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搭在她肩上的手忽地頓住, 手指捏住她的臉頰一側,随後拇指不輕不重地揉撚。
杭敬承沒說話,一句話都沒說。
陸敏慢慢将手機收回口袋, 忘記熄屏, 視線落在身前兩格方正的石板上,眼睫輕顫。
腳步慢下來。
兩個穿校服的男生從籃球場旁的小道裏走出來。
“我明天不寫,後天寫,寫完發給你。”
“那物理呢,物理你......”
兩個學生看一眼陸敏和杭敬承,大概認出是老師, 聲音漸弱,老鼠見到貓似的低頭快步溜走。
“咳。”陸敏擡肘, 推開杭敬承, 拍拍自己的羽絨服毛領。
“在學校。不要勾肩搭背, 影響不好。”
杭敬承這回倒沒堅持,只是似乎朝她這面扭頭, 低垂着眼睫, 目光落在她身上。
面前就是足球場和塑膠跑道, 比學校其他建築都低了一米, 需要下幾級臺階。
陸敏将手揣兜裏, “還要往前走嗎?太冷了,還是回去吧。”
說罷擡眸瞄他一眼, 迅速低頭, 轉身往回走。
杭敬承在身後滿了她半步,始終不做聲, 只有琴盒裏的吉他偶爾晃動, 發出嗬啦嗬啦的聲音。她的心髒也就一直懸在空中——剛才那聲心血來潮實在是欠缺考慮。
懊惱地咬唇。
“剛才叫我什麽?”
身後的人問。
連她的名字都省去了。
陸敏攥住兜裏車鑰匙:“杭敬承。”
杭敬承輕聲:“嗯?”
“......杭敬承。”陸敏繞過籃球場, 到了綜合樓後邊。
這個時間老師和學生都着急放假回家,停車場不剩幾臺車了,她很快定位到自己開來的那輛,最近天氣太冷,騎小電驢上下班實在受不了刺骨寒風。
她将車鑰匙拿出來,按了下,車燈閃爍,準備拉開駕駛座車門。
杭敬承拎她的胳膊,将人拽住,“這輛扔這兒。外邊那輛開回去。”
說罷也沒征求她的同意,握着腰将人帶出去。
走得有點快,冬日冷徹的風直往臉上撲,陸敏擡手捂臉。
“杭敬承你慢點。”
杭敬承瞥她一眼,“剛才怎麽叫的?”
陸敏被他推着,走兩步就得小跑兩步才能跟得上這個速度,“......我說你走得太快了。”
杭敬承一手抓着琴包帶子,一手捺在她後腰,“我說你這是語言系統紊亂。”
到了車旁,拉開車門,将人推上去,“上車,做檢查。”
陸敏吞口水,被他塞進後排車座,跌坐上去,差點仰躺,用胳膊撐住座椅,穩住身體。
他剛才說什麽?
杭敬承繞到車後将吉他放進去,随後繞回後排,拉開車門,躬身上車。
陸敏往另一側挪了挪,一擡頭,四目相對。
幹燥的空氣似乎爆出一粒火花。
“學校門口,你不要亂來。”她警惕道,整個人縮去車門旁。
杭敬承朝車窗外掃了一眼,視線慢悠悠回落到她臉上,似笑非笑,“怕了?”
這幾天異地,這雙深黑色眼睛的目光重新歇落在她身上,身體深處緊張地顫動着暖流。
陸敏大腦飛速轉動,從如何狡辯變成如何叫他趕緊去開車。
杭敬承忽地伸手握住她的腿彎處,稍微施力将她扯過去。陸敏失重,就要往後仰倒過去,被他另只手撈起來。
她驚魂未定地扶住他的肩膀,胸口起伏,杭敬承的視線落下來,她捂住,搖頭。
“你說你。早別招我啊。”杭敬承指.尖捏住羽絨服拉鏈,“不就沒這事了。”
扯拉鏈聲劃破空氣,短促,中間頓了頓,她的胳膊被推開。結束在咔噠一聲裏。
這人!
居然算她的錯了。
要不是他說什麽要嘴甜,她也不會頭腦一熱就叫哥哥。原想看他害羞的。
呵呵。杭敬承從來沒有羞恥心。
搬起石頭砸自己腳了吧陸敏。
她躲開視線,思考片刻,軟下聲咕哝,“你就當沒聽過行不行。”
“不行。”杭敬承搖頭。隔着毛衣按上去,帶着青筋的手掌掌心蜷成抓握狀,腕上的金屬表時隐時現折光芒。
陸敏蹙眉,似是難受的樣子,額頭抵到他肩頭,“這幾天不方便。真的。”
杭敬承停手,頓了頓,拇指和食指捏住她的臉頰,輕輕用力,捺出兩個指印。陸敏的唇瓣被迫輕微張開。
“這張嘴,是不是想什麽說什麽?”
“前一腳說了,後腳就否認。我怎麽信你,嗯?”
陸敏推他的手,推不動,微圓眼睛瞪他一眼,然後扯自己敞開的外套,摸到口袋,從裏面掏出個白色方片,在他眼前晃一晃。
杭敬承扭頭,舔了下後槽牙。
陸敏終于推開他的手,按着他的腿坐直身子,低頭整理衣服,“你不害臊我害臊呢。回家......”臀下感覺到什麽東西,烙.棍似的。動作一頓。
杭敬承幽幽:“別的地兒方便吧。”尾音上揚,手指勾到毛衣下緣,游移上去。
陸敏搭在身上的手掌微蜷,手指抓住他的袖子。
這個年紀的男人,她真惹不起。
“先回家。”她最後的堅持。
包裹在織花布料裏的觸感,不像大團棉花的一按就會塌陷的虛軟,也不像嫩豆腐易碎,而是紮實的貼近心跳的柔軟,随意陷下任意數量的指節的輪廓。毛衣底下像藏了只來回伸懶腰的貓。
杭敬承斂眸,舉起搭在她身後的手掌,捺住她的後頸,他低頭,嘴唇貼上她的額頭,溫熱相觸,只一瞬,游移到眉梢那顆淡痣處。然後是鼻梁,輕輕蹭了下她的鼻尖。最後是嘴唇。他含住她的下唇。
陸敏胳膊攀住他的手臂,烏濃頭發散落,被他噙住舌頭,有點喘不上氣。杭敬承駕輕就熟地引導,用唇舌控制節奏,叫她慢慢喘.息,按在她後頸的手再次施力将人攬過來,貼在自己身上,在試探過她的接受程度後,幹脆地深吻下去。
時間流速變成具象的概念,在每一次啧聲糾纏中。
杭敬承稍稍後撤,額頭抵住她的額,視線落在她蝶翅似的震顫的眼睫上。
聲音微啞,“要麽你再叫一聲,要麽給我弄出來。選一個,嗯?”
“先,先回家。”陸敏抿了下泛紅一片的唇。
杭敬承被她的堅持氣笑了。
他擡手看了眼腕表,“我六點的飛機,你算算還有多少時間。”
陸敏唰地睜開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要去哪?”
杭敬承低低應了聲,“回申城,那邊還有個招待會要開。”
陸敏瞳孔微顫。
她看着他,欲言又止,不死心,問:“只有幾個小時,為什麽還要回來?”
杭敬承噙笑,淡淡道:“回來取份資料,順便看看你。”
他說得雲淡風輕,然而陸敏心髒有點疼,滿溢的疼。
杭敬承覺察她的沉默,低頭,下巴抵在她頸側,“申城的事結束就得去歷城,年前都回不來了。疼疼我,敏敏。嗯?”
距離放寒假還有将近兩個周,至少十天不能見面。陸敏低頭,瞧着自己身側那隐在暗處的深色西裝褲。杭敬承牽着她的手探過去。她用力掙脫,搖頭,他正欲皺眉,她整個人從他腿上流淌下去,半跪在狹小的車縫間。杭敬承一直埋在溫軟裏的手忽然滑出來,懸在半空,冷白指節蜷了蜷。
泙泠金屬碰撞聲,吱啦拉鏈聲。
光線不大好,第一次近距離,她手指緊張地蜷緊,眨了眨眼睛,略帶着好奇地瞧着那裏。
杭敬承一手握着,一手牽起她的手要交給她。陸敏擡手撥開耳邊的頭發,挂到耳後,抿了抿唇,低頭用舌尖輕輕觸了下。
杭敬承呼吸停滞,過電似的頭皮發麻。松開牽她腕的手,按住她的後腦勺,攬向自己。
臨近四點鐘,汽車駛回小區地下車庫。
倒車入庫,熄火。
陸敏推門下車,眸色潋滟,關車門時衣服不小心被夾住,扭頭回看的一瞬間,下颌處幹涸的斑白若隐若現。
她抄兜,手裏攥了團衛生紙,走了幾步,停下裏,回身等杭敬承。
視線不經意間略過車牌,又歇落回來,她若有所思。
杭敬承繞到車後,從後備箱拿出她的吉他。
兩人一起上樓。杭敬承匆匆換了身衣服,将車鑰匙留給她,再次下樓。
電梯裏接到電話,信號不大好,聽不到對面的聲音,杭敬承眉頭微皺,視線掃了一圈,就撇到身後的鏡子。
新褲子跟剛才那條差不多。
沒濕罷了。
眼底晦昧的欲一閃而過。
正準備挂斷,電梯到一層。
“喂喂喂?承哥?我說!給你叫的車!在小區門口!車牌!發你微信了!”蘇浩對着話筒大聲喊。
杭敬承将手機舉出去,跟耳朵拉開距離,“聽見了。”
他挂斷電話,朝樓外走。
“杭先生,有您的信件。”
杭敬承被樓裏的物業經理叫住,後者給他一個同城快件。
杭敬承接過,視線落到上面的信息面單上,瞧不出什麽,掂了掂,裏面應該只有一封信。
蘇浩給叫的車已經在等着了。
杭敬承躬身上車,關上車門擋住寒氣。
來回兩趟飛機,本有些困倦,他抱臂,眼眸半阖,略頹靡,注意到手裏的快遞信封,視線着落片刻,另只手捏着封口撕開包裝。
裏面确實有一封信。
白色的信封早已泛黃。
杭敬承指尖微頓。
今年過年早些,一月十四正式放假。
陸敏原想給家裏做個大掃除,杭敬承請了家政阿姨過來,她只幫了點忙,回姥姥家住了兩晚,正式飛歷城。
寫字樓極高,落地窗外是鱗次栉比的建築。
能容納三十人的內部觀影室空蕩,只有陸敏一個人坐着,懷裏抱了個平板,界面停留在搜索框:杭敬承。
三部電影進度不一,兩部電影進度條停在最後,第六部 電影演職員表滾動結束,幕布從黑色變回白色亮,陸敏放下平板,伸了個懶腰,從兜裏摸出自己的手機。
第無數次看微信。
置頂的消息框裏還是沒消息。
杭敬承今早帶她過來,原說中午一起出去吃飯,結果現在天色漸黑,也不見他回來。
陸敏将平板插回座椅一側,撐着扶手起身。
伸懶腰,兩手叉腰扭了扭屁股。
她從觀影室出來,外面是休息區,放了兩張沙發和桌子,牆邊立了三面白色櫃子。
這會兒沒什麽人。
陸敏挪到牆邊,慢慢瞧裏面的東西。
這些櫃子直接做到頂,像個微型博物館,有雜志報紙,早期的CD、VCD和DVD,各種類型的相機、攝像機,電影放映機等等等等。
許多陸敏叫不上名字的東西。
這些雜志封皮帶着卷邊,像是被翻閱許多次。
陸敏四下看了看,猶豫片刻,拿起其中一本,小心地翻開。
剛好這頁是她認識的一個導演。她太追什麽明星,看過兩部他的作品,觀感都不錯。
而且沒記錯的話,杭敬承跟他合作過。
視線下移,一行行閱讀着,果然瞧見那個名字。
陸敏用指尖捺着紙面,緩慢移動。
向戎導演自述對電影配樂沒有什麽造詣,所以會請專門的音樂人來輔助,經常因為理念不同而産生争執。不過這一部《批月》的選樂很順利,因為制片人杭敬承在這方面有自己獨到的眼光。
“......他那人在劇組說什麽就是什麽。選配樂基本都是他動手......有首歌跟別的不一樣,那個情緒,你在電影裏一眼就能看出來,我以為是他的設計,他說其實是故意的......他有個脾氣,每部電影裏都放一首比較早的流行歌,合适就放進去。”
關于這個原因,向戎導演透露,是制片人因為年少時代喜歡的女孩唱過,影響了他的一些藝術理念。
指尖停頓下來,從紙面上抽離開,銅版紙發出咔噠聲。
陸敏茫然地看向門口。
心下微動。像春天種子,在适宜的溫度濕度土壤條件下破土而出。
玻璃門安靜地關閉着。
空氣靜谧地流動。
陸敏回神,拿出手機,打開相機,将這一頁拍下來。
然後将相片移到一個單獨的文件夾。
這個文件夾之前的照片裏,有結婚證和那滿後備箱的花。
一個是2021年12月22日。
一個是2022年12月22日。
咔噠一聲。
有人推門進來。
作者有話說:
前半段比我想象中長太多qaq(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