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兩萬公裏驀然回首,(5)
好選了個距離空調挺遠的位置。我吃得汗涔涔的,你便拉開背包替我掏紙巾。忽然一個亮閃閃的東西從你包裏滑了出來。
我低頭去看,竟然,是一枚戒指。
當然不同于我小指上磨得手起泡的拉環戒指。
我望着你彎腰去撿,故意沒問,等你向我解釋。卻沒想到你什麽都沒說,只是随手把它塞回了背包。
我看着你,你微笑給我夾菜。
我想你大概不願意提,就不再追問。只是那餐飯,吃得尴尬不已,直至終于你說,嘉寶,下個月的聖誕節,我們請假出去玩吧!
我迅速調整情緒,問你去哪兒,玩什麽。你興致勃勃地回答,這才打破了僵局。
周寶明,彼時我不知道別人的戀愛是怎樣的,我只是想,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想我們之間也有不開心。所以,那些讓人猜疑讓人不确定的細枝末節,讓我忘記,你也不在意,好嗎?
我這樣,告訴自己。
你定的計劃原來是廣州。廣州有好多榴梿啊,我們下了火車已是傍晚,你帶我邊找賓館邊選了一只大個的榴梿。奇怪的是,我再聞到榴梿香時,都不覺得難以忍受。相反,我覺得香氣逼人,我好喜歡。
我們在越秀區的小賓館裏分吃了它。房間裏有兩張單人床,我們一人坐一張,開着電視聊天。
你對我說,廣州是你喜歡的城市。如果以後有機會,你希望來這裏工作。
我問你為什麽,你不置可否,因為天氣很舒服啊。
我笑,你是男生啊,怎麽還怕冷!
你做了個瑟縮的表情,說你只是喜歡溫暖的地方。我反駁說,我喜歡雪,你便沉默了。
過了許久,你才說,既然我都接受了榴梿,讓你接受湖南的冬天,也不是難事。只是,今年冬天,我們是一起過的。廣州的聖誕雖然沒有雪,擡頭卻可以看到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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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着拉開了窗簾,指給我看。
我想起那個和你初識的夜晚,我數過的漫天繁星。第一次,我沒有笑你喜歡星星。因為我知道,你是以為我喜歡。
是在那個晚上,你跟着我和大熊一起回學校了嗎?
我們去了水上樂園,玩了一整個白天。你還扮成聖誕老爺爺送我禮物,你說,聖誕老爺爺可以滿足你一個願望。我思忖半天,想問你的問題卻怎麽都說不上來。還是你洞穿了我的心思。
那個戒指嗎?你試探地問,是阿俊生日那天KTV裏送的禮物。大家起哄,就分了一只給我,一只給佩妮。我沒有在意,随手丢在包裏。沒什麽的,傻瓜。
你說完,張開聖誕老爺爺寬大的懷抱,把我拉了進去。你湊在我耳邊,溫柔地對我說,嘉寶,聖誕快樂。
回程的路上,你問我是不是沒休息好,幹嗎腫着兩只魚泡大的眼袋。我不敢跟你說是我小心眼,晚上怕你使壞所以睡得不安心。所以謊編了個借口,說沒有醜魚娃娃抱着,我就睡不着。
你心領神會,說,是大熊送的娃娃吧。
我點頭。
你卻沒再說話,一路上,一句話都沒再和我說。
我也從起初的不明所以,到後來弄明白,是跟大熊有關。
後來……我再也沒有在你面前提起過大熊。周寶明,你知道嗎,如果換了是別人,任我怎樣也不會答應不再和大熊聯系。
可偏偏,這個人是你。
從小都是大熊和我最鐵,爸爸媽媽沒空陪我的時候,我也只能跟大熊抱怨。可我又清楚地明白,即使我們再好,他也不會陪我到老。
他也會遇到自己喜歡的女孩,就像我喜歡你一樣。
所以,在你把決定留給我來做時,你雖然什麽也沒說,我卻明白你的希冀。我信誓旦旦告訴你,我不會像以前一樣總去找他了。
言下之意是,我們會慢慢淡去聯系的。
畢業前一年,你果然提前去廣州實習,在那邊租了個小房子。你說既然我想留在湖南,那麽你只過去實習一段時間。等我畢業,你就回來。
我很開心,滿口答應。一放假就風風火火買了票過去看你,而我沒有告訴你,這一年多以來,我再沒和大熊一起去吃飯,一起去瞎逛,一起去網吧,一起回老家。但他偶然打來的電話,我沒有挂斷。偶爾的短信聯系,我也沒切斷。
所以,當他得知我要去找你,怎樣都要跟我一起。
大熊總是說,火車上沒有什麽好人,而亂糟糟的廣州火車站就更別提了。我經不起他游說,答應下來。
和他一起坐在喧嚣的車廂裏,仿佛才回到了許久以前。
而那時沒有你,也沒有愛情。只有我們兩個小小孩,在學習之餘湊在一起聊八卦,談談心。假期一起回家,在路上也不寂寞。
大熊一點兒也沒表現出來責備,對于這麽長時間我為了你忽略他,他都沒有怪我。
我讨好地給他剝了個橘子,說,如果換成別人,早就不理我啦!大熊你真是個好人!
他在你的小屋附近找了間小旅館住下,當然沒有告訴你。我一個人摸索着找到你住的地方,是一間……亮堂堂的房間。
你給我開門,抱着我原地轉了好幾個圈。你說,嘉寶,我選了熟得最好的榴梿等你來!
說着,指尖輕彈了一下我的前額,寵溺地看着我,笑容清朗如月。我想,我将一直記得你那時的笑容,因為,我在裏面,分明看到了與我有關的甜蜜。
周寶明,說到這裏,你一定還是不明白,為什麽最後……是我離開你的。
沒錯,是我離開你。
我想,大熊說得對。你為什麽喜歡我呢?你從來沒有對我說過,那我怎麽會知道呢?既然沒有原因,那麽,來得快的感情,大抵去得也快。
當我從廣州回來,佩妮來找我,還帶了一群人把我圍在學校臨街的冰點鋪時,你不在。我輕輕滑開口袋裏的手機,然後按照我記得的大熊的號碼一個一個數字撥了過去。我不知道大熊有沒有聽清楚我在這邊大聲喊的“你們幹什麽!我不認識你們!”,反正,最後,他是出現在了這裏。
佩妮後來曾說過,那原本不過是一場恐吓。卻因為大熊的出現,不得不發生點兒什麽。
大熊張牙舞爪地跑來攔在了我前面,就像過去的許多年裏發生的那一幕幕一樣。他對佩妮帶來的人挑釁地說,別動她!有什麽沖我來!
我不記得接下來的打鬥過程,也不記得佩妮最後是怎樣恨恨地對我說“我的東西,誰都別想搶”,我只記得她的無名指上那只閃閃發亮的戒指,和你那款本是一對。
大熊的胳膊流血了,我掏出包裏的紙巾擦了好久都止不住。我問他是不是很疼,他不說話,只一個勁搖頭。
那天的雨一直在下,就像我初見你時的那天一樣。
所以在雨裏,我一直都沒有發覺,其實大熊的眼角一直布着晶瑩。等到我發現的時候,才注意到他痛苦得龇牙咧嘴的表情。我用力地拎起他另一只胳膊,跌跌撞撞扶着他朝醫務室走去。
周寶明,我只想知道,大熊從來沒有給過我傷害,為什麽我總要連累他。
而你,一次一次讓我始料未及的難過,為什麽我卻始終放不開?
畢業之前,我斷斷續續與你保持着聯系,我似乎做不到對你從此漠不關心。可每當你再說希望我去看你,我卻再沒有像當初一樣沖動得在雙休日踏上去廣州的列車。
大熊為此還嘲笑過我,兩天雙休,一天用來坐車,一天用來甜蜜。
而今,我想起那些話,卻是真的遠了。
像我和你,在地圖上的距離,遙不可及。
再去廣州時,許多公車站牌附近的廣告,都是一個新牌子的易拉罐飲料。我買了一罐來喝,才遲鈍地發覺上邊的拉環已經不一樣了。
不再能夠,和瓶身分離開來。
把瓶子在手裏旋來旋去,注意到上邊寫着“少一個拉環,多一份環保”。
霎時間,我明白了些什麽。
許多許多的記憶,都不同了呢。周寶明,就像你也許不知道,我從來沒做過手工,卻在網上的“俄羅斯繡”速成網站上學會了繡你的名字。
那是我最後一次在你的小屋裏待,我給你換的窗簾,給你換的馬克杯。可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我買來了特殊的針線,曾在你的深藍色窗簾一角繡上“嘉&寶”。
就像我不知道,你很久以前就喜歡我,一直喜歡我,在我和大熊認識沒多久的時候你就見過我。你來我們居住的城市,在親戚家裏住。我們恰巧在同一個小區。你見過我踩着媽媽的高跟鞋到處亂跑,也見過我披頭散發調皮搗蛋。你曾說你不喜歡張揚的女生,可事實上,你還是沒有讨厭我呀。
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人都有秘密。
即使是我無從得知的,你的秘密。
其實爸媽離婚不是因為真的感情不好,是我那時不懂事,以為他們常常吵到雞飛狗跳、家裏碎玻璃碎碗一堆,這樣就是不幸福,應該分開。所以,是我在媽媽面前說了不該說的,拆散了他們。那個遇見你的傍晚,我是自責自己所做的,而并非像與你說的那樣。
我沒有勇氣告訴別人,這是我的秘密。
佩妮一直喜歡你,她不過是想有一份和你有關聯的物什,所以策劃了那場生日會上神秘的情侶對戒做禮物。這是她的秘密。
你接到我在公話超市打來的電話,像是真的有靈犀,你從窗戶探出頭,分明看到我在樓下。可是等你追下樓,我已經不見了。那時的我,換了號碼,畢業去了你不知道的城市。
曾有人說,當一個人想找到另一個人,他總有辦法做到。但事實是,當一個人想方設法逃開另一個人,他依然可以做到。
我分明記得你住在那幢小樓的302。可我沒想到,那幢安置小區裏,一幢樓的戶主是同一個。你換了樓層,我還如何看到那抹熟悉的深藍色。
你的秘密我不知道,佩妮的秘密我不知道,我的秘密你們不知道。
廣州的秋天溫潤如初,可長沙卻已寒風乍起。我聽大熊說,佩妮也去了廣州,和你待的公司特別近。所以,我理所當然地以為,佩妮和你,終于在一起。
人生還那麽長,我對你,沒有責怪,沒有怨怼。
後來,我與大熊也漸漸少了聯系。他的消息,偶爾只在他的Q空間裏能有跡可循。而他的秘密,我一直珍惜地保留至今。
你有沒有試過拼盡全力掩飾一個真相?
在這個世界上,你喜歡着一個女孩,你悄悄對她好,卻又害怕讓她覺得你對她太好。
你送她一個娃娃,假裝不經意地告訴她,這是那間超市裏最大的一只。你以為她看不出你的用心。
你為她和人打架,哭了卻假裝是因為受不住疼痛。你以為她不會想到你是心疼她。
許多時候,你分明做了好事,卻故意往壞了說。
這是大熊的秘密。
後來我聽過一首小美的歌,那是事隔很久以後,忽然間想起了大熊。
“看過你糊塗看過你憤怒/看過你滿足沒看過你的愛護/看過你跳舞看過你看書/看過你走路沒看過你受不住/沒看過你哭我怎知道你在乎……”
人都有秘密,而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覺得秘密是最牢不可破的東西。許久之後,我仍然抱着醜魚一個人睡,許久之後,想起你和他來,還是會有點兒心醉。
那些你已無所謂。
打包你的行李
睡不着的半夜下樓跑步去
換過新的家具
大風天通州搬家到工體
難過就看喜劇
兜一圈三環四十幾公裏
路過長椿街西
我只能擰過頭閉上眼睛
若不在仍有愛時別離
就注定會在恨裏重遇
這不過是簡單的道理
可真的要明白卻真的不容易
——曹軒賓《你不在北京》
她沒法形容此刻的心境,但絕對不是恨,也不再是純真的愛慕了。
☆春風再美,不及你笑
2012年的夏天,青蔓來公司剛好滿一年。清早她路過人力資源部的時候,見到總經理正在裏面跟幾個同事商量什麽。恍惚中她聽到了一句“北京分部下個月就可以調人手過去了”……一剎那,她愣然在原地,腳步再也挪不動半寸。
耳畔只有中央空調吹出的呼呼風聲,青蔓想起一年前的夏天,也是這樣的日子,走在路上就算大哭一場,眼淚都要随時被蒸幹。她在那一天接到周家明的電話,他對她說,我要去北京了。
有那麽一瞬間,她很想放棄當時那份錄用通知E-mail,就那麽不管不顧,跟着周家明買張車票跑去北漂算了。反正他也孤單,她亦孤獨。
但她最終還是摁住了自己。
沒名沒分,她對于他來說根本什麽都不是啊。何況她辛苦面試十多家公司才終于換來一張pass卡,她不想因為那些輕飄飄的舍不得,就丢掉眼前的一切,重新讓自己卷入“告白嗎”“被拒絕嗎”“跟他走嗎”的旋渦。
她放他走了。
連同跟他相識以來,她要死不活了七年的暗戀。
後來聽說周家明很快有了新女友,和她的聯絡也漸漸少了。她也在無緣得見他的日子裏,縱使再思念他也好,但她都明白,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覺得他就在跟前,随時可以與他橫沖直撞地去踩踏這座城市每一個角落。
他離開得太久太遠,她便強迫自己不再想他。
可就在今天,她聽到這個消息時,還是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抑制不住的心跳。如果說一年前她是好不容易理智了一回,那麽此刻她再也忍不住從前那些想要為他犯糊塗的念頭。
她用力深呼吸,接着禮貌的敲門。
總經理,我想申請去北京。她說。
北京的火車站真大,青蔓在裏面轉了個圈,好不容易找到出站口。她站在陌生的公交站牌底下,開始一遍又一遍地打周家明的電話。
一開始是響了很久都沒人接,後來又變成了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想必他的手機剛好沒電。青蔓這時才覺得自己傻到無藥可救,她還指望自己能給周家明一個驚喜,此刻驚吓的卻成了自己。
在電話簿裏翻翻找找好幾個來回,青蔓忽然想起半個月前宋然說要去北京玩幾天,當時青蔓還一臉羨慕地和他胡扯了許久。她心下猶豫了幾分,也拿不準對方什麽時候出發的。一咬牙,就把電話撥了過去。
宋然,你在哪兒呢?青蔓小心地問。
青蔓,你怎麽想起來給我打電話了,我前幾天不是跟你說我要來北京嗎?我跟我哥在火車站,剛下車,我晚點兒和你說……
你等等,我也在火車站!青蔓趕忙打斷他,生怕晚了一秒他就要挂電話,我剛來北京,不認識路,要不我去找你們吧。
宋然當然沒有讓糊裏糊塗的青蔓來找他們,他拎着大包小包出現在公交站的時候,青蔓感到總算有了救星,趕忙一路小跑來到他跟前。
我運氣太好了,要是沒有你,我這會兒真不知道該怎麽辦。青蔓道。
宋然紳士地把自己的行李讓哥哥拿,伸手接過青蔓的兩個碩大的密碼箱,還有一個圓鼓鼓的背囊。
經過三個小時的輾轉換乘,他把青蔓安全送到了公司為她安排的住處。這三個小時裏,青蔓無數次去看手機,卻沒有一次等來周家明的來電。
把行李拎到八樓的出租屋安置好,宋然問她怎麽想到要來北京,她遮遮掩掩,說也沒什麽,就想換個地方試試。宋然打趣道,那我以後想見你一面就不容易了。
她剛想說點兒什麽,手機嘀嘀嘀響,周家明在電話那頭笑嘻嘻地問她有什麽事。她佯裝淡定,我來北京了,你不請我吃飯嗎?
周家明總算不負衆望,用他的話來說是推掉了那個晚上雜七雜八的各種聚會,雷厲風行地出現在青蔓面前。
這個時候青蔓已經送走了宋然,她踩着依然穿不太習慣的高跟鞋下樓,周家明的車已經停在路口。她走上前,滿以為看到那張熟悉的臉時內心會有多麽波濤洶湧。卻沒有想到,最先探出頭和她打招呼的是他的女友。
這是薇薇,這是青蔓。周家明微笑介紹道。說着指了指後排的座位,示意青蔓快上車。她有點兒落寞地打開車門坐進去。這個位子只夠青蔓勉強打量一下周家明的背影,他西裝筆挺,開車的樣子似模似樣,這麽久不見,他成熟太多。
真的太久沒見了。
青蔓還記得七年前,剛認識周家明不久。那時候她剛學會用QQ,也是剛懵懵懂懂喜歡上一個男生的年紀。五一節放大假,她跑到姨媽家搶了表哥的電腦玩。打開QQ,輸入了好不容易打聽來的周家明的號碼。
正巧周家明也在線。她看到桌面右下角那個晃動着的小喇叭顯示他已經通過了驗證,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
那時稚氣的青蔓還存着一腔孤勇,因為感情還沒經歷時間的沉澱,所以也沒有那麽深。她只想着,不成功便成仁,索性試探他一下!
她點開周家明的QQ,說你猜我是誰。周家明想了想,說,A嗎?還是B?
青蔓一愣,才明白原來他心中早有了期待的人選。
她長松一口氣,突兀地關掉了QQ。
後來收假去學校,也相安無事地過了幾天。直到有天放學,她正做值日,地掃到一半,教室裏早已經不剩幾個人。周家明忽然不聲不響地竄到了她身旁。
那個某某是你吧!某某是她的網名,周家明的口吻中多少帶了點兒戲谑的味道,他笑嘻嘻地看着她。
她輕輕地偏頭看了他一眼,就那輕描淡寫的一眼,他的神情、他玩世不恭的笑容、他緊盯着自己不放的雙眸,以及她轟隆隆的心跳,就那麽牢牢地被定格在那段時光中。
雖然她咬着牙狠狠地搖了搖頭,故作天真地問他,誰是××啊,我不知道啊。
但她其實根本遮掩不住自己的慌張,所以才換來周家明一臉确定的口氣說,就是你!我知道就是你!肯定是你!
說完他哈哈大笑着,轉身背上書包,揚長而去。
只留下青蔓捂着胸口,仿佛再遲一刻她就要裝不下去,心虛地笑出聲音。
雖然在今後的那麽多年裏,青蔓已經練就了一副厚臉皮,無論周家明怎麽威逼利誘,她都死也不承認那個跑去試探告白的傻姑娘是自己。
相識一年多,便已是畢業在即。
青蔓發揮得不好,沒能和周家明考上同一所學校。她偷偷打聽到了周家明家的住處,發現就在她每天去上學要路過的公交站對面那棟最高的樓頂樓。
冬天的時候周家明生日,青蔓拿攢了幾個星期的零用錢買了一張他喜歡的歌手的CD。那天下了一場入冬以來最大的雪,青蔓舉着一把舊舊的傘,風雪一吹來她就覺得自己要跌倒了。
偏偏車站的路又滑,她站在風雪裏,一直等,等了差不多半個小時周家明才急匆匆地跑下樓。她急着往對面走,腳下一滑就絆倒在地,摔了一身雪和泥。狼狽不堪的她咬着牙想,怎麽也不能讓周家明看到這樣的髒兮兮的自己。
打定主意,她支起身子準備回車站,卻發現一擡頭,周家明正居高臨下看着她。他依然是那副桀骜不馴的神情,笑起來帶點兒月牙彎的眼睛,對她說,你怎麽這麽不小心。
她皺了皺眉頭,沒有吭聲,想了想,一咬牙一閉眼,就把手裏緊緊攥着的CD連同一張好不容易跟老板磨來的海報遞了過去。
這個送你,生日快樂。青蔓說。
周家明愣了愣,接過來,笑着說,謝謝你。
那個風雪天她狼狽地回家,可她又覺得從未那麽幸運,他扶着她,替她撐傘,還送她回家。
青蔓偶爾也會翹課跑到周家明的學校去。
周家明他們班所在的教學樓旁邊有一個涼亭,坐在涼亭裏擡頭看,正好可以看見五樓的他所在的那個教室。青蔓每次去,就會坐在涼亭裏假裝很閑,其實暗暗擡頭觀望。
課間周家明總會跑到陽臺上來,青蔓始終記得有一次,他在陽臺上和人笑着鬧着,就那麽突然地唱起了歌。
有時真的是芝麻綠豆大小的記憶,但因為與你最為牽挂的人有關,所以你總是一想起他,就率先想到那場景。多年後回頭張望,被放大了的溫存依然令人徹夜心動。
她這時才知道周家明唱歌那麽好聽,可惜他身旁總不缺女生嬉鬧,青蔓即使站在那個一擡頭就能清楚看見他的位置,也沒辦法走上前去,對他說一句,我來看你哎。
她甚至還會死鴨子嘴硬,當周家明問她“你怎麽在啊”的時候,她便咬死了說,我來看我朋友啊。
聖誕節她寄了卡片給他,最終卻沒有在落款的地方寫上自己的名字。
可就在這個冬天剛過不久,青蔓聽老同學說,周家明戀愛了。
對方是他現在的同學,嬌小活潑,傳八卦的同學描述得繪聲繪色:周家明還在午休時帶了玫瑰花去學校送她!
青蔓心下涼飕飕地刮過一陣旋風。
她這時才明白,原來那個愛唱歌的男生,已經不會再對她歌唱。
宋然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上英語早自習時,宋然在一旁捅捅她的胳膊,非要拉着她一起記單詞。她發牢騷說我記不住,太難了。宋然說沒事,我幫你聽寫,我們過會兒再試着默寫。
青蔓想了想,說那好吧。
後來的很多個早自習,宋然都将滿腔溫柔寫在臉上。直到有一次他在青蔓的默寫本裏夾了一張字條,就像當年的青蔓一樣直白,他說,我喜歡你。
青蔓打開默寫本的時候一愣,她不認識宋然的字。但宋然在旁邊笑着看着她,他說,這個是我寫的。
之後沉默了很久都沒有人說話,身旁許多同學默讀課文的聲音遮住了尴尬。過了一會兒,宋然終于又問她,可以嗎?
青蔓想了想,忽然發現窗外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她一愣,周家明怎麽會在我們學校。可定睛一看,他身旁還有別人。
他當然不是來找她,怎麽可能會是為了找她。
那好吧。青蔓黯然地看了宋然一眼,但是你不能告訴別人。
從那以後,青蔓才漸漸弄明白了戀愛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她除了有人照顧有人關心以外,更多的是終于可以嘗試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不再關心周家明。
早上她依然提早起床,可她不會再送周家明去坐車。她頂多遠遠地在車站看他一眼,他多數時候也是一個人,背着書包,行色匆匆地走過。
他哪還能記得那個在風雪天送他生日禮物的女孩呢,他早忘了吧。
周三的時候青蔓去學校,發現同學都在有意無意地盯着她竊竊私語,而宋然的臉色很難看。她小心翼翼地坐下,下意識去問宋然發生了什麽。
宋然沒有說話。
倒是平日裏和她關系不錯的後桌女生用筆戳了戳她的脊背,湊到她耳邊說,青蔓,你的日記不知道被誰拿給大家看了。
青蔓一驚。
趕緊掏書包找日記本,果然已經不見了。
她已經猜出宋然知道了什麽,因為全世界都已經知道了。她顧不上難堪,只是擔心周家明如果知道了要怎麽辦。于是四處打聽日記本的下落,可始終沒能找到。
那個晚上青蔓去上網,一上線便看到周家明的頭像在跳。
她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分手了。周家明沒頭沒尾地來了這麽一句。
青蔓不知道回什麽,就回了一個,嗯,別難過。
明天你們學校有課嗎,我們放假,我來找你玩吧。周家明說。
青蔓還沒來得及回,他又補充道,你的日記在我這兒,我看了,挺好的。
那一刻,用天旋地轉來形容青蔓的感受絕不為過。她沒想到這麽快,不知道是誰那麽三八,竟然特地把日記本千裏迢迢送到了他手上。
但她有什麽理由不開心的呢,他終于要來找她了,這次是為了想見她一面所以來的,不是嗎?
第二天一整個上午,青蔓都沒看進去書,也沒聽進去課。腦子裏嗡嗡的有一萬只蜜蜂齊鳴,直到快中午時,最後一節課開堂不久,她終于發現周家明到了。
教室外是郁郁蔥蔥的花壇,他就那麽蹲在花壇邊,帶着淡淡的微笑,看着她。
他眼神澄澈,依然是好看的月牙彎。窗外陽光正好,他的白襯衫上都被鍍上一層金色。
那一刻青蔓真的覺得,她從沒見過比周家明還要好看的男生。如果他的笑容不是那麽感染人,她也許就不用陷得那麽深。
好不容易挨到下課,她跑出去找周家明。她永遠記得,那個豔陽天,男生對她微笑着說,我們一會兒去哪兒好呢?
那能夠算作是她第一場鄭重其事的約會嗎?雖然才開了個頭。
然後她一扭頭,就看到宋然站在不遠處,眼神中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在閃。她心中微微一緊。
後桌的女生忽然跑出來找她,問她下午反正沒課,要不要一起去上補習班。很多同學都去,班主任讓我來問問你去不去。女生這樣說。
這一刻,宋然真的以為她會跟着周家明就那麽興高采烈地走掉。
連青蔓都以為她肯定會的。
但她竟然沒有。
她也不知道自己從哪兒冒出來的古怪念頭,看着周家明的眼睛,他不羁的笑容仿佛又讓她聯想到了一大串有的沒的。
她掙紮了一下,最後索性對周家明說,真對不起,我等會兒還要去補習班,要不你先回去吧,下次……
她吞吐了一下,沒有說出後半句來。
周家明卻已經明白她的意思,他說,那好吧,我先走。你跟他們去吧,不用送我了。說完他依然沖她明朗一笑。
那笑容,似乎已經成了他的标志,讓往後太多年中青蔓每每想起他時,都忘不掉那樣令人心醉的微笑。
她看着他轉身離開的背影,這才清醒過來,知道自己做了怎樣的傻事。
只差那麽一點點,真的只差一點點了。
她馬上就可以走近他的世界。
說不定,還有機會牽着他的手,抱一抱他。也不枉她那麽認真地喜歡他。
這是她唯一的一次,險些得到他的青睐。
而後來,這樣的美好,他在不遠處安靜等她的樣子,就真的再也沒有出現過。
後來的大半年時間,青蔓都沒能再鼓起勇氣聯系他。
包括在QQ上看到他在線,她好幾次都把要說的話敲出來,只差按下“發送”。但她最終還是沒有。
倒是後來的一次中學同學聚會,令她重新碰到他。
在燈光昏暗的KTV包間,她到得很早,一直坐在角落。周家明那天唱了一首《十年》,青蔓一直一個人坐在一邊,聽着聽着,就小聲啜泣起來。她和周家明根本沒有十年,連五年都還沒有呢。
周家明唱完之後發現了她,湊過來問她怎麽了,發現她在哭就開始開她的玩笑,嘲笑她說你怎麽哭了,這麽傻。
說着他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
那樣的溫柔,她這輩子都忘不掉。
她胡亂地抹掉眼淚,告訴自己不能再失态,于是扭頭看着他,她又一次犯傻了。她問他說,我們還是朋友嗎?
周家明先是一頓,然後說,是啊,好朋友啊。
快到晚上準備去吃飯時,一群人走在路上浩浩蕩蕩地亂晃。路過一個賣冰糖葫蘆的小攤,周家明撞了青蔓一下,帶着點兒撒嬌的口吻說,我想吃。
青蔓說那我去給你買吧,就興沖沖地去買了兩串,遞給他,一人一串邊走邊吃。
後來一行人跑去照了大頭貼,那也是她擁有的唯一一張周家明的照片。她一直小心夾在新日記本中。照片上他側着臉,一如既往地微微眯起眼睛。
春風再美,比不上你的笑,沒見過你的人不會明了。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周家明似乎真的把她當老朋友看。尤其是高考過後,青蔓和他分別在省城兩所不同的大學,但好在還在同一座城市。
宋然的學校與青蔓就讀的S大同在大學城那一圈,離得很近,卻很少主動再來找她。
周家明在QQ上經常跟她訴苦,說一些瑣碎的生活周邊。遇上電腦不懂修,QQ空間不懂裝扮……這種事情都會一概找青蔓幫忙。他依賴的口氣總讓她徹底沒轍。
唯獨失戀時,他從不來找她傾訴。但他獨身一人時,又總邀約她四處游玩。
青蔓常是輾轉從別人口中,或者是他的QQ簽名之類的地方,得知他的感情新動向。他和誰合了又分,和誰一個月就拜拜,和誰又愛得死去活來。
她卻清楚地知道,這些都沒她的份兒。
直到大三時的某個周末,周家明打電話給她,說半年多沒見你了,要不出來敘敘舊。她問去哪兒。他說我也不知道,我想吃餃子。
青蔓說那我包給你吃吧,你來我這兒。
周家明說也好啊。挂了電話不久,出租車就停在了青蔓在校外租住的小單間樓下。
餃子包了很久,折騰到天色都暗了才下鍋。青蔓在周家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