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2)
”。床是當時低矮的椅子,并不是現在的床,也就是小板凳。當時劉邦的姿勢,是要把兩腿分開,以仰坐的方式,正對着郦食其。
劉邦想把什麽東西,正對着郦食其呢?
劉邦的時代,中國還沒有發明短褲——實際上,中國人到現在也沒有發明短褲,目前穿的短褲是西方人發明的。中國人的智慧,沒放在穿衣服上,而是全都放在脫衣服上了——沒有內褲,當劉邦身體後仰,兩腿大開的時候,兩腿中間的人體零件,就完整地展示給郦食其。劉邦想讓郦食其看的,就是這個。那兩個替他洗腳的女生,不過是現場的道具而已。
當時郦食其一看劉邦兩腿中間的部件,頓時大喜,就問道:“敢問沛公,你是打算幫助秦軍,幹掉諸侯,還是打算率領諸侯,消滅暴秦呢?”
劉邦呸了一聲:“你個賤儒!秦國那麽殘暴,逼得天下四方起兵,只為推翻暴秦,我怎麽可能幫助秦國打諸侯呢?”
郦食其道:“噢,既然你準備站在正義的一方,就應該謙虛一點,禮賢下士呀。怎麽可以把兩腿間的那東西,指着令人尊敬的長者呢?”
劉邦故意羞辱郦食其,是因為他見多了食古不化、讀書不成的酸腐文人,打心眼裏鄙視他們,以為郦食其也是這類型的廢物。現在聽郦食其說話,有點見識,不同凡響,于是劉邦就知道遇到真正有學問的人了,急忙停止洗腳,站起來,請郦食其上座,向郦食其道歉:“先生莫怪,剛才我不是……總之,先生是明白人,廢話咱們就甭說了,請先生教我。”
郦食其說:“其實我也沒什麽正經事兒,就是想找個人聊聊天,侃大山,擺龍門陣。”于是郦食其開始講述自劉邦出生以來的戰國競争與時局演變。在當時,教育不發達,民衆中找不出幾個識字的來,戰國的歷史只有極少的人知道。劉邦又是身在局中,只知道世界在變,但怎麽個變法,感覺很懵懂。此時聽得郦食其盤桓起來,大惑恍然,如夢方醒。
聽到精彩之處,劉邦激動得跳起來,叫外邊的士兵:還愣着幹什麽?怎麽這麽沒眼力見?還不快給先生上酒上菜。
酒菜上來之後,劉邦小心翼翼地問道:“先生說的,我心裏大約有個數,可現在我們的情形,應該怎麽辦才好?”
郦食其笑道:“那我就跟你實說了吧,你現在統兵進取關中,可手下全都是些烏合之衆,而且不足萬人。你用這樣的雜牌武裝,開進秦國,肯定是虎口拔牙,有去無回的。距此不遠就是陳留,陳留乃天下要沖,是四通八達的大道,而且城中還有充足的糧食。如果拿下陳留這個戰略中心,就可以進退自如了。”
拿下陳留……劉邦想起來攻打昌邑之事,自己連個昌邑都打不下來,怎麽可能攻下戰略重地陳留?但知道郦食其既然提出這個建議,必有相應的解決方案。凡是只有合理化建議,卻沒有相應解決方案的,九成九是書呆子,不可能有出息。于是劉邦就請郦食其謀劃奪取陳留之事。
郦食其果然有解決方案,就聽他說:“這個陳留縣呢,縣令是我的好朋友,我可以去勸說縣令投降你。如果他不答應,我就在城中做卧底,配合你的進攻。你看如何?”
劉邦大喜,就派郦食其去陳留。郦食其此去,暴露了他的另一面真實的身份。
6、殺手兼職說客
在老史書上的人物分類中,郦食其被歸入說客一類,因為他嘴巴超級能說。但能說也未必有效果,話不在多,要說在恰當的時機,說到關鍵之處,這才是對一個說客的基本素質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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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食其在說客的專業精深度上,明顯差着火候。
卻說郦食其來到陳留城,與老朋友縣令會面。郦食其開始說道:“老兄,我真的有點替你擔心呀。你看現在的國際形勢,是這個樣子的。這個秦政呢,太殘暴了,所以天下共叛之。這時候的你,如果和天下人站在一起,就可以建功立業。但如果站錯了隊,獨為亡秦嬰城而堅守,那就有點不明智,缺心眼了。”
縣令聽了,當場把筷子一扔:“老郦,你胡說些什麽?這話是你該說的嗎?我問你,咱們秦國,有法律吧?有沒有?有法律你就該守法!法律是怎麽規定的?是不是規定了老百姓不可以造反?有沒有這個規定?有這個規定就應該執行!少跟我扯什麽惡法善法,甭管是惡法善法,都是法!咱們秦國最大的問題是什麽?不是缺少法律,法律條文多的是,而是在實踐之中,有法不依,執法不嚴!這才搞得天下大亂,盜賊四起。如果認真執法,這世上哪還有人敢做強盜呢?還有,老郦,你是老同志了,以後說話要注意。說什麽亡秦嬰城,這話是你該說的嗎?你說這種話,就已經屬于嚴重的刑事犯罪了,理應嚴打!”
郦食其讪笑道:“你看你,這不是咱們私下裏聊天嗎?你搞得像什麽似的,真掃興。”
聽郦食其這麽一說,縣令也覺得自己有點較真了,悻悻地道:“總之一句話,老郦你以後要注意着點,不能再說那些違反國家法律的言論了。言論自由,也是有邊界的,不能亂說。好了,喝酒吧。”
于是雙方繼續喝酒,可是郦食其的心裏,卻是氣惱交加。自己已經在劉邦面前誇了海口,說自己嘴巴超級厲害,不承想第一次出場,就落得個這種結果。這要是讓劉邦知道了,以後自己還怎麽混?
你不仁,那就不能怪兄弟不講情面了!
為維護一個說客的尊嚴,郦食其心中殺意頓起。
縣令卻毫無所知,到了晚上,就像以前那樣,留郦食其在客房裏睡。兩人是多年朋友,縣衙裏的情形,郦食其是清清楚楚的。等到了半夜,他摸了把切菜刀出來,蹑手蹑腳走進縣令的卧房,把刀刃按在縣令的頸子上,用力地鋸呀鋸,終于把老朋友的腦殼,生生地鋸了下來。
找塊布把腦殼包起來,郦食其利用自己熟悉路徑的優勢,半夜裏偷偷爬上城牆,跳牆而走,回到高陽聚向劉邦彙報工作。
見郦食其拎着老朋友的腦殼回來,劉邦應該醒過神來了。原來這個郦食其,是用殺手的技巧,維持自己說客的職業尊嚴。可既然如此,你就應該當一個殺手,而不應該非要做說客,技藝不精,你遲早會害死自己的呀。
但劉邦沒管這事,也可能是沒想這麽多,總之這裏有顆腦殼,就可以拿來用一用。于是劉邦統兵去攻陳留,命士卒以竹竿挑起縣令的腦殼,要求陳留守軍投降。守将失其首腦,亂成一團,再被劉邦威逼利誘,終于有些人害怕了,打開城門向劉邦投降。
兵不血刃,智取陳留,這算是劉邦的第十八場仗了,而且是成本最低、收益最高的一仗。
從這天劉邦就意識到,仗就應該這麽個打法,拎刀子決于兩軍陣前,硬碰硬,那是缺心眼人士的最佳選擇,不是他劉邦的。
拿下陳留,獲得了陳留的軍隊,以及大量的軍資、糧食和財物。劉邦興奮不已,封了郦食其為廣武君。現在的劉邦,雖然不過是個砀郡長,但楚懷王封了他為武安侯。以侯封君,他是有這個資格的。
從此郦食其就加盟劉邦團隊,專職鼓動唇舌,勸說對方投降。但他真的不該幹這個工作,業務能力不行。但郦食其這人很怪,明知自己業務能力不足,卻非要卯住這個工作不可。這就為他未來的悲劇,埋下了必然的伏筆。
郦食其又為劉邦引薦了自己的弟弟郦商,郦商也是個有本事的人,統率了傻瓜少年四千多人而來,使劉邦的兵力擴充到了兩萬之衆。劉邦大喜,以郦商為将軍,令其統陳留軍及自己的少年子弟。
這時候,項羽于钜鹿大敗秦兵的消息傳來,這對劉邦是個驚喜交加、恐懼不已的事件。仗打贏了,秦軍的主力被擊潰,這當然是好消息。但打贏這仗的不是自己,項羽趁勢崛起,這對劉邦來說又是個壞消息。
于是劉邦不敢再逗留,抓緊時間向西進發,希望能夠搶在項羽之前先進關中。于是新一輪的行軍征戰,又開始了。
7、步步血戰
出兵高陽聚,劉邦率師西行,步步血戰,步步艱難。
前面是開封城——劉邦面對的這座開封城,距離現在的開封有五十多裏。秦将趙贲,統一隊兵馬,阻于前方。
劉邦仔細觀察——主要是觀察兩件事:一是趙贲軍是不是孤軍,附近有沒有其他秦軍相互配合。二是觀察趙贲的兵員人數有多少,比自己人多就趕緊走開,比自己人少,那就不客氣了。經觀察,趙贲是一支孤軍,前後沒有與之相呼應的秦兵,而且兵員人數少于自己。
群情激憤,人人請戰,劉邦也很激動,于是兵分三路,奔襲趙贲。
第一路是靳歙,他的任務是直闖趙贲大營,與之對決。
第二路是賣絲缯出身的商販灌嬰,他不賣絲缯好多年,已經成為了戰場上威名赫赫的猛将。他的任務是側擊秦兵大營。
第三路是魏國的騎兵,由傅寬統率,從另一個側面重擊趙贲,務欲使其崩潰為快。
餘者統統由劉邦統領,以曹參、樊哙為先鋒,以夏侯嬰的兵車為主力,趁趙贲力绌之際,從後面包抄,并迅速搶占開封城。
大戰開始了,號角驚天,戰鼓齊鳴,四路人馬發瘋一樣向秦兵沖了過去。趙贲不察,頓時陷入了慌亂之中,但此人臨危不亂,居然不戰而走,立即卷旗入城,被靳歙銜尾追殺,直砍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據不完全統計,這一仗,靳歙共斬殺了秦軍騎兵十人,斬殺大将一人,割下秦兵的首級五十七顆,而且還捎帶俘虜了七十三名秦兵。
這個靳歙不是人。他連殺帶抓,搞掉了秦兵一百四十一人——但如果他手下有千數來人,搞出這麽個業績來,是很正常的。
這麽大的戰功,非得獎勵不可,劉邦賜靳歙為臨平君。
唯一能夠與靳歙比拼的,只有樊哙。樊哙第一個登上開封城牆,殺死一個偵察兵的小頭目,斬敵首六十八顆,俘虜敵兵二十七人。但是趙贲已經退入城中,劉邦不明城中情形,生恐有失,急令樊哙撤回。
這時候劉邦的心裏,已經對守城的百姓産生了重重顧慮。他覺得,是應該再提醒百姓們一次:經由秦始皇的成功改造,你們百姓只是工具。誰在城裏管制,你們就得替誰守城。秦兵在城裏,你們替秦兵守。倘我劉邦進了城,你們就得替我劉邦守。替我劉邦守的時候,認真點沒關系,但替秦兵守的時候,能不能別這麽較真?能不能?畢竟這座城,跟你們沒半點關系。
攻開封而未克,是劉邦的第十九場仗了。
這場仗不好說是輸是贏,雖然擊敗了秦将趙贲,但開封未能如願攻克,部隊找不到個落腳休整的地方,這讓劉邦心裏很上火。
只能繞過開封,向西而行——希望趙贲不要突然從後面追出來才好。
行至白馬,再遇秦将楊熊阻路,一場激戰又開始了。
楊熊之戰,晦澀難明。從當時的情況來看,這一點又分為上半場和下半場,上半場在白馬打過之後,雙方狂奔到曲遇這麽個小地方,又展開了下半場的賽事。
曲遇之戰,大概應該還是四路人馬:
劉邦親統一路,樊哙與曹參為先鋒。這一戰立功的是曹參,俘虜了秦司馬及禦史各一人。
傅寬統領的魏國騎兵,表現極兇,斬殺敵首級十二粒,劉邦賜予爵位。沒說是什麽爵位,但應該是個楚國的五大夫。
夏侯嬰的兵車戰隊打得最狠,戰報上說,夏侯嬰俘虜敵兵六十八人,收降士兵八百五十人,還繳獲金印一匣。
第四路的灌嬰,表現也很不錯,因其奮力拼殺,受到劉邦通報嘉獎,被賜予執帛的爵位,號為宣陵郡。
注意這場戰事中曹參的收獲,他居然俘虜了禦史一個。禦史可是朝官,這說明了什麽呢?
這分明是一支領導幹部考察團,正在附近一帶的按摩房裏親切慰問女群衆,不幸遭遇劉邦。所以楊熊才會白馬不戰而走,應該是他負有保護領導的重大責任,不敢輕易開戰,逃到了曲遇,還是被劉邦捉走了一名小領導。
确證此事的最大證據,就是秦二世在第一時間知道了這場戰役——能夠把消息報到秦二世的辦公桌上,這名領導的級別小不了。奈何劉邦眼拙,不識領導真面目,只緣身在戰場上。再加上讓領導先走的傳統作祟,所以劉邦打了半天,只抓住了個小領導,卻讓大號的領導溜了。而且時過境遷,因為劉邦沒有下令複原曲遇之戰,所以此事湮沒于史。
但領導受到了驚吓,是很悲憤的。楊熊保護不力,自然要追究刑事責任。禦使從鹹陽出發,不辭辛苦來找楊熊,最後在荥陽找到了正在積極備戰,準備對抗劉邦的楊熊。
失職的楊熊,被當場斬首示衆。
8、遭遇戰國老将軍
曲遇激戰楊熊,是劉邦的第二十場仗了。
連續兩場激戰,開封城外戰趙贲,曲遇戰楊熊,都是野戰,這讓劉邦心力交瘁。于是他考慮,有必要完成他的業績表上的第二次屠城,以便在屠城方面追上項羽。
地點,選擇在颍川郡。
颍川在南,荥陽在西。欲入關中,必須要先攻荥陽。而劉邦卻突然掉了個頭,南向而屠颍川。他這樣做,是怎樣考慮的呢?
屠城的目的,是為了表明他進城的真誠願望。劉邦真的不想再打野戰了,太累。而且你一路打過來,留下後方一路的敵人城池,這就叫孤軍深入,再閉着眼睛往前走,會死得很慘的。
《史記·高祖本紀》稱:“南攻颍陽,屠之。”
《資治通鑒》卷八稱:“夏,四月,沛公南攻颍川,屠之。”
這次殘暴的屠城,估計起來,是因為劉邦陷入了極度的心理恐慌之中。自從他離開陳留以來,就再也沒找到個落腳的地兒,從開始到白馬,再到曲遇,始終是打野戰。這種仗再打下去,就會很危險。沒有根據地,沒有後勤給養,又是在生疏的地盤上,一旦秦軍反撲,只怕大家再也沒機會回家了。
另一種可能,血屠颍川,有可能是張良的建議。因為颍川地處戰國年間的老韓國,早在項梁未戰死之前,那時候張良追随劉邦,向項梁建議派兵恢複韓國。但項梁惡作劇,只給了張良和韓王千號人馬。當時張良和韓王成功奪取了幾座空城,屁股還沒坐穩,秦兵就打來了,輕易就将他們趕出城。從此張良就被迫轉入了艱苦的游擊戰。
計算日期,張良率千人之衆打回韓國,淪為游擊疲師,是公元前208年上半年的事,而現在他來找劉邦,已經是公元前207年三月了,整整一年的游擊戰,張良居然沒被人打死,堪稱奇跡。
所以,張良是絕不會阻攔劉邦屠城的。相反,我們有充足的證據,證明他就是屠城的主謀——颍川城被屠光之後,全郡震恐,都被劉邦吓壞了。而張良從此主持郡內軍政,帶着劉邦的軍隊,去找以前那些不臣服的城池算賬。
張良已經在韓地流浪了整整一年,對當地的秦兵布置情況,比誰都清楚。有他帶路,劉邦終于又進入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快樂時期。正在攻城略地之際,突然聽到了一個負面消息:趙國別将司馬卬,于河內方面有異動,明顯是想要渡過黃河,搶先一步進入函谷關。
先入關者,王也。這是前段時間楚懷王跟諸将的約定。劉邦很想稱王,當然不允許趙軍搶先一步,先行搶占平陰。此地有河津南渡口,距離孟津一箭之遙。據《史記·高祖本紀》及《資治通鑒》記載:“沛公乃北攻平陰,絕河津南。”
後期有武國卿、葛中岳合著的《中國戰争史》書中記載說:“劉邦為着制止趙軍這一行動,乃北攻平陰,斷絕趙軍渡河通道,阻止其向河南發展。”
但所有的記載都沒有解釋,劉邦這樣做,何以就斷絕了趙軍的西進之路,你劉邦打你的,我自己進函谷關,不可以嗎?
不可以!
劉邦要在趙國的前行之路上,畫一條紅線。這條線都是劉邦的勢力範圍,倘趙兵敢越雷池一步,那就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要知道,劉邦所率領的是楚軍,和項羽是一家的。而項羽的钜鹿之戰,破釜沉舟,才救了這個趙國別将司馬卬的老命。縱然是司馬卬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碰楚軍一下。一旦楚軍表明了自己要先入關的目的,司馬卬只能乖乖走開。
所以,劉邦為了警告趙軍司馬卬,就繞到洛陽,去堵趙軍的路,行至屍鄉,突然遇到了老熟人——開封府秦将趙贲。
原來趙贲一直跟在劉邦後面,這時候突然殺了出來。大家最讨厭趙贲這家夥了,不讓大家入開封城,害得大家沒個落腳地兒。見到他,曹參、周勃、樊哙一擁而上,開始群毆。後面還有個灌嬰,奇兵突出,向趙贲重力沖擊。趙贲招架不住這群狠人,急忙退軍了。
前方就是洛陽,又見秦兵阻路。沒奈何,還得繼續厮殺。《史記·太祖本紀》稱:“當是時,趙別将司馬卬方欲渡河入關,沛公乃北攻平陰,絕河津。南,戰雒陽東,軍不利。”在這裏,軍不利的意思很好理解,就是打輸了。
功高莫過于護駕,計毒莫過于絕糧。正因為劉邦打輸了,所以手下兄弟拼死保護,反而多人榮立戰功。郦商因為攻打雒陽軍隊而立功:絕河津,破秦軍雒陽東——他居然因大破秦軍而立功,真是怪事。
還有夏侯嬰,他的戰功更離譜——“因複常奉車從擊秦軍雒陽東,以兵車趣攻戰疾,賜爵封轉為滕公”(《史記·樊郦滕灌列傳第三十五》)。這裏說,夏侯嬰又曾指揮兵車,跟随劉邦在洛陽以東襲擊秦軍,他駕車沖鋒陷陣,風馳電掣,奮力搏殺,劉邦賜他滕公的封爵。
劉邦自己不過是個沛公,竟然敢封夏侯嬰為滕公,這也太離譜了吧?
還有個絲缯商販灌嬰,他同樣也在這場戰役中立功。一場所有人都立功的戰役,卻打輸了,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很明顯,這一仗應該是秦兵突如其來,打蛇擊三寸,徑取劉邦頭。劉邦被秦兵困住了,所以曹參、周勃、樊哙、郦商、夏侯嬰及灌嬰等人,才拼了老命,死保劉邦,擊退趙贲。所以這場仗大家輸得極慘,但諸位兄弟,統統立功。
雒陽城東一戰,劉邦蒙受了很大的損失,不得已繞行轘轅,退到陽城。這時韓王和張良,帶着自己的游擊隊跟着劉邦走。劉邦命令韓王成留守陽翟,而他則帶着張良,盡收軍中馬騎,向南陽方向挺進。
行至犨縣東,遭遇到了戰國年間的老将:桓齮。
桓齮,他在劉邦二十一歲那年,具體的年份是公元前236年,那一年是秦始皇推動滅亡六國計劃第一年。當時的桓齮就是從南陽出發,配合另外兩隊秦軍,去打趙國。不料趙國派出戰國時代的第一名将李牧出場,桓齮等人不敢應戰,只好退軍。
隔了一年,劉邦已經二十三歲了,秦始皇又派了這個桓齮去打趙國,結果桓齮慘被李牧給包了餃子,全軍覆沒,桓齮率衛隊拼死逃出。再後來,名将李牧被秦始皇以反間計害死,秦國終于攻克趙國,續下列國,一統六合。而桓齮這老兄,仍然是出任南陽郡守。
首戰趙國,劉邦才二十一歲,現在劉邦已經五十歲了,二十九年過去,這個桓齮居然還活着,還要和劉邦對壘交戰。可見這桓齮不過是秦始皇和劉邦的同齡人,首戰趙國的那一年,他應該和劉邦的年歲,相差無幾。
但是在我們的傳統印象中,戰國時代的李牧,和秦漢時代的劉邦,仿佛兩個時空的生物,現在兩個時空的生物突然遭遇,讓我們頓時感到極度的不适應。
不适應也沒辦法,也得打。面對這位李牧時代的老将,劉邦下令攻擊。
9、老将軍愛賣萌
犨縣之戰,戰國年代的老将軍桓齮,面對着他的同齡人劉邦,或許他心裏會想,眼前這個五十歲的老頭,未必有二十九年前的趙國名将李牧厲害。有本事你不早使出來?都五十歲了,還折騰個什麽勁?
但甫一交手,桓齮就明白了,難怪劉邦要沉寂二十九年才出手,他必須要熬死他唯一的克星秦始皇。
犨縣一戰,曹參、樊哙及周勃三員猛将殺得極猛,輕松攻破犨縣軍隊的陣列。當時老将軍桓齮嘆息一聲,掉頭就走。他不入南陽,而是徑直逃入宛城,緊緊地關上城門,閉關自守。
劉邦氣勢洶洶地追來,将宛城團團圍困,開始攻打。等打起來的時候,劉邦這才發現,難怪桓齮老頭要逃入宛城。這座城,已經被桓齮苦心經營了二十九年,早在戰國年間他就守在這座城裏,把個宛城修治得固若金湯,根本打不下來。
一旦遇到打不明白的仗,必然有人立戰報——在宛城,在這座根本打不下來的城池前,樊哙的軍功表上,報稱他率先登城,斬首八級,俘虜四十四人。被賜爵,封號賢成君。
賢成君是個極文雅的爵號,跟斬首八級顯然不是那麽配套,這表明劉邦洩氣了。算了,照老規矩,凡是打不下來的城池,一律放棄不打,去找沒有秦兵守衛的空城,保準打勝仗。
于是劉邦下令軍隊開拔,丢下宛城不理,繼續向鹹陽挺進。軍隊已經出發了,不想張良卻突然攔在劉邦的馬前,說道:“不可以,宛城必須要打。我理解你着急挺進鹹陽的心情,但這時候秦軍的力量還很大,再往前走,必然會遇到更多秦軍。如果現在不攻克宛城,到時候桓齮這老家夥突然從城裏沖出來,與前面阻路的秦軍兩面夾攻,你就死定了。”
劉邦一狠心,說:“對,你說得太對了,不過宛城真的打不下來,要不然……要不然咱們幹脆吓死桓齮老妖怪吧!”
于是劉邦命令所有部隊,全部收起旗幟,悄無聲息地急行軍,走小道于黎明前趕到宛城腳下,突然之間亮出旗幟,把宛城團團圍困了起來——圍宛城三匝。
老将桓齮本以為劉邦已經走了,剛剛松了一口氣,突然發現劉邦又回來了,而且悄無聲息,來勢兇狠,明擺着是不打下宛城不罷休。史書上說,當時桓齮就絕望了,想要自殺。
桓齮好歹也是見過大陣仗的人,幾次和名将李牧對陣,怎麽會這麽脆弱,說自殺就自殺呢?
這是因為往後還有變局。相關史料稱,正當桓齮準備自殺的時候,他的門客舍人陳恢說:“莫急莫急,還不到最後時刻,等我去找劉邦談談,再自殺也不遲。”
于是這個陳恢缒下城牆,來見劉邦,說:“我聽說,足下和楚懷王有約定,先入關者,王也。現在的情形,是這樣子的,宛是大郡治所,與此相鄰的城市就有幾十座。人口多,糧食足,軍民之所以不降,是因為大家都認為投降之後必然被屠城,只有死路一條,所以大家才拼死防守。足下如果死盯着宛城不放,長期停留在這裏攻城,士兵的傷亡一定會很多。如果久攻不下,被迫撤走,宛城軍民必然出城追殺,不死不休。這樣一來,不僅足下先入鹹陽的計劃要落空,而且還要遭受強大的宛軍的襲擊。我替足下着想,最好能夠達成共識,定個條件,允許宛城軍民投降。再封南陽郡守為侯,還是讓他留守南陽,這樣一來,足下就可以帶着宛城的士兵,跟你一道進軍鹹陽。那些還沒有投降的城市,聽到這個消息,也一定會大開城門,迎請足下入內。那麽足下就可以不戰而勝,兵不血刃,一路順風,通行無阻地入關。”
劉邦聽了大喜,就立即答應陳恢的要求。于是南陽郡守桓齮正式向劉邦投降,劉邦封他為殷侯。陳恢也因此受封食邑千戶,就是他可以領取一千戶人家的稅收的意思。
這時候我們就明白了,原來桓齮所謂的要自殺,不過是這老頭賣萌,目的是打悲情牌,不僅要讓劉邦放過他,還想從劉邦這裏弄個爵位幹幹。原來這位戰國年代的老将軍,竟然是個老滑頭,見不得陣仗。這就難怪他在戰國時代,被李牧打得全軍覆沒了。
像桓齮這樣的人物,在秦始皇手下,居然也能夠平滅六國,可知當時的六國是多麽沒出息。正所謂滅六者,六國也,非秦也。秦始皇能夠滅六國,軍事戰場上的勝利只是一個側面,主戰場還在各國的權力争鬥上。比如說,當年趙國的大将李牧,秦國這邊根本沒人是他的對手,但是秦始皇派人施反間計,唆使趙王殺掉李牧,自毀長城,最終導致了趙國的滅亡。
當秦國把所有的諸侯國全部消滅之後,現在終于輪到他自己了。老将軍桓齮對此看得明明白白,所以他才不肯為大秦帝國殉葬,從現在起,正式跳到了劉邦這條新船上來。
宛城這個處理辦法,叫約降封守。意思就是當地承認投降,但領導班子不動,而且還要封爵許願。條件是從此成為劉邦的後方,為劉邦進軍鹹陽提供後勤支持。這筆買賣劉邦賺大了,桓齮投降後,郡西各城均大開城門,迎請劉邦軍隊入內。
于是劉邦繼續前進,抵達丹水,又出現了麻煩。但這個麻煩不是劉邦的麻煩,而是史書記載的麻煩。
《史記·高祖本紀》中,記述劉邦的下一步行程,稱:“至丹水,高武侯鰓、襄侯王陵降西陵。”
這裏說,劉邦繼續行進到丹水,高武侯鰓,以及襄侯王陵,都跑來投奔了。這裏說的王陵,正是早年前沛縣的老大,劉邦年輕時節,就是在大佬王陵手下,做小兄弟的。現在老大來了,管以前的小兄弟叫老大,此誠人間極快樂事耳。
但是且慢,同一本《史記》,趁人不注意又推翻了這個說法:
王陵者,故沛人,始為縣豪,高祖微時,兄事陵。陵少文,任氣,好直言。及高祖起沛,入至鹹陽,陵亦自聚黨數千人,居南陽,不肯從沛公。
這一段記載出自《史記·陳丞相世家第二十六》,內容是說當年的大佬王陵,并不買劉邦的賬——“居南陽,不肯從沛公”。
那麽這個大佬王陵,到底買不買劉邦的賬呢?
他有買,也有不買,介于買與不買之間。
10、大哥重口味
想要弄清楚王陵是否買了劉邦的賬,這得從一個叫張蒼的人說起。
張蒼是陽武人,他非常喜歡圖書、音律及歷法。早在秦始皇時代,他曾經擔任過禦史,掌管宮中的各種文書檔案。後來,他不知犯了什麽罪,害怕被追究,就偷偷跑回家了。不久劉邦起事,攻城略地,經過陽武,于是張蒼就主動找來求職,以賓客的身份,從此跟在劉邦身邊。
南陽之戰,桓齮投降,張蒼是親歷者。但張蒼這個人,感覺有點不大對頭,他好像有犯罪的習慣,在秦始皇那邊他犯罪,到了劉邦這邊,又犯了罪。
張蒼能從秦始皇身邊逃掉,在劉邦這邊卻逃不掉,他被判斬首。
斬首的程序也很簡單,受刑者先要把衣服脫下來——那年月,衣服可比人命值錢。脫了衣服之後,光身子趴在刑具上,等待受刑。當時張蒼就是這麽個樣子,光屁股趴在刑具上,正提心吊膽地等待着鋼刀落下,旁邊溜溜達達過來一個人。
王陵。
看到要殺人,王陵來了情緒,急忙湊上前細看。卻發現刑具之上,趴着白花花的一大團。原來張蒼身體肥胖,皮膚白皙,撅屁股趴下的時候,整個人就像一粒碩大的葫蘆籽——“身長大,肥白如瓠”。當時王陵一見大驚,就去找劉邦,替張蒼說情,理由則是——張蒼長得比較肥美,肥美難得,建議不要殺。
昔日的大哥找上門來說情,又是樁可有可無的事,劉邦就賣了王陵這麽個情面。于是張蒼就逃過了一劫。
這件事,記載在《史記·張丞相列傳第三十六》之中:
張丞相蒼者,陽武人也。好書律歷。秦時為禦史,主柱下方書。有罪,亡歸。及沛公略地過陽武,蒼以客從攻南陽。蒼坐法當斬,解衣伏質,身長大,肥白如瓠,時王陵見而怪其美士,乃言沛公,赦勿斬。遂從西入武關,至鹹陽。
被王陵說情救了一條命,張蒼卻突然時來運轉,不久後抖了起來,竟然當上了丞相。做了丞相後,張蒼思前想後,越想越是感激王陵,如果不是王陵說情,救了自己這條老命,當年在南陽就死掉了,哪還有機會享受丞相的幸福日子?
從此張蒼以王陵的父親為父親,以王陵的母親為母親。當時漢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