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兩萬公裏驀然回首,(4)
嘴,當然不會告訴他答案。就像這一次,我也沒向他逼問陶姜到底是怎麽把他搞定的。而我還是按約赴會了,拉着陶姜來到咖啡館,我成人之美地把陶姜一把推到了他懷裏。
我說,約個會還要姐姐教你,你丢人不丢人。女朋友給你帶來了,我走啦!
說完“噔噔噔”跑下樓,我原以為顧青城至少來追我幾步,又或是在身後假惺惺笑嘻嘻,罵我幾句沒義氣。但當我徑直跑到樓下,再回頭往上邊的卡座看,卻只看到對座的兩個安靜的人影。
如果一定要用個詞語來形容當時的他倆,那可否讓我矯情一點兒,套用上“你侬我侬”。
我真替顧青城開心,開心得我險些哭着出了咖啡館。我掏出手機,想發一句祝福,可是怕驚擾了他們的甜蜜,最終,把手機放回去了。
這樣的日子好像丢失了什麽,我想應該是和顧青城每日無休無止的打打鬧鬧吧。
我常跟顧青城抱怨,如果你是個女娃娃就好了,我就不用擔心有一天你們小兩口甜甜蜜蜜,忘記了我這個閨密。
要擱在以前,顧青城一定會赴湯蹈火來找我,跟我出去游山玩水一番,燒烤吃喝一番。但今時不同往日,顧青城接着了我的電話,還說不到幾句,就被陶姜的短信催促着挂斷了。
他說,我得給陶姜回個話,不然她擔心我。
我又好氣又好笑。
顧青城善意地提醒我,你幹嗎老來折騰我啊,鐘暗還等着你去寵幸呢。
我不理會他的胡言亂語,只是忍不住有點兒難過。我不敢跟顧青城說,鐘暗欺負我了。但我忍不住嗚咽起來。
顧青城這時卻還是用老套路打發了我,他說,妹子,你別哭了啊,哥們兒晚點兒聯系你,我先回個短信。
說完電話就斷了。
鐘暗的來電在這時也恰好進來,我接聽,他在那邊擔心地問,阿喜,你是不是生氣了?
我說沒有啊,我沒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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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然不會生氣,鐘暗只不過是在我眼皮底下給別班的小女孩背了個書包。他把女生送到教室門口,把包雙手奉上,然後轉身,就看見我直愣愣地站在他面前。
我話也沒說,轉身就走。
鐘暗在後面追,我就越走越快。再後來,鐘暗擋在了我前面。我氣鼓鼓地推開他,一溜煙跑掉。
他大概覺察出追到我也于事無補,就沒有再追。
電話裏,鐘暗解釋說,那個女生是學生會幹部,她讓他幫忙拎一下包,因為她走到半路胳膊抽筋了。
我從來沒聽過比這還要好笑的理由。我跟鐘暗說,你讓我消化一下。
接着我怕打擾到了某對熱戀中的小情侶,只好把故事編輯成短信,發給了顧青城。顧青城這次總算沒辜負我,過了半分鐘不到,就回複了過來。
“你別折騰人家鐘暗了,他的人品,我信得過。”顧青城篤定的回複,讓我忍不住想起鐘暗的語氣,确實也不像在編假話騙我。
我想了想,那就原諒他吧。
顧青城自從有了陶姜,變得大方了許多。常常會請我喝個奶茶什麽的,有時我甚至覺得,我是享受了陶姜的福利。這樣一來我就會覺得很胸悶了,畢竟我才是那個和顧青城青梅竹馬的女娃娃……遙想當年,是誰陪着他一塊兒玩泥巴,是誰陪着他一起做沙畫,是誰陪着他收集星座卡,是誰陪着他長大。他和女孩子紮堆玩在一起時,他不願意打籃球而被同班男生嘲笑時,他考試考砸了垂頭喪氣時,他夏天想要翹課去網吧時……是誰不論他變成什麽樣子,都心甘情願陪着他。
我越想越覺得堵着一口氣,索性顧青城來找我,我也以鐘暗為理由推脫起來。顧青城在我身後半開玩笑地大罵我重色輕友,我回過頭對他笑,但是就是依然拖着鐘暗的手往前走。
這樣的日子直到畢業前夕。
顧青城給我打電話,約我出來喝酒。
你是瘋了嗎?我在電話裏吼他。
他卻在那邊哭了。
我聽到他哭,一下子就不敢再說話。我問他,你在哪兒?然後風塵仆仆地趕至。我還按他吩咐的,帶齊了四瓶啤酒。
我只能拎動這幾瓶。我解釋說。
山腳下的風把我的頭發都吹亂了,我迷迷蒙蒙地望着他,感覺他的模樣都不像從前清晰了。顧青城小聲地說,阿喜,我好難過啊。
我想換了任何一個男生在我面前矯情地說“難過”,我都會想要兩腳把他踹醒。可是偏偏顧青城不同。我看他都哭了,他以前從來沒在我面前哭過。我只好蹲下來,在他跟前,小心翼翼地問他,你怎麽了?
顧青城說的話也算是不出我所料了。
分手了。他說,陶姜上周和Y去酒吧,我就跟她吵了一架。她答應我再也不和Y聯系,可是今天我又看見她和Y一起從網吧出來,有說有笑。Y還幫她拎着包……
顧青城說着說着,聲音也越來越小。之後他一仰頭,猛往口裏灌了一口酒。那樣子,醉漢派頭十足。我卻再也無法沒心沒肺地開他的玩笑。
我是真的不知道如何安慰。
我陪他一塊兒喝酒,喝空了四個瓶子,又四個瓶子。
直到最後我才沒話找話地說,你看,上次鐘暗也是幫別的姑娘拎包……你還讓我原諒他。
顧青城一愣,反應過來,狠狠拿酒瓶子往地上砸去,鐘暗根本不能比!鐘暗對你是真好!
我半天都沒有說話。
兀自埋着頭在臂彎裏,我不想讓顧青城聽到我哭。我更不想他也哭得止不住。
高考結束是在6月8號晚上,班裏關系不錯的同學早就相約聚集在了一起,晚上在KTV定了包間,大家說好不醉不歸。
這也讓我想起那個晚上,我和顧青城背靠着背,坐在偶爾有人經過的、山腳下街道邊的涼亭裏,一個晚上都只有山風吹過。
路邊燒烤攤上的大叔幾次問我們還要不要再來兩瓶酒,顧青城擺擺手,說,不用了。
我知道,他喝了那麽多,都沒有醉。
我也沒有醉。
哪裏那麽容易喝醉呢?買醉的人往往最不易醉。清早我是被爸媽的電話給罵回家的。當然,後來的許多天我都被軟禁起來,除了偶爾和顧青城發個短信,連電話都講得少。
高考總算過去。顧青城、我還有鐘暗,都跟着班長浩浩蕩蕩殺到KTV。一行人坐在只有一盞彩色燈盞閃爍的屋裏,各自唏噓。
有人感嘆成績,有人感嘆別離,有人興奮即将到來的大學,有人正為“畢業我們一起失戀”而哭泣。
我把鐘暗丢到一邊,安慰他說,我們早決定了報同所大學,以後黏着的日子多的是,且讓我多和顧青城敘敘舊,你一邊玩兒去。
鐘暗乖乖地就紮堆到男生營裏去了。
顧青城問我和鐘暗準備報哪兒,我反問他,你呢?
他說,算了,別說這個,談前途就要郁悶。
我贊成地點頭。
也是從那時起,顧青城再也沒有來問我,你考哪兒。我以為他不想再和我綁在一塊兒了,就跟鐘暗自得其樂地探讨着關乎未來的大計。
但我始終記得,那個晚上,我點了一首歌,顧青城誇我唱得真好聽。我說你得了吧,你能聽懂粵語嗎?
顧青城說,你別小瞧人啊,這下邊不是有字幕嘛。
那首歌是容祖兒的《抱抱》。
“從來受慣傷害/從頭為你等待/別要完全沒往來/柔情在我心內/同情在你手內/用愛情來換友愛……”
我想,顧青城一定早就不記得我唱了些什麽。
我們唱完歌,也聊了很多。
我問過他和陶姜怎麽樣了,他說,就這樣了。大學裏哥們兒會遇見更好的野花的,到時候,一定下手不留情。
我說,你不是挺羞澀的嘛。
顧青城咬牙切齒地伸手掐了掐我的臉,惡狠狠地說,阿喜,你再說一次我聽聽——
我連忙讨饒。
我想多年後,我都不會忘記,散場時,顧青城追着我跑出來,跟我身旁的鐘暗說,借你女朋友一用!
他飛快把我拎到一邊。
最耀眼的星光下,顧青城緊緊拉着我的胳膊,像從前的許多年那樣,不會對我套用“男女授受不親”這個詞語。他的面色也并沒有我以為的沉重,只是嬉皮笑臉地說,阿喜,以後我們還是常常聯系啊,我不想和你失去聯系。
說完他又不客氣地狠狠擰巴了一把我的臉。這才放心地把我交換給了鐘暗。
好好對阿喜,我可是把我親妹子交給你了。顧青城說。
鐘暗連連點頭,拉着我,走向無盡的夜色。我便再也沒有回過頭,去看一看,哪怕是一眼,他的背影。
那樣的夜晚,讓我覺得自己,被從未有過的離別覆蓋,完全不能喘息。
不然,就怕會要大聲哭泣。
我後來才知道,顧青城報了國防生。怪不得沒問我去向,原來是看準了我不過是個文藝姑娘,不會再與他狼狽為奸。
臨開學時,顧青城大清早給我發短信說,還在睡覺吧?不用來送我了,以後常聯系。
我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而起,套上最好穿的肥大T恤就奔出門去。一邊攔車直奔火車站,一邊打電話給顧青城,問他具體方位。
下車急急忙忙買了站臺票,跑進去,顧青城已經在那邊蹦上蹦下了,生怕我耽誤了他的時間。我調整了步伐,大大方方地走過去,拍着他肩膀,說,一路順風!
顧青城笑了,半晌才說,好。
他轉過身,背着一個大大的雙肩包,拎着兩個碩大的密碼箱,一晃一晃地排隊上車。臨到車門時,我沖上去,掏出包裏的一罐還沒開封的旺仔牛奶,塞到他褲子大大的口袋裏。
昨天我媽給我買的,你路上喝。我竭力展現着最後一點兒善解人意。
顧青城一臉感動,他說,來,抱抱。
然後伸開手,密碼箱直挺挺地立在地上。我停頓了整整三秒鐘,望着他。
得了,走吧。我說着,推推搡搡把他擠上了車。
直到列車開動,我都沒在顧青城的座位上找到他端坐的身影。他一直爬上爬下地放箱子,列車卻已經漸行漸遠了。
我獨自伫立在站臺,直到車尾也消失不見。周身送行的人們都已經回去了,只剩下我一個,抱着自己的肩膀,流下淚來。
顧青城,你再也不會知道我為你哭了。
我在唱《抱抱》。
想抱/但熱戀得不到/知己也做不到
想不到/若是被施舍擁抱之後誰想吐
想抱/但是珍惜的友好陌生到逃難跌倒
若是你都警覺待我太好/但願仍然慈悲上路
若我的心事純如白雪/可不可跟老朋友天真抱抱
它讓我想起你最後要給我的擁抱。我好希望抱抱你,可是,我害怕我都不舍得逃離這懷抱。
若我的心事純如白雪,可不可跟老朋友天真抱抱?
顧青城,你看,相識許多年,你卻從不知,阿喜也曾對你傾心。只怪她從不曾對你提及,只是每天每天催眠自己,告訴自己,她是真心祝福你,真心把你當死黨當閨密,真心希望你幸福與開心。
就連你愛上別人,她也替你滿心歡喜。
她曾以為,這樣的地位,遠比一個“女朋友”要來得重要,更足以與之匹敵。
事實卻證明,是她低估了你的愛情。
她曾設想過太多,最終你會選擇的女孩。長發還是短發?美麗還是稚氣?她卻從沒想到,你會選擇身邊的一個。從沒想到,等待也可以獲得你的愛情。
她不止一次假設,如果早一步,告白的是她自己,會否也恰如其分,闖入你心裏?
但她很快搖頭否定。
因為你說過的,你說你們是“最——好——的——朋——友!”
她不敢再往前假設。沒有誰比她還要清楚,你對她純如白雪的友誼。
顧青城,好多次我都怕我在你面前哭,怕被你看透心事。直到你和陶姜分手,我看着你流淚,我好想抱抱你。可你對我說,“鐘暗對你是真好!”,只是這一句,就讓我明白,我和你,才是真正永遠……沒戲。
你知道嗎,鐘暗根本不曾讓我傷心。我在電話裏嗚咽,不過也只是為了配合在你心目中“我喜歡鐘暗”的一出戲。
我猜,你如果也知道這一切,一定以為我在你一離開,就和鐘暗說拜拜?
不,我不會。既然我已在你面前上演了劇集,就要無知無懼,一路出演到底。
《抱抱》也有普通話版——《漂白的心》,它的一段歌詞是這樣寫的:想起我們從前,難道你沒發現,那些沉默的纏綿。一起吃過拉面,一起看過表演,回憶永遠不改變。我不希望,愛情會讓我擡不起頭,別讓難忘的往事都變成了一道傷口,我會向別人展開追求,你還夫複何求。
我一直堅信,自己斷斷不像那些仰望你的女孩,對你唯命是從。
我堅信我會不一樣。
可當你問我,阿喜,你怎麽也不找個男朋友。
我卻一聲不吭,找到了鐘暗。從此向別人展開追求,你還夫複何求。
孔明燈上,我寫的願望其實是,讓我擁有陶姜一樣的勇氣。
而實際,我卻太了解自己,根本無從得到如同別的女孩那樣,甘願與你做不成朋友,也要愛你的決心。
多年以來,我竟獨獨學會騙自己。我分明傷心,卻祝福你;我分明想與你并肩,卻投奔別的領地;我分明想與你共舞,卻連一個擁抱都不敢參與;我分明想愛你,卻連向自己承認這感情,都抵死不願意。
愛情這件事,最不可錯過的,尚不止時間。
而我,已經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決心與你成為好朋友,以此陪伴你,黏着你,與你永遠不失去聯系的那天起,就注定與你,只夠用愛情來換友愛,這樣而已。
【慌張】
看過你糊塗看過你憤怒
看過你滿足沒看過你的愛護
看過你跳舞看過你看書
看過你走路沒看過你受不住
沒看過你哭我怎知道你在乎
——江美琪《有個男生為我哭》
你有沒有試過拼盡全力掩飾一個真相?
人都是有秘密的。
☆有個男生為我哭
2009年秋天,我在廣州。武廣鐵路就要通車,我卻依然趕在這之前,迷迷糊糊乘了近十個小時火車來看你。
只可惜,當我置身曾與你一同喝過三杯酸梅湯的涼茶店前,你所住的那間小屋,已經遙遙可以望見,換了新的窗簾。
你一向喜歡藍色,一年前我來看你時,還笑你不懂照顧自己,不由分說為你換了那款深藍色的窗簾布。而今你的房間一片粉紅,許多不曾說,不可說的那些過往,終于又回到我的腦海。
我在公話超市撥通你的手機,你在電話那邊喂了一聲又一聲,最終你忽然笑了,說,過來了怎麽不發個短信,等我換好衣服下來接你。
我這才恍過神,匆匆挂斷電話,向來時的路疲憊跑去。
在火車站,我買了最早的一趟回長沙的車票。望着依然人來人往的廣州,我輕聲告訴自己,再見了,周寶明。
從你把我的來電當成她的那一刻起,我便明白了你的決定。
三年前的秋天,遠不像現在的好天氣。傍晚潮濕的雨水冰涼,一滴一滴。我踩着從大熊那裏蹭來的自行車,晃晃悠悠地往學校騎。
在學校門口,我碰到了你。
你在前邊橫路攔下我,問我南院怎麽走。我有點不耐煩地順勢搖搖頭,一擺手,指了個方向。你卻樂滋滋地點頭道謝,轉身就起步。
我這才在朦胧的雨霧中意識到自己幹了壞事,于是又加力蹬了幾腳車,追上你,大聲喊,不是那邊!反了!喂!你回來!
你終于扭過頭,一臉疑惑,但很快又明白過來,變作笑容。你說,謝謝你啊,同學。
我說,我叫嘉嘉。說完拍拍自行車後座,大方地指揮你,快上來!我也去南院!
你一聽,立刻會意,幹脆地坐上。我一扭頭就看到你長長的兩條腿還伸展在空氣裏,一副別扭得要命的模樣。我在你看不到的方向,偷偷抿着嘴笑。
我才知道你是來南院找老師,辦理轉系手續。而我,你問起我為什麽在這個吃飯的點出現在回學校的路上。我甩了甩依附在劉海兒上的雨滴,說,我想淋淋雨。
你被我的話驚得噗的一聲笑噴,卻還要趕緊收拾好情緒,問我原因。周寶明,我後來總回想,是否我當時的表情不夠悲傷,聲音不夠絕望,才讓你以為我的話都是玩笑,讓你以為我天性開朗,完全有能力承受後來的一次次失望?
我說,爸媽離婚了。今天去簽的字。
你看着我的背影,忽然拍拍我的肩。我以為你要安慰我,卻聽到你驚喜的聲音,快停!到了!
擡頭,“南院”兩個楷書寫的大字正屹立在頭頂。
我把你放下車,剛要轉身離去,你卻叫住我,說,嘉寶,等我十分鐘,我交了申請就下來。
雨勢漸微,你的笑容便清晰可見。我始終記得,那日的你,身着藍色外套,你把頭塞進連帽衫裏,像只土撥鼠,可愛至極。
我從沒想過那天你會陪我一起瘋。
大熊就不會這樣。
其實傍晚我找大熊借車時,他就兇巴巴地看了我半天。問我為什麽,我支支吾吾也沒有講。可如今,我對着還是陌生人的你,竟然吐露了實情。
雖說不是什麽秘密,卻也是我唯一一次說給別人聽。
我這樣告訴你,你不在意地撕開了剛買的薯片,說,什麽陌生人,我們已經認識了。不是嗎?你叫嘉寶,我叫周寶明。
我一愣,糾正,是嘉嘉!不是寶。
你搖頭,忽然笑得一臉狡黠,你說,嘉寶嘉寶,還是這樣好聽。
從那以後,你都那樣叫我,再沒改變過。嘉寶嘉寶,其實我也喜歡上了這個名字,它讓我暗暗覺得我們很般配。不過我一直沒敢告訴你。我怕說這些的時候,我會臉紅,而你,會笑話我的窘樣子。
那天你請我吃了不少好吃的,有薯片,有冰激淩,有蓋澆飯,有可樂,還有榴梿。
你喜歡吃榴梿,所以看到街邊有推車叫賣時,毫不猶豫選了一個圓滾滾的。還死活都要邀請我一塊兒吃。你說,沒吃過榴梿的人,哪配懂得人生苦。
我大笑,榴梿不是苦,是臭!
你依然不在意,搖頭晃腦地教育我,吃得臭中臭,方為人上人。
我笑得前仰後合。
後來我們達成了協議,只要我吃掉一半榴梿,你就和我分享一個你從未告訴過別人的秘密。
人都有秘密!我斬釘截鐵地說。
你幹脆地點點頭,說,沒問題。
我便咬了咬嘴唇,開始準備和味蕾做最殘酷的鬥争。其實彼時我并不在意你的什麽秘密,我對你也算不得那樣好奇。只是我是真的想聽你的話,吃最難以下咽的食物,交換最不想觸及的心情。
我生生吃掉了半只榴梿。
做完這件事,我似乎頓時覺得所有亂七八糟的情緒都一掃而空。只有其間你打着拍子為我加油的樣子還讓我忍不住想叉着腰大笑三聲。我撐着下巴對你說,周寶明……其實我并不是反對爸媽分開,他們感情不好已經不是一天兩天。我只是不喜歡那種被丢下的感覺。而現在,我覺得都不重要了。
你很配合地問我,為什麽?
因為我有我自己。而爸爸媽媽,即使分開了,還是我的爸爸媽媽。我想起什麽來,笑着問你,秘密呢?
你卻沒有回答,而是笑着遞給我一罐可樂。你說,什麽算是秘密?
秘密……當然是只有你一個人知道的事情。我說。
你輕輕哦了一聲,然後扯下你那罐可樂上的拉環,遞給我,說,送你的。
那時我還沒有聽過那首《可樂戒指》,自然也不懂得你的用意,只是笑嘻嘻地接過來,把那份“這是什麽禮物啊”的不解藏進肚子裏。
你說,別人都不知道的事情……好像只有佩妮喜歡我。
我笑了。因為你臉紅了。
而那時的我,卻不曾多想,也自然無從預料,後來佩妮這個名字,竟永遠地橫在了你我之間。多年後你離開我,竟然也是為着她。
我還眼巴巴地問你,那你也喜歡她嗎?
我看到你臉紅了,我覺得我的猜測十有八九。卻沒想到你白我一眼,仰着頭猛灌了一口可樂,笑說,怎麽可能。
你說,佩妮是你們系最漂亮的女生,但是你不喜歡太張揚的女孩。我口袋裏的手機卻響了,是大熊。我打開未讀短信,看到他說,嘉嘉,你怎麽不在學校?
大熊比你乖多了,他總是叫我嘉嘉。我得意揚揚地把手機在你眼前晃來晃去。你問我,大熊是誰?我剛要開口,他的電話就打過來。
電話那頭,大熊惡狠狠地喊,你為什麽跑到江邊來了!我在學校找不到你,都找你兩個小時了!
話音未落,我就看到大熊偉岸的身影出現在了視野範圍內。他一路小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自行車。我氣勢洶洶沖上前,一掌拍在他的胳膊上,不就是借了你倆小時車嗎,你至于嗎?
大熊瞪我一眼,像拎寵物一樣把我連人帶車拎了回去。
我努力地扭頭,朝着距離我們越來越遠的你大聲喊,周寶明!下次找你玩兒!
你微笑着,在風裏飄飄搖搖,江邊的夜色逐漸将你籠罩。
大熊當然不是我的男朋友,他是我的好朋友。
每次向關系好的女生介紹他,我都會說,大熊啊,我的竹馬。大熊自己呢,更加肆無忌憚,他嘴裏的我,就沒一個優點;經過他的形容,針對我,更是沒一句好話。
可也是因為這樣,我們關系好得無人能及的。從小到大,哪一次考試不及格不是大熊幫我隐瞞,哪一次放學回家晚了不是謊稱在他家複習,哪一次我在食堂打不上熱乎乎的飯不是他幫我插隊。
總之,有大熊在的地方,我就沒吃過虧。要吃虧也是吃他的虧。
可是這回,是唯一的一次,我心裏有事,卻不願對他提及。而他似乎明白我心情差,故意大大咧咧來逗我開心。路上我們經過一家超市,大熊讓我在門口等,還再三叮囑說,要是我敢溜,就有我好看!
我乖乖點頭,奉承道,我哪兒敢呀。
大熊打量我一眼,又左右搜尋,似乎是沒看到你跟上來,所以安心進了超市。
我便扶着單車迷迷糊糊地等。十多分鐘後,他出來了,手裏拎着一個大娃娃。
是一只很醜、非常醜、一點兒也不可愛、跟哆啦A夢加菲貓簡直沒得比的魚抱枕。又黃又藍,并且還碩大無比。
大熊走過來,兇巴巴地瞪我一眼,然後把它重重塞進了我懷裏。
我被他摁得差點兒偏到電線杆上,只聽他說,送你的,心情好了吧?
我心裏一陣感動,又一陣好笑。望着那條醜魚,我怎麽喜歡得起來?我故意不滿地咂巴着嘴。大熊冷哼一聲,還不滿意?這是超市裏最大的娃娃。
我依然不說話。
直到他一把把魚搶走,我才哇哇大叫,說,還我,我帶回寝室不就完了。
他這才松口,一路哼着歌,由我坐在後座上,把我載回了寝室。
那個晚上,我一路數了好久的星星。一共有227顆。我知道第二天一定天氣晴好,就像我此刻,已經不再覺得難過。
我給媽媽發了條短信,說,暑假我回來看你們。媽媽一直沒回複,我想她應該已經睡了。
我說找你,就真的去找你了。雖然沒告訴大熊我偷偷和你有了奇妙的默契。
晚上從學校門口去小吃街買飯的那段路,我特地走得特別慢。一切在心裏有期盼的我看來,仿佛是天意。你來到我面前,叫我,嘉寶,一起吃飯。
我看着你,努力讓自己瞧不出端倪,生怕你發現我是在等你。你卻在路上邊走邊說,我等你好久了。
你說如果不是你第23次回頭看到了慢吞吞的在踱步的我,你差點兒打算放棄你的蹲點行動了。我不知如何回答,便故意岔開話題,問你去哪家店吃飯。
你沒答,順勢就帶我進了一家土菜館。我這才注意到你耳朵上一直還挂着耳塞,氣嘟嘟地說,怎麽這麽沒禮貌!快摘了!
你一笑,又是那樣的笑容,像蘊藏了無限玄機,卻又讓人感到相信。你扯下一只耳塞,霸道地放進我耳朵裏。
那是我第一次聽《可樂戒指》。
“你把我喝完的可樂/拉環當作戒指/輕輕套上了我手指/你問能不能一輩子/那一秒突然愛上了你傻傻的固執……”
我聽到“可樂”“戒指”“一輩子”這些關鍵詞時,忍不住難以置信地望着你,你卻笑得非常溫柔,望着我,眼神仿佛在肯定我的疑惑。
可這時,你身後不知何時出現的女孩卻拽住了你的胳膊。你下意識摘掉耳機,問她怎麽來了。她看上去急匆匆的,對你說,阿俊生日,你怎麽忘了?一起去吧,我特地來喊你的。
說着,還拿胳膊親密地撞了撞你。
我似乎猜到了她的名字。
你回頭看我,嘉寶,一起去。
我卻在最短的時間裏察覺到了女孩并不善意的目光。她淡淡的一眼,就讓我明白過來。我搖搖頭,不是膽怯,只是不想讓你為難。
你似乎也想了想,随即露出笑容,對我叮囑,晚點兒我來接你。
我答應下來,你就和她轉身出了小店,事先點好的菜擺了一桌,我只好一個人吃起來。
腦海中始終忘不掉,你走到門口時,我聽到你叫她,佩妮。
後來嘛,你當然沒有來找我。像許多可以預計的情節那樣,大熊給了我一個短信,問我在幹嗎。我對着一桌子吃不完的飯菜,回複他說,在吃飯,要不要來,我請你。
他卻半天沒了音訊。
我生氣地回過去一個苦瓜臉,沒想到你也不陪我,還好朋友呢,良心被狗吃了。
大熊依然沒回。
直到我吃得暈頭轉向,等得天漸漸黑透了,你依然沒來接我回學校。幸好我自己還是有手有腳,可以埋單,可以走人。
我只是想起你給我放的歌,伸手摸索到一直放在包裏的那枚可樂拉環。一股莫名的感覺湧上心頭。
在門口,我看見大熊朝我走來。
他面色紅潤,一看就是喝過了。我忍不住怒斥他,從來不喝酒的,你去幹嗎了!
大熊一仰頭,沒說話,先吐了一地。濺得我的球鞋上都是。
他被灌酒了。大熊吐完以後,似乎難得清醒許多,一開口就是這句。
他喝得不比我少,佩妮也是。她跟周寶明告白,被拒絕了。但是在場的人,沒人相信他們之間什麽都沒有。不然……大熊吞了一下口水,他也不會醉成那樣還送她回家。
送她回家……
我被這四個字轟的一聲鎮住。
那誰來送我回家?我心裏一委屈,鼻子一酸,眼淚落下來。周寶明,這是我第一次,莫名其妙便為了你哭。如果你一早便喜歡佩妮,何必還讓我有那些錯覺呢?
真的……只是錯覺吧。
大熊斷斷續續地說,嘉嘉,我來送你回去的。你別等他。
我就真的沒有等你。周寶明,我當然不能讓醉醺醺的大熊來送我,反倒是我先送他回了寝室。我說,你放心吧,我還能有什麽事?等我到了我給你發個短信就行了。
說完把大熊扔進他的大棉被。招呼他寝室的哥們兒照顧好他。
回家路上,我接到了你的電話。
你當然沒有提佩妮。整個電話裏,你都在等我一個答案。你問我說,嘉寶,能接受我嗎?
你說得簡單又直白,我卻猶豫了。周寶明,我不得不在心裏承認,我的确在這種奇奇怪怪的遇見裏,毫無根據地喜歡上你。
可是,也因為這樣,我怕失去。
我不熟悉你,不了解你的過去,和你的朋友不相識,甚至還沒有大熊和你的生活圈子接近。我無法回答你。直到,你說了這個電話裏的最後一句。
你說,嘉嘉,其實我去接你了,可是你已經走了。
你說,對不起。
我終于笑了,有你這句話,別的都過去了。我說,明寶,明天的午餐……就拜托你啦!
你高興得連連應聲,像是生怕下一秒,我就要改變主意。
周寶明,我好懷念那個晚上的你。雖然我看不到你,卻可以清楚感覺到你心裏滿滿的,都是我的身影。
我一個晚上幾乎沒睡。半夜三更給大熊發短信,告訴他,我和你順利在一起。他回得很快,恭喜修成正果!就是進度太快,自己要小心呀。
小心什麽!我問。
小心小三!大熊爽快地說。
我偷笑,有些擔心一旦被說穿,反倒沒那麽在意。其實,我對你有的是信心。
星期天你一早就來找我,站在樓下大喊我的名字,我沒被你喊醒,反而被大熊的短信鬧醒了,打開來看,赫然六個字:快起床!樓下找!
我跳起來,從窗戶那兒探出一顆頭,看到你在等,手裏還抱着一個大塑料袋。遠遠地我就能看到一堆零食在沖我招手。于是興高采烈地洗漱下樓,抱着零食去吃香辣涮。
那天人特別多,我們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