又急。那幫惡漢兇神惡煞,仿佛地獄使者,提出無理要求,只要小蝶姑娘陪他們睡一覺,就放了明燈。
小蝶姑娘急得六神無主,咬着唇,眼淚直流。明燈嘴巴被抹布塞住,說不出話,臉上血痕清晰,雙目布滿血絲,連連搖頭,痛苦不已。
小蝶姑娘迫于無奈,為了救明燈,只好忍着羞愧點頭答應。明燈急得腦袋直撞木樁,持刀架住他脖子的人一時垂涎美色,手上疏忽,殺豬刀不留神貼近了明燈的脖子,明燈趁機脖子前傾,往刀口一撞,登時脖頸破開一條大血口,鮮血嘩啦啦往外噴。
這些地痞流氓沒想真鬧出人命,面面相觑,落荒而逃。
小蝶姑娘悲痛嘶吼,沖上去抱住明燈,解了捆住他的繩索,泣涕漣漣,唇瓣顫抖地呼喚着明燈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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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蝶姑娘的雙手捂住明燈脖子上的血口,想止血,卻發現鮮血越流越多,如決堤般,讓她止不住渾身顫抖,內心冷涼,往下墜往下墜,墜到無窮無盡的黑暗中。
明燈反而松口氣似的笑了笑,總算……總算保護住了小蝶姑娘。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顫顫巍巍地從口袋裏摸出一粒杏子糖,臉上現出欣慰又幸福的神色,道:“小蝶姑娘,吃顆杏子糖吧……”
小蝶姑娘的手染滿了淋漓鮮血,她心如刀絞地接過那顆杏子糖,啜泣道:“你不要怕,我一定會想辦法救活你。”
因失血過多,明燈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身上的衣裳卻被鮮血染得越來越紅,正如他的一生,蒼白而又有濃墨重彩的一筆。他拼命仰頭望着這世間最後一絲留戀,笑着搖搖頭:“今生我已許身佛門……若有來生,若有來生……”
明燈的話沒有說完,或許他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麽,只好讓那未盡的情意永遠停在嘴角期盼的微笑裏。
小蝶撕心裂肺,抱着明燈的屍身在草屋裏坐了一天一夜。待她醒過神來,心裏的仇恨已經如雜草般蔓生纏絡,她将那些殘害明燈的人抓到一起,逼迫他們對對方千刀萬剮,直到遍體傷口,血竭而死才肯罷休。
楚闌看到這副情景,忍不住皺起眉頭,對身邊的雲沉道:“明燈死得可憐,害他之人死有餘辜。只是小蝶姑娘這手段未免過于血腥。若是明燈還在,想必也不願看到。”
雲沉看了眼楚闌,想說“若換了我,必定做得比之瘋狂百倍千倍”,轉念一想,不,決不可能讓心愛之人受傷。
他拉了拉連着兩人的玲珑如意索,楚闌便被牽引得向他靠了過來,臉貼得很近,幾乎可以感受到對方的呼吸。楚闌莫名其妙地問:“做什麽?”
雲沉目光如炬,輕輕笑道:“從這個角度,看得更清楚些。”
楚闌:“……”有區別嗎?
沒幾天,小蝶姑娘在蝴蝶鎮蓋了一座廟,名喚“明燈廟”。她親手雕的佛像,和明燈的容貌身高體型一模一樣,仿佛就是明燈站在那。
這是小蝶姑娘覓得的起死回生的法子。只要佛像得百姓供奉香火,且有人每日為佛像念誦《返魂經》,便有機會召回亡者的魂靈,再施法讓魂靈附在佛像上面,佛像便可複生。
明燈生前一直行善,來廟裏給他上香的人倒是有一些,但要籠絡住這些香客,是很困難的,畢竟明燈只是個凡間和尚,不是真正的佛。于是小蝶姑娘記下每個進明燈廟的人的心願,千方百計地幫助對方實現。如此,聽聞在明燈廟許願可以成真,越來越多的香客過來供奉參拜明燈。
小蝶姑娘整日忙得暈頭轉向,她要幫助香客實現心願,還要維護明燈廟,還要每日念誦《返魂經》,日複日年複年,好在她天賦異禀,法術修為越來越深,否則定然堅持不下去,但這樣的勞累實在耗盡心血,讓她日益老去。
偶爾風吹得窗戶吱呀輕響,疑是玉人歸,她便忍不住跑到窗前,喃喃道:“明燈,是你回來了嗎?”無人應答,她落寞地數着天上的星星。
癡情如斯,念念百年。小蝶姑娘沒等到明燈的魂魄歸來,卻在蝴蝶鎮看到了和明燈長相一模一樣的少年,曲文靖。他身穿喜袍,滿面春風,正要去迎娶鎮上員外郎的千金小姐。
正當夢境中的故事要發展到矛盾沖突最激烈的時候,楚闌感覺眼前的時空一陣扭曲,似乎陷入極大的漩渦之中,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想要抓住什麽,一只手沉穩有力的手先抓住了他的手腕。緊接着,再睜眼時,他回到了蝴蝶谷。
原來是夢境結束了。
楚闌發現自己的手腕還被雲沉握着,縮了回來,收了将兩人連在一起的玲珑如意索。雲沉拍了拍袖子,道:“這兩人的故事還真是蕩氣回腸啊。”
楚闌望了一眼蝴蝶谷中間那似鬼屋的新房,想起明燈和小蝶姑娘的故事,不由得一陣唏噓,對雲沉道:“原來我們倆歇腳的那間破廟,就是明燈廟。小蝶姑娘曾那樣精心呵護明燈廟,每天都要打掃一遍,日日期盼明燈複活。等了一百年,等到的卻是投胎轉世後的明燈要另娶別的女子,所以她才瘋了,明燈廟也從此成了無人問津的破廟。”
雲沉靜默半晌,眼神露出點點迷茫,道:“前世今生,還是同一個人嗎?”
愛固然應該執着熾熱,但如小蝶姑娘這般,已是瘋狂,令人窒息。
楚闌看看四周各種不倫不類的新郎新娘,若說前世今生還是同一個人,那他們得遇前世情人,應該歡喜雀躍,可這些人被折磨得生不如死。他思索片刻,道:“前世今生永生永世都是虛妄,人吶,最應該抓住的是這輩子。”
雲沉對他笑道:“正是。”
臺上,明燈,不,是曲文靖還未完全醒來,小蝶姑娘怔怔地望着曲文靖,曲文靖和明燈雖性情不同,但容貌一樣,只不過曲文靖蓄了發而已,他分明就是明燈轉世,為何就是不承認呢?
很快,曲文靖醒了過來。他并未因回憶了上輩子的事情而對小蝶姑娘滋生絲毫愛憐之意,反而滿腔怒火地道:“彩衣在哪裏?藍彩衣才是我的未婚妻!而你,是個無惡不作的老妖婆!就算你讓我再看一百遍你和明燈和尚的故事,我也沒有任何感覺。”
小蝶姑娘看着對她惡語相向的曲文靖,心如刀割。上輩子,明燈從來不會對她說一句重話,可他現在口口聲聲說要娶別人!還罵她老妖婆!
在小蝶姑娘枯守明燈廟,日夜守望,滿心凄涼的時候,乍然看到明燈迎娶藍彩衣的時候,可有人知道她有多麽肝腸寸斷,有多麽生不如死?她何嘗不想繼續做一只無憂無慮的蝴蝶?哪怕繼續等待千年萬年,她也無悔,可偏偏她看到明燈和別人柔情蜜意,那她這一百年來的付出和等待算什麽?
小蝶姑娘的心充滿了仇恨嫉妒不甘痛苦,明燈臨死前明明說過“若有來生”,為何不遵守諾言?她悲傷了這麽久,思念了這麽久,決不允許明燈同別人恩愛。
她本着要痛苦大家一起痛苦,全世界一起毀滅的原則,輕挑眉毛道:“只要你娶我,我就放了藍彩衣,否則這輩子你休想再見到她!”
“你……”曲文靖氣不打一處來,“你這麽做,和殺了明燈的那群惡漢有什麽區別?利用我的心上人威脅我,卑鄙小人!”
“做好人只會一無所有,做壞人卻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那我寧可做一個壞人。”小蝶姑娘咬牙切齒,“藍彩衣的性命就在你手裏!”
曲文靖雙目含恨,半晌才吐出一句含針帶刺的話:“我得先看到彩衣平安無事,而且你得放了這群無辜的人,我才能答應你的無恥要求!”
小蝶姑娘聞言大喜,她心裏清楚現在的曲文靖是不甘的,但将來時日一久,他想起前世的情意,這顆鐵石心腸總能化為繞指柔的。小蝶姑娘立馬吩咐小妖去将藍彩衣帶來,又道:“臺下的諸位,喝了我和明燈的喜酒,你們便可回家。”
雲沉拍了拍楚闌的肩膀,道:“除掉老妖婆的機會來了,走!”
楚闌尚不明白雲沉說的機會是什麽機會,看到他望向去押送藍彩衣的小妖,很快明白過來,這方法落在小蝶姑娘的情敵藍彩衣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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