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雪絨紛紛揚揚。
天花板像一束耀眼白光。
陸敏胡亂攥住被單, 薄透的肌理下尺骨突出,手下床單布料滿是褶皺。
就這麽到了。
片刻後,呼吸平複, 身前人影漸漸明晰。
杭敬承越過她去另一側扯紙巾, 慢條斯理擦手。
陸敏啊陸敏。
加起來不超過一分鐘。
真夠丢人的。
她默默将被子扯過頭頂。
另一側傳來推抽屜的聲音,杭敬承摸了什麽出來,然後撕開包裝盒外塑料薄膜。
啪嗒。
什麽被丢到她腦袋旁邊。
“睡着了?”杭敬承漫不經心笑着。
棉被透出淺淡的光,她睜着眼睛,一動不敢動。
“不是要去拷文件麽。”
微涼的觸感,忽然點了下她腰側, 她呼吸一滞,渾身繃緊。
“敏敏?”
白皙柔軟的肚皮起伏的規律明顯頓了片刻, 杭敬承屈腿坐在她身邊, 胳膊随意搭膝蓋上, 垂眸捕捉到這一瞬,不動聲色。“自己舒服過了, 就不管別人死活了。這樣做對嗎, 嗯?”他依舊笑着, 平日裏多情的語氣, 總帶些落拓暖味的意味。
陸敏卻覺察這話背後的危險意味。
她原也不是想裝死。只是剛才越躲越不敢出去, 回避變成巨大的慣性。
“我沒有......”她小聲。
“明早弄吧......”
透過被子,聲音悶悶的。
杭敬承理所當然接受她的退讓, “那你給我戴上。”陸敏還沒反應過來, 被他掀被子撈起,坐腿上。
就這麽對上這雙含笑的眼睛, 像壓在雪松枝梢那點薄雪, 消融時水滴落下。
她默不作聲垂下眼睫, 若無其事從旁邊撿起那枚,只有從臉頰燒到耳根的紅粉和輕微顫抖的手指曝露心事。她也沒學過這東西怎麽用,憑本能摸索着弄,中途沒話找話,視線落到他手臂紋身處,“你這個紋身......什麽時候做的?”
“嗯......”杭敬承思忖,“有幾年了,大概六七年前。嘶——陸敏敏。”倒吸一口冷氣。
陸敏霎時心虛,飛快蜷回手指背到身後,咕哝,“對不起......忘記剪指甲了。”
杭敬承擰眉,沒好氣,自己握着順下去,“擡腳,我看看你的腳。”
“什麽?”她茫然,看向自己踩在被子上光潔的腳丫。
“自個慢慢琢磨吧。”
杭敬承攬腰讓她往自己身上靠近些。
今晚肯定是跑不了了,陸敏認命。
他握着在下邊兒磨蹭,遲遲不入重點。她原以為他沒找着,稍稍收緊腹部自己碰到他,“不是哪......”聽他在耳邊低聲一笑,才知道他就是故意的。
“杭敬承!”她羞惱。
下一秒他沖撞進來,“我找得準。”
“也就是你。親嘴會不會?嘴跟下巴還分不清麽。”
說她晚上吃飯那會兒的事,就主動親這麽一下,還親下巴上去了。
“怎麽回事兒,嗯?”杭敬承問她。
陸敏胳膊脫力地搭他肩頭,腦袋埋下來,小聲嗚咽。
杭敬承絲毫沒有因為她的啜泣心軟,倒更想逗她,“只有偷親的時候,能找準?”
陸敏小舟搖搖,長睫忽地一顫。
入夜雪勢漸盛,陸敏要看。
屋內只留一盞夜燈,杭敬承讓窗簾開了約莫三十公分的空隙,然後丢兩個枕頭過去,将人放上面,墊在肚子底下。
手機不在這裏,早就沒了時間概念,陸敏任由他上下折騰,連對他今天旺盛精力表示咋舌的力氣都沒有。
被他抱過來時手指觸到他臂上的紋身,瘢痕的位置可以摸出來,她想起那紋路。
“你肩上這個,是什麽......花?”她說話,聲音有點嘶啞,自己也驚訝。
杭敬承眉頭稍皺,翻身下床撿起睡袍,“我去倒杯水。”
陸敏肚子底下墊着兩個枕頭,整個人高低起伏,不大舒服,但她連手指頭都懶得動,兩只胳膊交疊墊在下巴底下,就這麽趴着,看向窗外。
借着微弱的光,瑩白的雪花飄落。
窗外的冷肅與室內的溫暖如春對比鮮明。
去年相親,差不多也就是這個時間。
那是誰能想到現在這種場景呢。
卧室門響動,腳步聲漸近,杭敬承繞到她腦袋對着的這一側,“喝水。”
陸敏擡眼,一時僵住。
這人怎麽連腰帶都不系,那兒大大方方垂在她眼前。
杭敬承視線落在她手臂下側溢的軟肉上,似笑非笑,“怎麽?”
“不想喝水,想喝點別的?”
沒法聽。沒法聽。
陸敏心裏念叨着,帶着耳側薄紅從他手裏接過玻璃杯,将半杯水一飲而盡。
“是水仙花。”杭敬承接回杯子,放到床頭,“我肩上這個是水仙花。”
陸敏原以為他忘記這個問題了。
身側床墊微微塌陷,他坐上來。
“記不記得高中那會兒,有一回,學校上了什麽課,讓我們拿花。”
“哎?”她沒想到他居然也記得這件事。
杭敬承跪坐她身後,窸窸窣窣弄着什麽,扯開她的腿,推進來,“我記得你當時拿的是水仙。”
陸敏攥住被角,指緣漸漸發緊,“嗯......”
不知道是窗外的雪花,還是她的淚花,玻璃窗子四個角落變得泛白模糊,像拍照時的暗角。
“不是說跟你同桌,只是普通同學麽,怎麽你的花,到了他手上?”杭敬承語氣不善。
“嗚......你怎麽,怎麽知道......?”她淚水漣漣。
“我不僅知道這個,我還知道那盆花在校門口被他媽從車裏丢出來了。”杭敬承巴掌不輕不重地落下來。
這後續陸敏倒是第一次知道。白嫩臀肉顫了顫。不過也不重要了,反正那盆花只要沒到他手裏,歸宿最終在哪都無所謂。
她只是不明白他生什麽氣,氣惱道:“你的那朵呢,我記得是白色郁金香,不也到了別人手裏?”
“班裏同學。一個女孩。”不知道出于什麽心理,她補充一句。
身後的人的動作停頓片刻。
杭敬承忽然俯下身,附在她耳邊笑吟吟問:“原來你是這麽以為的?”
什麽叫她是這麽以為的。
陸敏別過臉,不去看他。
“我那朵太招人喜歡,在前桌後桌争搶的時候犧牲了。”他說話聲頓了頓,動作繼續起來,“所以你說的那個,我不認。”
陸敏怎麽也沒想到事情的真相會是這樣。她眼裏的事實與他看到的那段日子,有着這樣的差別。
杭敬承大手捺在她後腰兩側,青筋微突,“輪到你了。解釋解釋,怎麽回事,嗯?”
次日一早,晨光熹微。
陸敏身體疲憊,裹着暖被,不願醒來。
杭敬承彎腰,叫她好幾聲,無果,起身将窗簾拉開。
晨光傾瀉,映亮了床上的小小身影。
陸敏睡相很好,幾乎一整夜不會動彈,從頭到腳将被子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腦袋,小臉白淨,只眉梢鼻尖兩顆小痣,眉毛與眼睫淡淡黛色,因為不喜光線,慢慢偏過頭去。
杭敬承坐在床沿,手臂撐在她身側,垂眸看了她一會兒,終于掀被子,攥住手臂将她拉扯起來。
“起床了,懶貓——”
陸敏小臉皺巴巴,滿是痛苦,嘴裏咕哝:“不要。”
不知道他剛去哪了,身上帶着冷肅寒氣,她忍不住寒顫。
“今兒周五,明兒睡懶覺,行不行?”杭敬承耐心問。
陸敏閉着眼睛,沒骨頭似的朝後仰,烏濃頭發散落。實在坐不住,反手抓住他的袖口,“現在幾點了?”
杭敬承:“六點二十。”
昨晚上她是這麽叮囑的,叫他六點二十叫她起床。
“不想起......”
“不上班了?”
“請假吧。請一個早上......”
“跟誰請?”
“組長......”
陸敏睡意朦胧間感覺自己被放下了,正欲睡過去,僅存的意識将她揪起來,趕緊掀被子去追他,追到門口,“別,不請,我不請假。”
杭敬承停下腳步,視線在她身上逡巡一遍。
陸敏捂住胸口,砰地把門關上。
丢人。
高二的學生馬上要會考,分給相應的副科幾個早自習,不巧,今天就是十七十八班的歷史早讀。陸敏今早要去看管早讀,所以要比平時更早到學校。
早餐是來不及吃了,她沒拆三明治包裝,直接塞包裏,出門時本想找自己小電驢的鑰匙,杭敬承提醒外面在下雪。
她一頓,看向窗外,果然這場初雪下得持久,直到現在還洋洋灑灑。
杭敬承取了件外套,走到她身邊,“走吧。”尾音拖長。
“送你。”
早讀六點四十五開始,現在是六點三十二。
大概還需要十五分鐘可以到學校。
還算來得及。
陸敏坐在副駕駛,将手機塞回兜裏,朝窗外看去。
因為室內外的溫差,車窗玻璃覆了一層白霜。
她伸出食指,劃出兩道線條。
“在姥姥那邊,不是得更早起床。”杭敬承看向內視鏡裏的小人兒,“姥姥就天天這麽叫你?”
陸敏停頓,扭過頭來嗔他,“那邊晚上沒人折騰我。”
她隐約記得昨晚結束了,他還抱她去洗漱,結果今早淩晨迷迷糊糊醒來,又是一輪。讓她疑心自己在做夢,或是其實已經第三天,只是她喪失了中間的記憶。
杭敬承捺着方向盤,淡聲:“那真是可惜。”
他臉上瞧不出半分歉意。
大約在想‘你欠我的’。
陸敏:......
不再看他。
想起什麽,再次翻出手機,戳戳點點。
然後嘆氣。
“怎麽?”
“在看比賽結果。說是今天出,以為今早可以看到,原來要等到下午。”
“你的比賽?”
“嗯,那個公開課......”
遇到紅燈,路上有點堵,杭敬承瞥她一眼。
陸敏心虛,用手背蹭了蹭鼻尖。
這個公開課确實講完了,她昨晚就是随便找了點借口。
“得了獎就能升職麽。”杭敬承收回視線。
幸好他沒繼續問下去。
陸敏思考片刻,“雖然這個獎不好得,但是也不是得了就能升職,還需要幾年教齡,和做班主任的經歷,獎項之類的越多越好。”
“這麽麻煩。”杭敬承簡評,“可以漲多少工資?”
“不太清楚。一千,兩千?”陸敏猜測着。
青城教師的待遇跟一線沒辦法比,而且這職業工齡越長越吃香。
“不過也不是非要評,有些亂七八糟的事很影響正常教學,就,希望可以順其自然吧。”
杭敬承側目瞧她小聲碎碎念的樣子,眼底落入柔和。
路上有點堵車,陸敏下車後在沖入雪幕,一路小跑着趕到教室。
六點四十八分,沒有老師看着,教室裏果然做什麽的都有,聊天的,傳紙條的,拿杯子去接水的......
陸敏嚴肅,“一分鐘,收拾好手頭的事,開始早讀。”
教室靜寂片刻,随後小範圍騷動,所有人回到自己位置上,将課本拿出來。
陸敏脫掉外套,拍了拍上面的雪,去另一個班将任務布置下去,回到講臺,“今天背提綱第二十五到二十九頁,上課提問......”
話音落。
朗朗讀書聲立即喧騰起來。
陸敏松了口氣,用手撐住講桌。
她還沒吃早餐,折騰這麽一通,有點頭暈。
視線往講臺下掃視一圈,忽然發現一個空位,桌子上擺着書但是沒有人。
陸敏對照講桌上的座次表,找到那個學生——戚卉。
她眉頭微蹙,抱着書,假意下去檢查,過道裏路過的每個學生,都會在她靠近時不自覺挺直腰板,提高音量。
她走到空位旁邊,悄悄問戚卉的同桌,“戚卉今天請假了嗎?”
同桌搖頭,“我不知道,老師。”
陸敏點頭,“沒事了,你背書吧。”
她走到教室最後排,停下腳步,從兜裏摸出手機,點開家長群,沒看到請假的消息。
戚卉好像是住宿生。
沒道理遲到。
陸敏打算給班主任打個電話問一問。
不知道是不是看到她去問戚卉,有個小女孩忽然弓腰走到她身邊,悄悄攔住她,“老師,我是戚卉的舍友,她,她前段時間好像買了一瓶安眠藥。”
陸敏心裏咯噔一聲。
“她還在學校嗎?”
“應該在吧,我早上是最後一個出門的,她那時候還沒醒,我叫了她一聲,她沒理我。我以為,我以為她只是再睡一會兒......”女孩咬唇,臉上沒什麽血色,“我應該去看看她的......”
聯想到這一段時間戚卉的奇怪舉動,陸敏心中幾乎立即浮現不好的想法。
頭暈。
她努力站穩,大腦飛速轉動,“你去一樓值班室找梁主任,告訴她我們班有一個住宿生沒有上學,可能吞安眠藥了,問她要不要叫救護車之類的,快去。”
女孩立即跑出去。
陸敏定了定神,跟着跑出去。
從教學樓到宿舍樓大約五百米,陸敏這輩子沒跑這麽快過,冷風卷着雪花刀子似的割臉頰,她只是朝着那個方向沒命地跑去。
宿舍樓在六點半時就上鎖,陸敏拼命拍門,引得剛休息下的阿姨惶恐地從另一棟樓裏出來開鎖。
“謝謝謝謝。”陸敏嘴唇有點不聽使喚。
宿舍樓內有暖氣,她渾身一激靈,爬上四樓,才想起自己沒問戚卉在哪個宿舍。
正好學校不讓宿舍鎖門,她挨個推門看進去,沒看到一個沒人的宿舍,心裏的沉重就會加重幾分。一直推到倒數第二個,看到躺在窗邊那個下鋪的女孩平靜的身形。
一瞬間頭暈目眩。
陸敏定了定神,走過去。
戚卉撐起身,睡眼朦胧,“老師?”
陸敏被掐緊吊在半空的心髒墜落下來。
沒事就好。
渾身打冷戰,她才意識到自己沒穿外套,搓了搓手臂,走過去,擠出笑容,“睡過頭了嗎?還是哪裏不舒服?”
戚卉搖頭,打量她,掀開被子,“老師你坐。”
陸敏說:“我身上濕。外面在下雪,你看到了嗎,很漂亮。”
她胸口起伏,漸漸平複混亂的呼吸。
戚卉沒起床,身上還只穿着秋衣秋褲,她低頭,片刻後,擡起手拉陸敏坐下,分她一半被子,“老師,你以為我出事了嗎。”
陸敏坐在床沿,拿被子虛虛蓋住腿,瞧着她低垂的眉眼,“你舍友說你買了安眠藥,我以為......”
“我不敢。”戚卉說。
陸敏注意到床鋪角落的藥瓶,手指微蜷。
“是因為這段時間很累嗎?”
“我就是覺得,自己很沒用。”戚卉小聲,鼻音很重,“不管怎麽學,成績都提不上去,別人好像可以很快就能聽懂那些公式,背下那些知識,哪怕只是跑得快,跳得高,在田徑場上也很耀眼。”
她的短發落到臉頰上,小圓臉被陰翳遮住,像深秋冷暗的大霧。
“但是,我什麽,都,做不好。”
這幾個字讓陸敏心弦一顫。
“戚卉......”
“我不想努力了,陸老師。每天十一點睡覺,五點鐘起床補作業,好多人都可以做到,我做不到。我同桌,那麽優秀,會為考不到第一名而難過,我卻只會為了考第三十五名沾沾自喜。上個月班主任要填志願,我卻只填了二本,因為只想做個糕點師傅,每天吃蛋糕,不用費腦子。”
“明明知道自己家庭條件一般,不能靠爸媽,也沒什麽天賦,平凡到不能再平凡了,所以應該加倍努力的,但是陸老師,我真的,就連維持普通,都很費力了。既沒有出息,也沒有志向的我,就連今天的課都不想上了,明明睡醒了,還是不想起床。”
戚卉蜷腿,将頭埋在腿間,小聲啜泣。
陸敏無措,擡起手想要拍拍她,甚至忘記應該先攤開手指。
“這段,這段時間很難過吧,辛苦了。”陸敏不善言辭,有點磕巴。
“覺得自己應該追求‘優秀’,想要變得‘優秀’,然而發現自己能力有限,用盡力氣,依舊只是勉強維持了自己的‘普通’。日複一日的被別人教導應該好好學習,甚至沒有人可以傾訴心事。這樣的日子,真的很難熬。”
哭聲更響。
陸敏心疼,也只能繼續說下去:“但是,戚卉,你要知道,推開痛苦只會讓痛苦變得更長。如果我們不能解決痛苦,就要盡情經歷痛苦,你現在就在這個過程。”
“覺得自己平凡嗎?好像很多人在這個年紀都會經歷這件事。小乖,你只是在經歷這個時期常見的事而已。”
戚卉有所觸動,淚眼婆娑地擡頭,旋即又埋頭。
“陸老師你不用安慰我,回去吧,我等下就去上課。”
她太糟糕,不值得別人浪費時間。
有人從門上的玻璃窗往房間內張望,陸敏思忖片刻,揮了揮手。
“聽我說完,好麽?”她語氣輕柔地對戚卉說。
戚卉沉默。
陸敏其實很不擅長這些話,總覺得矯情。
然而糾結片刻,還是攥緊手指,繼續說:“我在中學時期的時候也像你這樣,其實現在也是這樣,覺得自己太普通,扔到人群就找不到了,然後也找不到突破口,破繭成蝶只是童話。我有種預感,我這輩子,都需要學習如何跟自己和解。”
“但是直到這兩年,我才慢慢意識到,這個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普通平庸的,會向往遠大的事情,然而大部分時候都囿于憤怒卻無力的事情,經歷過無數至暗時刻,失敗時刻。”
“然而抛開一些智商、財富、階層地位,這些社會功利的衡量,其實每個人都會有一些長處和閃光點。當然,在個人窘迫的時候很難去發現這個點,但是你要相信生命的力量。大自然沒有賦予任何生命以初始意義,你在渡過 ——對,就是渡過,而不是打了雞血似的奮鬥——這一生的時候,會伴随這種力量,然後你回望,他會給你所有問題的答案。”
“我永遠也不會變得像超人一樣強大,或是跨越階層,變得如何成功,或是怎樣,雷厲風行。我只是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與自己和解,接受這樣一個平凡的自己,平凡的人生,然後去更加享受活着的每一個瞬間。”
“在我的至暗時刻,我先生告訴我,我其實只需要做自己想做的,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所謂的優秀是自己界定的,只求問心無愧,而非社會評價或某種頭銜。希望這些話,對你也能有啓發,好嗎?”
講完所有的話,陸敏長長舒了一口氣。
她倒也不指望能有什麽效果,只求這女孩能夠活得更舒服一些。
戚卉趴在膝頭,半晌一聲不吭。
短發散落,露出脖頸。
陸敏撐手起身,“我先回去上課。你去洗漱吧,有面包嗎?這個時間食堂已經關了。”
“老師。”戚卉拽住她的手腕,“你穿件外套吧。”
陸敏尴尬說:“我的外套在教室......”
戚卉抹掉眼淚,下床從陽臺上取下自己的棉服,“你穿吧,我還有一件。”
陸敏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勾起唇角,“謝謝。”
戚卉穿衣服,陸敏套上外套準備出門,擰開把手。
“老師,這件事可以不要跟別人講嗎?”戚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陸敏點頭,“不跟別人講,你也要答應我,以後心裏難過就去發洩,而不是難為自己,好嗎?”
戚卉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了。老師。”
陸敏推門出來,沿走廊往回走,腳步虛浮,在樓道看到梁主任,是個年長而嚴厲的女性。
“沒事了?”梁主任問,“救護車快到了。”
“對不起主任,這孩子只是有點難受,給我請過假了,我忘記了。”陸敏道歉。
她準備好挨罵了。
半晌。
“好了,我來處理,回去上課吧。”梁主任說。
陸敏驚詫擡頭。
梁主任只是拍拍她的肩膀,“去吧。”
這天下午,陸敏在十七班上最後一節課,下課後收拾自己的東西,準備放學。
忽想起公開課的事,她拿出手機,對着稀巴爛的屏幕嘆了口氣。
這是上午跑去宿舍樓的路上沒注意摔的,摸起來割手,不過還能用。
她點開公衆號。
三等獎。
意料之中。
這學期的課題很難準備,她在做的時候就很忐忑。
現在看到結果,雖然沒有超過上次,不過還算不錯,至少榜上有名。
陸敏抿唇,将手機收進包裏。
“老師老師。”剛才趴在窗邊的值日生忽然跑過來,“你老公來接你了。”
“嗯?”陸敏停下腳步,茫然回頭,看向外窗。
“真的真的,我看到了。”值日生說。
另一個男生附和,“我也看到杭老板了,還有......”
“別說別說。”
“你們怎麽認識......”陸敏納悶。
杭敬承這學期忙,幾乎沒來接過她,可這兩個男生甚至叫出杭老板這個名字。
值日生說:“因為杭老板昨天給我們買栗子糕了呀。”
“還有豆沙糕,蛋黃酥......”
“老師,杭老板人超好,你真的嫁對了。”他豎起大拇哥。
怪不得她看到那些學生吃到糕點,跟杭敬承帶回家的,是同一個包裝。
陸敏哭笑不得。
雪下了一整夜,今早又下了段時間,一夜間梨花開。
地上消融的積雪變成泥點子,校門口花壇裏的薄雪仍然晶瑩。
陸敏尋找杭敬承的身影,沒看到,倒是看到他那輛車,就在左側路邊。
不知怎的,看到與他有關的物件,就心下愉悅,腳步輕快。
陸敏走過去,拉開副駕駛車門,卻發現車上沒人。
光線奇怪,她四下看了看,後備箱倒是開着。
于是繞到車後,映入眼簾的一幕讓她吃驚——
杭敬承坐在後備箱,雙腿随意屈伸,百般聊來地抱着臂出神。他身後的位置擺滿郁金香和水仙,花骨朵兒含苞待放,枝葉油綠錦簇,像誤在深冬醒來的春日。
“放學了。”杭敬承注意到她,彎腰,伸手将她攬過來。
陸敏讷讷,“這是......什麽?”
“禮物,慶祝你得獎的禮物。”
作者有話說:
“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