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蝴蝶入夢
無垢門有多種秘術,諸如不竭幻術,可将一滴水幻化成一池水;又如分形術,分散身形,以一化萬;再有入夢術,可潛入旁人的夢境等等。
楚闌在學習入夢術的時候進入過別人的夢境,之後再也沒有,他不是那種喜歡探究別人隐私的人,眼下為了解決老妖婆,只好施展入夢術。
他對雲沉道:“我沒有試過帶別人入夢,不一定可以成功。”他祭出玲珑如意索,繩索兩端分別搭在他和雲沉的手腕上。師父教入夢術時,曾說以法器将兩人相連,便可同時入夢不相棄。“我們試試吧。”
雲沉轉了轉手腕上的玲珑如意索,很有把握地說道:“你一定可以的。”
楚闌施法念咒,在左手掌心畫了一道符咒。兩人閉上眼,片刻後再睜眼時,已經不在花海,而是人煙湊集車水馬龍的蝴蝶鎮。
兩人走在大街上,道路兩邊販夫走卒的吆喝聲接連不斷。楚闌道:“這裏還是蝴蝶鎮,也就是說上輩子,老妖婆和明燈還是在蝴蝶鎮認識彼此的。”
“以我在魔窟長大的經歷,那老妖婆是只有百年修為的蝴蝶精。”雲沉四下張望,眯着眼仰頭望太陽,“不如我們找家飯店,先喝碗魚湯,鲫魚湯最好。”
從老妖婆的穿着打扮及其老巢是蝴蝶谷,楚闌也猜到她是蝴蝶所化。此時恰好有一匹馬飛馳而過,踢翻了攤販,驚吓了行人,楚闌下意識拉住雲沉的手腕,靠向一邊,身體力行地踐行“保護大魔頭雲沉”的諾言。渾然忘了,以魂入夢,是不會和夢裏的任何人或物産生關聯的,相當于透明人。
兩人的手貼在一起,雲沉嘴角噙笑道:“眼下日光朗朗,再看星回仙君身上這套喜服,真襯膚色,白膚紅衣,玉樹臨風。”
楚闌為人低調,卻也不是沒被人誇過。無垢門那些師兄師弟經常誇他長得俊美,但他一照鏡子,覺得自己和其他人也沒什麽兩樣,甚至還要弱一籌。譬如江介之師兄個高如竹,身姿永遠挺拔,法術又修煉得高,常被師父挂在嘴邊誇贊,是師父最鐘意的弟子,門內心照不宣的下一代掌門。楚闌便覺得自己不如江介之,所以時常将那些溢美之詞當做敷衍客氣話罷了。
但此時聽雲沉說,他卻覺得這人是打心眼裏誇贊他,沒有半分恭維之意。
楚闌的目光再在雲沉身上一轉,明明此人才是白膚紅衣,風姿迢迢,俊美無俦。雲沉身上的喜服是男子衣裳,穿在身上很合适,但楚闌身上的喜服是嫁衣,多少有點不倫不類。
他松開雲沉的手,回到正經事上,道:“我們留心,老妖婆和明燈肯定就在附近。”
不一會兒一群小孩從小巷子裏沖出來,為首的大男孩搖着手裏竹筒道:“終于抓住這只蝴蝶了!整個蝴蝶谷,這只蝴蝶最好看!”
跟在他後面有三四個小孩,争先恐後道:“給我再看一眼,就看一眼!我從來沒見過這麽好看的蝴蝶。”
那為首的大男孩倒也大方,自然也有想要炫耀的心理,左手将竹筒蓋子打開一半,右手卻牢牢将竹筒握住,唯恐竹筒被人搶了去,道:“快看,看一眼,我就要關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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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看到竹筒裏面關着一只五顏六色的蝴蝶,再次驚嘆道:“真漂亮!它在吃虞美人呢!”
“看夠了看夠了!把你們的手都拿開!”為首的大男孩眉飛色舞,更加得意,要将竹筒蓋上,一雙手卻攔住了他。
大男孩擡頭一看,是個和他年紀相仿的和尚。和尚相貌端正,語氣稚嫩:“小施主,蝴蝶亦是天地之靈,一條無辜生命,何必戲弄?”
大男孩兇道:“你想幹嘛?”
和尚态度誠懇:“上天有好生之德,小施主若能放了這只蝴蝶,來日定能被我佛庇佑。”
大男孩明白了和尚的用意,道:“你要救他?也可以。給我一兩銀子,我就把這只蝴蝶賣給你。”
和尚搖搖頭道:“小僧乃出家人,身無分文。只有昨日施主所贈的一粒杏子糖。”他将杏子糖從口袋裏拿出來,“還請小施主菩薩心腸,放了這只可憐的蝴蝶。”
大男孩手一揮,将杏子糖打落在地,嘲諷道:“一粒快化了的糖就想打發我?你以為我是傻子嘛?沒錢給我滾一邊去!你看着比我年紀小,還好意思叫我小施主。臭小禿驢!”
大男孩想合上竹筒蓋子,卻發現蓋子被和尚牢牢按住,他根本扳不動。別看這個臭小禿驢看着瘦弱,力氣卻大得很。他再一用力,沒合上蓋子,反而被和尚将蓋子完全打開,蝴蝶從裏面亡命天涯似的飛了出去。
見蝴蝶越飛越高越飛越遠,追不上了,大男孩氣不打一處來,将氣全撒在和尚身上,吆喝小夥伴對他拳打腳踢,直打到他鼻青臉腫為止,趴在地上爬不起來為止。
和尚沒有還手,甚至沒有防禦,任打任踢,看到那只彩色蝴蝶自由自在地飛向天空,欣慰地露出笑容,嘴裏低聲喃喃:“快飛走啊快飛走啊。”
楚闌和雲沉沒有看那只盤旋不去的蝴蝶,而是瞧着躺在地上口角流血的和尚。楚闌道:“他就是明燈。原來明燈上輩子是個和尚,他和老……”似乎現在稱那只蝴蝶為“老妖婆”不大合适,但一時之間也找不到別的稱呼,只好照舊,“明燈和老妖婆的緣分就始于這一場救命之恩。”
雲沉雙手抱胸,挑了挑劍眉:“依我說,這小和尚也太愛多管閑事。這幾個小屁孩玩蝴蝶玩得開開心心,他插一腳,搞得別人不痛快,還給自己惹上前世今生的麻煩。”
這話說得粗糙,卻也似乎有幾分道理。畢竟如今這世道熙熙攘攘皆為利也,對世間生靈常懷悲憫之心的聖人不多矣,楚闌的師父青松真人算一個,這明燈和尚也算一個。
等到那群小孩走遠後,那只蝴蝶飛下來,落在明燈的手上,眨呀眨那一雙輕盈的翅膀,明燈微笑不語。蝴蝶又落在那顆掉在地上的杏子糖上,似乎在讓明燈将杏子糖撿起來,明燈便将杏子糖撿起來放回口袋裏。
之後的歲月裏,無論明燈走到哪化緣,都有一只彩色蝴蝶跟着。有幾回,有人尾随要捉那只蝴蝶,明燈費盡口舌勸解,勸解不成,也不動手厮打,只拼死守護彩色蝴蝶,視之如命。
七八年後,明燈從小和尚長成了俊美的青年和尚,身穿百衲衣,眉眼和善,言行舉止莫不透着一股純淨的善意。這樣的出家人哪怕身在淤泥,哪怕食不果腹,也讓人相信,他慈悲為懷,以渡衆生為己任,必要時,身上那件唯一的百衲衣也會給予有需要之人。
那只彩色蝴蝶依舊跟着他,每年冬天蝴蝶會無影無蹤,但來年春天必會再現。明燈曾問蝴蝶:“你還是從前那一只嗎?”蝴蝶的壽命能有這麽長?
蝴蝶不語,明燈也不再相問,一人一蝶便這麽雲游四方。
明燈沒發現,楚闌和雲沉卻看到了,蝴蝶偶爾會幻化成年輕姑娘的模樣,靜靜地跟在明燈身後,似乎怕吓着明燈,從來不敢讓他發現,只默不出聲地望着他行仁善之舉。
楚闌似贊似嘆道:“沒想到一只蝴蝶竟這般癡情,倒是比人有情。”再稱她為老妖婆确實不妥,便臨時改了個稱呼。
雲沉看了眼楚闌,似乎不贊同他的話,道:“星回仙君有所不知,若論有情,我想大約還是人更有情,只是你還不知道。”
這話說得倒像年紀輕輕的大魔頭已經經歷了三生七世虐戀情緣,楚闌無意和他争辯,默默不語,繼續看明燈和彩色蝴蝶的故事。
這日明燈給難産而亡的女子誦經超度後,心生傷感,欲回平日歇腳的草屋,才走兩步,天空中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
明燈傷心落魄,行走在潇潇風雨中,想起幼年之事,母親生下他的那一刻便魂歸西天,後來父親郁郁寡歡,撒手人寰前将他送給了雲游四方的老和尚,再後來老和尚也走了,只留下明燈一人踽踽在世。
明燈仁善堅強,卻也抵不住往事如潮水将他淹沒。
在他淚流滿面之時,一把青色油紙傘撐了過來給他遮風擋雨,是一位年輕女子,正是那只彩色蝴蝶所化。
明燈沒有問她是誰,仿佛心中早已知道她是誰,靜默相伴。女子陪伴明燈回到住處,不眠不休地照顧他三天三夜,才将高燒不止的他救了回來。
明燈一聲得愛不多,卻向世人盡可能施予關愛,這回他終于也得到了回報,迷迷糊糊中看着女子忙碌焦急的身影,他那顆幹涸的心髒漸漸滋潤飽滿起來。
明燈問女子的姓名,女子搖頭,明燈便喚她“小蝶姑娘”。往後那只常跟着明燈的彩色蝴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小蝶姑娘。
明燈上山采藥時,小蝶姑娘也幫着識別草藥;明燈打坐誦經時,小蝶姑娘也跟着不明所以地念誦;明燈外出行善時,小蝶姑娘也随行相助。兩人時常相視一笑,卻都不點破那份靜谧如月光浮水的情意。
偶爾明燈會從口袋裏拿出一粒杏子糖,道:“吃顆杏子糖吧。”小蝶姑娘将杏子糖放在手心良久,才輕輕剝開糖衣放進嘴裏,細細地品味,仿佛在咀嚼整個夏日的美好。
楚闌心道,這兩人上輩子的情倒真是美好,難怪小蝶姑娘放不下,纏着明燈到下一世。雲沉用手拱了拱楚闌,掌心攤開一顆桃仁,淺笑道:“杏子糖不及桃仁,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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