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兩萬公裏驀然回首,(6)
前大概總有些不自在,她心懷鬼胎,總怕被察覺自己還沒放下他來。
這麽晚了,我還能趕上回去的車嗎?周家明邊說邊看表。
打車嘛。青蔓提議。
錢沒帶夠。他說着,輕飄飄地掃了她一眼。但青蔓感覺到了。
她沒有接話,周家明又繼續玩味一般道,要不我住你這兒,你打個地鋪,床讓給我睡。
我想想。青蔓心裏開始天人交戰,她捉摸不透周家明的心思,但她隐隐約約又覺得這代表了些什麽。
周家明見她不明确表态,又繼續笑道,要不我分一半床給你睡也行。
青蔓不傻,她立刻搞清楚了這個暗示的深意。這一剎她清楚地感覺到自己那顆傲嬌的心再次回歸,她不願意就這麽不明不白暧昧,所以她咬咬牙,幹脆地說,不要鬧,我拿錢給你打車嘛。
周家明低着頭夾起一只餃子丢進嘴裏,含混不清地說,嗯。
這個晚上,周家明離開以後,青蔓抱着枕頭發呆到清晨。她幾次三番想給周家明發個短信,但最終沒有。她知道自己一直在等,她想要的從來都是一個答案,并非一份試探。
她想起曾看過的一句話:默默地牽挂一個人,也好過讓他們知道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這一刻她多後悔曾經讓他知道,哪怕他所察覺的那些,于她龐大的感情來說,根本只是鳳毛麟角。
一年前,青蔓臨近畢業,出來實習,找到如今這份工作。而周家明,在那時去了北京。
青蔓與他從未刻意保持過怎樣的聯絡頻率,所以他不找她,她也心虛得不敢貿然頻繁聯系。
那個晚上,三個人去吃了一頓地道的烤鴨,但青蔓其實覺得不大對胃口,或許也與心境有關。飯後她早早就說太累了要先回去休息,周家明說那我們送你,她趕忙推辭說不用了。
深夜,她只身一人走在陌生城市的街頭,想象着曾經她深愛的男孩是用怎樣的姿态經過這些街道。路旁的小店門口貼着Eason的新專輯海報,她定了定神,想起那一年,聽他唱《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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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了一件很蠢的事。
她撥通了周家明的電話,跟他說讓他送走蔣薇後來找她。周家明答應了。他來的時候,她輕輕伸出右手,她閉上眼睛,很怕得知那個答案。
周家明一步一步地靠近,他把她拉進懷裏,溫柔地揉了揉她的眼睛。他說,我送你回去吧。
青蔓搖搖頭不肯走。
周家明露出了一個無奈卻又充滿寵溺的表情,他攤攤手,那你想去哪兒?
青蔓說那你呢,你想去哪兒?
周家明慢慢地,慢慢地搖了搖手中的電話。他說,我等會兒還要去找她。
她還想追問他能不去嗎,她想了想,又沒有說話。可周家明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他說,我先送你回家,晚點兒我給你打電話。
她想了想,說,那好吧。
那個晚上青蔓坐在車裏,周家明一直輕輕拉着她的手。但她不知道為什麽,卻覺得好難過。她問自己為什麽不早一點兒呢,為什麽那天晚上她沒有對他點頭。現在他身旁有別人,她青蔓算什麽?!
她甚至不敢再往深了想。
回到住處,她簡單洗漱了下,就窩在被子裏等周家明的電話。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五個小時過去,天蒙蒙亮,她猛然從淺淺的睡夢中驚醒,趕忙看手機,卻沒有任何未接來電。
她擔心地撥了過去。
周家明接起來,聲音依然溫柔,他說,怎麽了?
你不是說會給我打電話嗎?她小心地問。
哦……我剛才睡着了。他的聲音确實透着慵懶,你怎麽了,有事嗎?
青蔓沒有吭聲,這一刻她想起那個擁抱,想起他的溫柔微笑,卻這才清醒。昨晚那個美好的夢,甚至沒有個好結局。
她慌忙說沒什麽,我有點兒不舒服,我去買點兒藥吃,你睡吧。
挂了電話她撲到被子裏抑制不住地大哭。
七年又怎樣,七年就不用被拒絕嗎?
往後她更不敢冒昧找他,只一心撲在工作。三個月後,青蔓幫客戶安排住處時,在酒店門口遠遠就看到周家明剛出電梯。她趕忙背過身,而他呢,只顧和身旁的姑娘談天,又怎會注意到她。
可那姑娘并不是蔣薇。
她沒法形容此刻的心境,但絕對不是恨,也不再是純真的愛慕了。
她終于明白,時光一走,哪還有回頭的道理。
青蔓打算再等半年,等總部缺人手時,她再申請調回去。或者再等半年,有別的選擇,跳槽也行。
她把QQ上的周家明拖到了陌生人一欄。
十年太長,她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等。但她想,她至少不該再縱容自己泥足深陷。她想起七年前她聽過一首老歌,那個女生在歌裏唱,我等你,半年為期,逾期就狠狠把你忘記。
她至今也不知道周家明到底有沒有喜歡過她,但她想,她将再也不會得到那個答案。
她莽莽撞撞去告白的時候,在雪地裏狼狽摔倒的時候,那時他在送別的姑娘玫瑰花。他愛過多少人,又被多少人愛過,她都不清楚。但她來到這裏才清楚地知道,她就算有一天真的與他相戀,卻也難保他就不會離開她。
她曾以為深愛是奮不顧身的那一腔孤勇,可惜她曾經憧憬的愛情,在他身上永遠不會發生。
周家明有時也會想起許多年前那個夏天,他還是孩子氣的中學生,從別人手中接過那個叫青蔓的女生的日記。日記本上密密匝匝全是他的名字。他想,這個女生一定很喜歡他。
後來的許多年,每到他的生日,青蔓總是守在淩晨發祝福短信給他。一開始他不以為意,直到第五年,第六年,第七年……他發現很多人已經不再記得他的生日時,他還是收到青蔓的信息。
那個傍晚,他心血來潮去吃她包的餃子,他忽然很想知道她的心裏到底裝了些什麽,為什麽他曾對她示好,以為她會滿心歡喜迎接他時,她竟然又沒有。她不是喜歡他嗎,還是說她又不喜歡了。
他于是玩心大起,試探了她。
她的反應卻依然讓他捉摸不透,她難道以為他真的會留下?玩笑而已,也不盡然吧。但他似乎又看明白了幾分,那就是,她也沒有那麽喜歡他。
他像所有被愛卻又心安理得的男男女女一樣暗示自己,仿佛這樣一來他就沒了錯,分明是她不夠情深意篤,又怎能怪他沒有欣然接受。
不然她為什麽能幾次三番拒絕喜歡的人呢。她來北京時,他還百忙之中抽空請她吃飯,送她回家。她悲傷地伸出手時,他曾想問她怎麽了,是失戀了所以逃來北京嗎?他想了想,又沒有追問。
她的感情史,他也不必管吧。
要說她真的鐘情他七年,他說什麽也不信。
以後遇見風雪
有新的雨傘
為我留的燈盞
能不能別關
不要為我傷感
別被絕望打斷
不能一起的白頭
也別讓風雪染
——陳學冬《不再見》
她一個人買了《小時代》的首映場電影票,偌大的影院裏,所有人都被唐宛如逗得嘻嘻哈哈,唯有她,
悲傷地想到他。想到他曾經風塵仆仆地穿越半座城市,只為送她這本悲傷童話。
☆和你有關的,都是悲傷的
阿寶在一檔電視節目上看到說,星座專家給十二星座男排出了一個花心榜。榜單上名列前茅的第一名,就是巨蟹座。鐘暗在微信上看到她的轉發,回複說你別扯了,這誰信啊。阿寶說你狡辯也沒用,專家說的是真理好嗎?
那個節目裏言之鑿鑿的女巫大人梳着一頭大波浪,非常優雅地跟觀衆解釋說,巨蟹座的男生不只是花心,而且非常聰明。我可以給你們打個比方。也許你和他在一起三十年,他一直是別人眼中的好好先生,而忽然有一天你病重,竟然收到一束別的女人送來的花。女人告訴你說她有了你先生的骨肉,希望你臨終之際不要怪他。臺下一陣爆笑,而女巫面不改色繼續說,巨蟹男非常擅長說謊,別看表面上他們溫文爾雅,實際金屋藏嬌的時候你要是沒幹過偵探當過女警官,還真看不穿他。
阿寶聽得一愣一愣,趕忙在腦海中搜尋身邊男生都有誰是巨蟹座,想了一圈發現唯有鐘暗。他以前追過她,她想了一下忍不住唏噓感嘆,還好自己沒中招,否則還不得晚節不保。
鐘暗倒是不信這個,也沒有點開這個節目來看。他只當是阿寶在故意找碴兒,刺激他這個巨蟹男。想了一下他心中又有點暗喜,她難得主動關注他的星座,這是不是代表有好事即将發生的節奏?
中學的時候阿寶在一次朋友聚會上見過鐘暗。那時候他剪着溜光的小平頭,海拔屬于放眼望去秒掉衆生的範疇,瘦高瘦高在人群裏特別突出,她跟朋友挨着坐,他湊過來問她哪個學校的,她立刻警惕地問他想幹嗎。
阿寶那時候屬于特別好學生的流派,一看到他這樣風雲人物的類型就忍不住歪想,生怕對方對自己動什麽歪腦筋一樣。實際上鐘暗也确實從那時候起,就看上了不怎麽吭聲的女青年阿寶同志。他的搭讪方式似乎太老土,說跟她借手機打個電話,結果阿寶說真不好意思啊我手機剛好沒電了,他一臉尴尬,咬着牙索性大方問她,要不把你手機號給我吧。
阿寶當然拒絕了。
但她隔天回到學校,盛夏的中午烈日炎炎,她卻被不認識的同學叫嚷着趕緊去大門口,有人找她。她雙手交疊蓋着眼睑往外跑,影子都被曬成很小很小的一個圈。遠遠地就看到鐘暗筆挺地站在那兒,他沖她招手,她疑惑地走過去,仍然一臉防備,說,你幹嗎?
他從懷裏掏出一本《小時代1.0》,說這個給你,你們女生不都愛看嗎,你不會告訴我你已經買過了吧。阿寶愣了一下,想到什麽似的答非所問道,你們學校在哪兒?
鐘暗報出一個地名,阿寶若有所思地哦了一下,把書接過來,說那謝謝你了,你挺聰明的。鐘暗難得聽到她誇他,得意地露出一排白牙,說那當然,現在知道也不晚。阿寶說你沒事了吧,你沒事的話我先走了,待會兒午休之前還要點名呢。他擺擺手,說好,那你去吧。
阿寶轉過身,走了幾步又回頭補充說,其實我誇你聰明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你猜得沒錯,我确實買過一本了,只不過還沒看完,又剛好落在家,所以這本我放學校裏看,還是謝謝你吧。
說完她大步流星地走了。太陽還是很大,曬得鐘暗有些睜不開眼,但阿寶走了很長一段路,準備拐進教學樓時又回頭,發現遠遠的,鐘暗還站在那裏,看着她的方向。像一棵樹那樣。她想起剛才他說他們學校在十一中,真遠啊,過來坐車得要兩個多小時吧,他還能趕回去上下午的課嗎?
那時候阿寶其實有個挺心動的目标。
男生叫馮庭,比她高兩級,是校隊的運動員。她課餘時間就會跑去體育場看他們練習。後來不知道鐘暗是通過跟誰打聽,知道了這件事,很長時間都沒有再來找她。阿寶把《小時代1.0》看了整整五遍,但每次看還是覺得特別傷感,《小時代2.0》她沒有看,就覺得應該會很虐吧,不想看。
時間過得太快,馮庭轉眼就要畢業,阿寶眼看自己還沒來得及告白,更加開始頻繁出現在他們練習的地方。後來有一次鐘暗來了,問她用不用幫忙。她意味深長看了他一眼,說你能怎麽幫。
鐘暗挑了一下眉毛,很搞笑的表情成功逗到她,他掏出電話,飛快撥通一個手機號碼,接通以後他沖那邊直呼出男主角的名字,說你趕緊過來一下。
阿寶瞬間受到了驚吓,捂着胸口說,你怎麽連他的電話都有啊,你到底是不是我們學校派出去的卧底,不然怎麽比我還了解行情。鐘暗沒搭理她,因為馮庭很快跑過來,停下的時候拿汗巾擦了一把額頭,動作帥得着實有點兒驚心動魄。阿寶忍不住深呼吸一口氣,就聽鐘暗說,你覺得她怎麽樣?
她怎麽可能想到鐘暗會來這一出,伸手想把他的嘴堵上已經來不及,馮庭看了看她,又看看他,帶着逼人的微笑說,你是不是怕我把她搶走啊,放心吧我名花有主不踩野花。說完又笑着拍一下阿寶的肩膀,說,我開玩笑的,鐘暗不錯,你就從了他吧。
阿寶心想這怎麽可能,自己一直以來默默追随的男神竟然跟鐘暗相識,關系看起來還這麽親近,簡直到了勾肩搭背同流合污的境地啊。她一時之間無法消化,只好吞吞吐吐說,我沒有,我沒有,我還有事我先走了。說完像演偶像劇一樣沒頭腦地掉頭就跑掉了。
很久以後,阿寶才知道鐘暗早在送她《小時代》的時候就已經摸清了她的底,她也不知道是哪一號閨密這麽敵友不分,出賣了自己。但是鐘暗的确是因為她,才想方設法和男神稱兄道弟,她就說他沒那麽好心來幫忙撐場,搞了半天大半年以前他就已經密謀好要來攪局啊。
她忽然覺得心口鈍痛,天啊,自己怎麽會遇到這種風流才子,空有一張不錯的皮囊,品性竟然渣到要玩手段把情敵清場。阿寶明顯感覺自己玩不過他,而男神已經先他們一步畢業離校,他來取畢業證那天阿寶一直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後,想着跟他說一聲再見,總算也能了結這場心結,然而鐘暗又在這個時候出現,阿寶難得地脾氣大了,沖他吼道,你都不用上學的嗎,怎麽我走哪兒你跟哪兒啊。
可惡的是該聽到的男神沒有聽到,不該聽到的話竟然他偏偏趕上場。她尴尬地一回頭發現男神似笑非笑的表情,明顯就是在欣賞小情侶吵架的節奏啊,她下意識拼命擺手,鐘暗卻一下子特別入戲地換上一副悲傷的表情,說,阿寶你不就是仗着我喜歡你嗎?
阿寶一怔,脫口而出,你這是表白嗎?
說完就看到男神走了過來。
他個子分明跟鐘暗差不多高,但不知道怎麽回事,這時候阿寶卻有一種需要很用力地仰視他都還夠不着的感覺,男神輕輕地湊到她耳邊,對她說了一句足以令少女心殺傷力五星半的話。
他說,我看行,要不你鄭重考慮一下。
說完沖鐘暗使個眼色,轉身走人。就好像從頭到尾,阿寶的心事還從沒曝光在烈日下,就已經被從娘胎裏扼殺。她此時此刻只想一口血噴在手機屏幕上,可惜鐘暗仍然處變不驚,湊過來微笑看着她,自我感覺良好地丢下一句話,你該感謝我吧,要不是我替你扳回一局,你覺得你還能在他面前擡起頭嗎?
那時候起,實際在阿寶心裏,她和鐘暗的梁子就已經深深結下。雖然後來她考上大學,男神的臉也漸漸模糊,倒是鐘暗一天到晚通過各種渠道騷擾她。但她仍然固執地把鐘暗的名字在心情記事本上牢牢與“深仇大恨”四個字連在了一起,那姿态,必然是密不可分的。
大學第一年阿寶沒少以各種由頭搪塞過鐘暗。他每回想來找她,她總能想方設法推诿。就算是她過生日他來送禮物,她也能狠下心避而不見,回寝室的時候看到洋娃娃和玫瑰花,她皮笑肉不笑地跟室友吐槽說他這都是應有的懲罰,心機男是得不到真愛的,我絕對不能成全他。
這話說得擲地有聲,但好像也只夠安慰一下自己,到底在大多數人眼裏,鐘暗已經是她阿寶唯一良配。有一次他忙完兼職的工作,準備回寝室卻接到鐘暗的電話,說他在她上班的公司樓下。她本來前腳已經踩進電梯,又趕緊退出來,問他要幹嗎。
他抱怨說你口氣怎麽一直改不掉,老是“幹嗎”“你幹嗎”這麽兇巴巴,你就不能像別的女生那樣稍微溫柔一點兒嗎?
你嫌我不溫柔就別打給我嘛。阿寶特別沉着地反擊。
鐘暗咳了一聲,聲音仔細聽好像确實有點兒不太對勁。阿寶稍微耐着性子,問他怎麽了。他頓了頓說,跟我朋友吵翻了,你能不能給我安排個地方,借住一晚。
阿寶神經敏感地一下子抓錯了重點,聽到他說要讓她安排住宿就暴跳起來,心想你一個男生讓我幫你安排住的地方算怎麽回事,要是跟寝室姐妹提到,我跟你的關系更要洗不清了。她立刻條件反射回答,怎麽可能你沒搞錯吧!
鐘暗的聲音卻明顯拉長,不太輕松地哦了一下。
她這才發現,鐘暗好像是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自己不痛快的事,換了以前,他從來一張沒心沒肺的臉,她都快要忘記他其實也有弱點吧。
你等等。阿寶喊住了他,我正在下電梯。
她挂斷電話,開始計劃把他安排到哪個同學那兒。這時電梯門本來要關上,卻被人伸手攔住了。
阿寶,你先別走。叫她的是兼職公司的直屬上司,說是剛接到通知,晚上還有個進度要趕,看她正好還沒走,問她要不要幫忙一下,算加班。她下意識看一眼手機,心想真是冤家啊又要委屈他。在心裏掙紮一番,還是給他發消息說,我臨時要加班。
她不敢撥出去這個電話。
似乎,她也有那麽一點點害怕,怕聽到他失望的聲音。
鐘暗隔了一會兒才回,那好吧。
她看一眼,這才松出一口氣。想着再回一條什麽安撫他一下,卻被領導徑直拉進辦公室,一疊文檔飛快傳到她QQ上。她頭昏腦漲地開始忙活,手機也理所當然安靜地躺在一旁。
那個傍晚,她不知道他的手機黑了又被摁亮,他數次想要再找一找她,想跟她說這時候他只想見她,但又實在無法厚着臉皮打擾她。
他一直站在樓下,用一種阿寶口中“耍帥不要太故意哦”的姿态靠在對街的電線杆上,遠遠看着她的辦公樓,燈光滅掉一盞,又滅一盞,而屬于她的那一間,始終明亮。直到快11點時,他終于找到個不錯的理由。
阿寶的報表總算快要做完,這時候才想要起身倒杯水,卻看到玻璃門外站了個熟悉的人影。她三步并作兩步小跑過去,驚訝道,你怎麽還在啊?
鐘暗笑了一下,原本背在身後的手騰地伸出來,變魔術般遞給她兩個塑料袋。
夜宵嗎?她心領神會,啊,我正好餓了,你好懂我。
美食當前,阿寶都能聽到自己肚子咕咕叫的節奏,她拉他坐下,說我們快點兒吃吧。他問她,你以為我走了?她點點頭說對啊,我想你肯定還能找到朋友收留你嘛。
可我是想來見你。鐘暗忽然幽幽地冒出一句。
阿寶一怔,想起來什麽似的,問他,你剛才一直在樓下等我嗎?鐘暗若有所思地點頭,不緊不慢的表情讓她有些恍惚,好像看到了很久以前的那個夏天,他抱着一本書,站在學校門口,也是這樣等她,驕傲地站成一棵樹。她那時候總覺得他各種不靠譜,長得太高調,做事太招搖。這第一印象一不小心,竟然維持了太長時間。
晚上她破天荒帶他去學校,路過女生宿舍樓時,阿寶想到自己那裏還有一套新牙刷和漱口杯,想到買新的很浪費,就跟鐘暗招呼說她上去幫他拿下來,很快。他便乖乖站到一旁的梧桐樹底下。
阿寶上樓轉了一圈,還幫他從存貨裏精選出一包薯片,下樓卻看到有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學妹,已經跑到鐘暗跟前,兩個人低着頭不知在嘀咕什麽。
她沒好氣地過去,翻他一眼,說你還走嗎?他趕緊把學妹打發了,跟上來,笑着問她你該不會是……她拿牙刷砰地敲在他頭上,激動地反駁說你少想太多。
那個晚上她和他運氣都欠佳,打了好幾通電話一一被拒,鐘暗難得地流露出挺不好意思的表情,說今天我太莽撞了,以為你人際關系好到爆棚,肯定能安置我呢。
阿寶心想擅長社交的人難道不應該是你嗎,怎麽會輪到我。到後來拖拖拉拉眼看到了淩晨,鐘暗說要不我還是自己找地方住,你先回去吧。
這時候阿寶已經有點兒困了,她側挨着牆往下滑,索性坐到地上。要不我們就坐這兒聊天吧,幾個小時以後就是明天早上了。她提議。
鐘暗的表情一下子生動起來,到她身邊坐下,說你願意陪我無聊啊,真夠意思。她點點頭,然後把頭放到弓着的膝蓋上,鐘暗興致很高的樣子,一掃之前的沒精打采,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話。
那個晚上她聽他說了什麽,其實已經記不得了。但她始終記得清早被他推搡着驚醒時,自己的頭分明靠在他肩膀上。而他挺直脊背,似乎就為讓她熟睡,因而保持那個姿勢,整夜沒動地方。
她問他,心情好點了嗎?他不說話,掏出手機跟她顯擺,說,我屏保好看嗎?她剛要表達不屑,眼尖地一下子看到竟然是自己昨晚睡得流口水的照片,被他偷拍設置成鎖屏壁紙,她跳起來吼,鐘暗你給我立刻删掉不然我要生氣了!鐘暗調皮地笑起來,說,你覺得我可能會放過你嗎?
他總是這樣,欺負她,可他那時到底還不懂得,十幾歲的女孩子,總會喜歡上那個憂郁驕傲不善言辭可望而不可即的少年,而不是身旁那個叽叽喳喳不停講話妄圖引起她注意的他。
學妹來跟阿寶借筆記本電腦,說自己系統崩潰了,她就做完這個星期要交的PS作業就還給她。阿寶猶猶豫豫心想我跟你非親非故為什麽要借給你啊。正好鐘暗過來找她,吃裏爬外地竟然讓她大方一點兒行個方便。阿寶想了一下,不知道哪根筋搭錯線就這麽聽信他,答應了。結果三天以後她再見到自己的本子,和學妹的一樣系統也崩了。這還不算,別人系統盤就算出點兒問題,也不至于整個電腦要重裝啊,學妹也不知道是真不懂電腦還是裝傻,反正把她的所有硬盤全都不客氣地格式化。阿寶存的一切音樂圖片視頻網站收藏夾就這麽全沒了。
她抱着電腦欲哭無淚,恨不得跟眼前這個白兔狀的學妹大戰三百回合,但是有什麽辦法,丢了的存貨也找不回來了。沮喪地把學妹打發走,阿寶沉不住氣還是給鐘暗打了電話。
都怪你!她一肚子氣沒有地方撒,只好找他。
鐘暗似乎意識到是自己的慫恿釀成的惡果,賠笑臉道,要不我補償你損失吧。
怎麽補償?阿寶想了一下有人願意幫她收拾殘局的話,那也是極好的。
鐘暗神秘地把電話一挂。
她看一眼黑掉的手機屏幕,想了想難道他要請她吃飯,那她一定要蹭他一頓自己口水已久的刺身拼盤。不過如果他要以身相許的話,那就還是算了吧。阿寶想到這裏忍不住有點兒想笑,鐘暗的臉活靈活現地出現在鏡子裏,她想自己上輩子一定得罪過他,不然怎麽他老是陰魂不散,重點是自己這次竟然還主動找了他。
沒過多久鐘暗就到了,阿寶說,你打車來的吧,他不吭聲。阿寶又說,你是不是想送我花啊,我肯定不會收的。他淡定地回答,你想太多了吧。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盒子。
阿寶狐疑地接過來,打開一看竟然是一張32G內存卡……她扶額地苦笑一下,心想果然是個實在的漢子啊。鐘暗見她沒有反應,敲了她一下,說,你還愣着幹什麽,你之前都下載了一些什麽啊,我幫你重下吧,以後你東西往這裏面備份。
他義正詞嚴的樣子竟然有種說不出來的帥,阿寶想自己一定是沒睡醒,不然怎麽會冒出這種不太對勁的想法。她掙紮了一下還是沒擋住自己撞了邪的嘴巴,內存卡挺貴的吧,要不我請你看電影吧。
還沒到電影院門口,阿寶已經後悔了。
但如果這個時候打退堂鼓,好像反而顯得自己心裏有鬼,她于是加快腳步,想着少撞見一個熟人是一個。沒想到在路口遠遠地就看到了學妹沖自己招手,她尴尬地回應,卻沒想到學妹過來就脫口而出,鐘暗學長你也在啊。
阿寶看看鐘暗,眼神裏鋒芒畢露地寫着“你怎麽解釋”五個大字。
鐘暗就好像沒看到一樣避開她強有力的目光,和學妹寒暄了兩句,看一眼手表,就匆匆拉着她進場。她在電影院邊嚼二十塊一袋的爆米花邊審問他,你跟學妹是不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關系,鐘暗我說你手夠長的啊,魔爪都伸到我們學校來了。
鐘暗認真盯着大熒幕,說,我沒有啊。
什麽沒有,那你們怎麽認識的?阿寶說完就感覺到自己的口氣明顯是管得太寬。
我以為你跟她說了我的名字。鐘暗說。
我沒說過。阿寶不爽地抓了一大把爆米花塞到嘴裏,你不說算了。
什麽算了,爆米花可是我買的,你要是不愛吃別糟蹋。鐘暗故意伸手去搶,卻沒想到阿寶好像真的生氣了,把袋子往他懷裏一丢,說,那你送給你的白兔學妹吃啊,幹脆把我電影票也讓給她,我走了。說完站起身,也不管別人怎麽看的,氣沖沖地就沖了出去。
身後的鐘暗竟然沒有追上來。
阿寶覺得太不解氣了,本來學妹已經拿電腦莫名其妙擺了她一道,她現在怎麽想怎麽覺得之前鐘暗就是和人串通好的,并且連電腦壞了也是他來替學妹跟自己賠罪,現在自己還主動請他看電影,這算怎麽回事,不公平好嗎?
一鼓作氣回到宿舍,她掏出手機看到鐘暗發來的短信,你是不是吃叉了……
什麽叉!你想說我吃錯藥了就直接說,不要遮遮掩掩的以為我看不出髒話!阿寶噼裏啪啦地編輯短信。
我說你是不是吃醋了……鐘暗很快回複。
打開短信的瞬間阿寶愣住了。
那條短信阿寶是必然沒有回的。
而鐘暗這個人,她也很長時間都沒有理他。上大學有個好處,就是你要是想把自己變得很忙,沒時間東想西想,就總有忙起來的辦法。三個星期以後她在去食堂的路上竟然意外看到了某個熟悉的身影,她趕緊跟上去,一路小跑停在對方跟前,指着他的臉說,竟然是你啊。
從前的男神空降大學校園,她太意外,一個沒忍住就多看了幾眼。
男神用一種很微妙的表情示意她別說話,她這才注意到不遠處還有個人在朝這邊大步流星走來。搞了半天是鐘暗約他來的。男神調侃道,沒想到你們拖拖拉拉了這麽久還沒成啊。
阿寶這時候忽然感覺自己好像沒有從前那麽理直氣壯了,想到鐘暗那條不清不楚的短信……但是她仍然努力試圖掩飾自己的心虛,說,我們跟以前一樣啊,我們是清白的好嗎?你來我們學校吃食堂啊,那算你來對了地方,我們學校食堂的夥食可是享譽海內外的,附近方圓幾百裏的上班族都偷偷辦我們這兒的學生證跑來打飯。
她一邊說一邊用餘光掃視剛走過來站定的鐘暗,他也拿了一個飯盒。
我這也是成人之美。鐘暗故意低頭跟她說悄悄話。
原來他還以為她對男神念念不忘。阿寶好笑地想,但是又覺得懶得解釋,幹嗎要跟他解釋啊,既然他這麽以為那就随便他吧。她替男神打了一份飯,然後又給自己打了一份一樣的,把鐘暗繼續丢在排隊的地方,兩個人找了個桌子坐下。
吃到一半她才嘀咕怎麽某人還沒過來,扭頭四處張望,這才發現鐘暗竟然在另一桌已經吃上飯了,最讓人扛不住的是他的飯一看就是學妹幫他打的,菜式菜色分明都一樣。阿寶震驚地努力消化着這個事實,牙齒已經把嘴裏的芹菜咬得咔嚓作響。男神非常敏感地看出了她臉色不對,立刻起身準備去喊鐘暗,阿寶一把拉住了他。
你別裝了。原來男神吐槽起來也是可以讓人幻滅的。
阿寶雙手捧着下巴,一副苦瓜臉,像是剛被人戳破的氣球一樣洩了氣,臣妾做不到啊!
鐘暗本來也是有點兒自虐的心态,他想着帶男神過去探一下阿寶的口風,又想知道她是不是對某人念念不忘,就索性打算用學妹刺激她到底,看她有沒有可能被逼急了跟他告白一發。結果這一切都破滅了。
就連男神也忍不住要嫌棄他的爛招,沒創意也就算了,反而把深層次的矛盾愈加激化。
阿寶後來整個消失無蹤,連QQ都對他設置了“在線對其隐身”一般,再沒出現過。鐘暗想去他們學校堵她,被男神勸住了。說是像阿寶這樣的傲嬌妹子是不能靠死纏爛打的,不然你花了這麽多年的功夫怎麽就沒看你收服她。鐘暗思忖了一下覺得挺有道理。
後來刷微信,就看到了阿寶轉發的那個視頻。他說,專家的話真不能信,搞不好是這個什麽星座女巫達人她自己在巨蟹男那兒受過情傷。阿寶說,那你真沒跟我說過謊話嗎?
鐘暗立馬回複說,當然沒。
那學妹到底是怎麽回事,我給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