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溝邊的窯洞
村長一個小時後回來,臉上有些許陰郁。
“怎麽樣?”林楠霏急切地問。
“你們要等一天,今天老劉去縣城,給他婆娘買藥去,明天你們中午再來,還是這個時間,你們看行不。”村長一邊說話,一邊掏出香煙。
“那也行,我們明天還來你家,您帶我們去,真是太感謝了。”大夥兒起身,準備離開。
“要不嫌棄,中午請大家吃個飯吧,我們這鄉下也沒什麽特別的。”村長站起來笑眯眯地說。
“不客氣了,我們已經打擾您了,您幫我們聯系好時間都已經很好了,不敢再耽擱您的時間了,我們還要趕回縣城,明天再來吧,真不客氣。”林楠霏說話清脆,幹練。
“那好,我也不勉強,不過我們村裏也有幾家旅社,你們可以去看看,合适的話,省得來回跑路。”村長把藏獒擋在身後,大家匆匆走出大鐵門。
藏獒低沉渾厚的吼聲,回蕩在院子裏,鐵門被震得嗡嗡響。
從村長家出來,大半天的時間,幾個人開始分工,先找住宿,住在村子附近比住在三十裏外的縣城要清靜,方便。在一家名叫“村暖人家”的農家旅社考察一番,比較合适。于是,大家安頓了下來。鐵男去找飯店,林楠霏和馮玉涵負責準備明天的交談內容,林輝和葉慧群開始整理和村長的談話,準備明天的拍攝和采訪器材,整理內務。
接近下午一點,幾個人才坐在一家農家院吃飯,土雞,山裏的辣椒,土豆,青菜,豆角慢慢一桌大碗,小盆。最讓他們津津樂道的是土雞的正宗和豆角炒尖椒的鮮美。
店家主人熱情好客,樸實。
飯店就是在自家的院子裏,依山而建,下層院子養牛,養羊,養豬,養雞,還有兩只黃狗。順着山道向上層走就是農家樂的窯洞,一排三個,灰磚結構,紅色的窗格子,格子上糊着白紙,有些紅色的剪紙貼上上面,窗子裏面是一淺藍色的花紋窗簾,斜斜地搭在牆上。窯洞前面院子比較大,就靠在溝坎坎上,一截一尺來高的圍牆将上下溝坎分開,這圍牆是花牆,用磚拼起來的圖案,镂空的布置。坐在農家樂窯洞前院子裏向下看,牛圈,羊圈,豬圈,雞舍,狗窩一覽無遺,還有溝坎下和遠處的山巒,在夕陽下安靜,和諧,溫暖如畫。主人家有一位高齡老太太,聽女主人介紹今年九十二歲,正斜靠在門框邊,用掃帚撩撥地上的螞蟻,一只花色的小貓蜷縮在她的懷裏。林楠霏上前打個招呼,老人家頭也沒有擡。女主人端着菜盆說:“她聽不到了,眼睛也花了”。
“哦,對不起”
“沒關系,反正經常來人,她也習慣了。”
幾只雞見到生人,接二連三撲棱棱地從牆邊跳下去,空中的羽毛和塵土亂成一團,雞子落在不遠處的柴堆上,驚慌地咯咯叫喚不停,引得院子裏的黃狗急了眼,一頓狂吠。
“別叫”主人一聲呵斥,狗兒乖乖蹲下,遠遠地擡起頭搖着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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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先看看他家的情況,到底是什麽樣子的父親,大家一定要沉住氣,看能不能見到孩子,最好和孩子聊得開。”幾個人嘀嘀咕咕。
“哦,你們是記者,對吧,我一看就知道,這城裏人到鄉下,我見得多了。”
老板娘很熱情,說話很快。
“你這個姑娘一看就有學問,是不是來找老劉家的事,那老劉可是頭倔牛,脾氣犟,腦子直,你們說話要當心點。這段時間來的人多,他也煩得很,還是少說點為好。”
“聽說他打孩子,一點不心疼。”馮玉涵試探地問一聲。
“他家牛都被一下子打跪地上了,你說呢。”老板娘來了一個誇張的表情。
“是嗎,那他母親不管嗎?”林楠霏睜大眼睛。
“管,怎麽管,整個人癱在炕上,一家子也是太不容易就是了,老劉的脾氣和他母親癱瘓是有關系的。”老板娘壓低了聲音,放下菜,急忙轉身,返回屋子。丢了一句話:“你們的菜齊了啊”。
大家一邊吃一邊揣摩,聊天,似乎信息量很大,還是要做好充分準備。
林楠霏示意鐵男再去點幾個菜,自己主動跟着跑進廚房。
“老板娘有什麽特色的菜,再整兩個,我們嘗嘗鮮。”鐵男一本正經。
“哦,野兔要不?上午打的。還有一只野雞,昨天打的。”老板娘隔着門簾說話。
“行唉,我們等着呢,不急啊。”鐵男說完也沒有進廚房。
“大姐忙呢?”林楠霏掀開門簾,一臉微笑。
“不忙,今天就你們一頓飯,不打緊。”老板們一邊整理一邊說。裏屋竈火正旺,櫥子炒菜的聲音和風扇呼呼的聲音從一堵牆邊傳來。原來這大廳裏隔開了好幾間,四處相通,都是隔着一個半截的門簾。
“兩只兔子先殺,要等一會時間,野雞是剝好的,冰櫃裏拿出來就好。”
“哦,也不急,反正時間也早,我們也吃個新鮮不是。”
“那是,那是。”
林楠霏幫着端出一份幹菜,放在院子裏。
“老板娘,過來坐會兒,歇一會。”葉慧群打招呼。
“好嘞,我進屋拿個凳子來。我也好清閑清閑。”老板娘笑呵呵回應。
太陽向青山靠近,不知不覺,光一會兒亮一會兒淡,樹的影子轉個彎漸漸拉長,把上下坡的院子連在一起,沒有風,山坳一場安靜,幾家炊煙升起,才知道,農家開始了一天中的第二頓正餐。這頓飯他們吃了幾個小時,好像在打發時光,又好像是在趕時間。
“你和我家侄女差不多,她正在大城市上學,你們這麽年輕就工作了,真羨慕呀。”老板娘說。
“大姐,呵呵,你真會說話。”林楠霏開心地說。
“我們不是記者,看到了報道才過來,就是想了解一下真是的情況,這地方都還沒有來過,風景真是沒呢。”
“不是記者,哦喲,那就是政府部門的,哪有游客像你們這樣的。”老板娘似乎有些好奇。
“我們是公益組織,專門關注兒童成長問題,關注留守兒童的團體。”
“留守兒童,你們城裏人真會起名字。以前,我們村裏的人總是到煤礦和附近的工廠上班,孩子不都留在家裏,那時候也沒有說什麽留守兒童,都叫農村娃,現在叫個留守兒童,好像待在監獄裏一樣,多不好聽。不就是,現在打工上班的地方遠一些麽,回家的次數少些麽,怎麽就有了新身份,新問題了呢。”老板娘一臉不解。
“只是個稱呼,畢竟只有老人和孩子在家吧,時代的産物,你說是吧。”馮玉涵接過話。
“就算是吧,但畢竟孩子是老人帶大的,怎麽說都是家裏事,和社會上有什麽牽扯,我看,每個國家都有這個問題,每個時代都有這個問題,你們說是不是。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老板娘一邊剝毛豆一邊說。
“是的,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那小孩子還在上學不。”
“上呀,小孩子犯錯了,學還是要上的呀,上五年級了呢。”
“事情是怎樣的呢,看着報道的圖片挺吓人的,孩子胳膊,腿肚子,身上都是淤青和血痕。”
“可不是,賊老劉,下手狠,我們講也沒有用,就那臭脾氣。”老板娘憤憤不平。
“哪為什麽打那樣狠呢,小女孩看起來挺懂事的呀。”
“可不是咋的,姑娘見了我們總是稱呼二娘二娘的,可水靈懂事了,看的實在讓人心疼,估計,那天老劉因為其他事情受氣了,可吓壞了她娘,我跑去時,孩子就是滿臉淚,也不見撕心裂肺的哭,那孩子真懂事。”
“她娘是在一場車禍中烙下了殘疾,行動不變,兩個腿不停使喚,要用拐杖才行,她弟弟是要來的,可疼壞了。不過弟弟也聽話就是了,只是不知道他的身世。那天,她爹把她綁在門前的洋槐樹上,用粗繩子抽她,開始只有門口三老太看見的,一瘸一拐地跑去叫人來,老劉不停她勸,打了娃,人多了嫌丢人,下手重了,後來人多了,一起勸說,才把娃解開,把老劉拉走的。”老板娘講話順溜,偶爾會帶點鄉下的土話,大體意思還是連續清晰的。
“那為啥,孩子學習不好,還是為別的事。”
“這不大清楚,老劉一邊罵一邊喊,好像孩子偷了錢。開始打不承認,後來打說是拿了,就是不肯說花到哪裏了,老劉越罵越氣,可終是不知道錢去哪裏了。大家勸勸說,錢丢了小事,孩子有個三長兩短就麻煩了,最後,氣消了,就散了。”
幾個人聽小說一般,認真地托着腮幫子,也都不吃飯了,聽老板娘一個人說,偶爾插幾句話。
野兔肉香,老板的兒子端着骨頭下去,喂狗去了。
他們踩着坑坑窪窪的影子離開,身後依然回蕩老板娘有聲有色的描述。太陽開始羞澀起來,不在強烈。院子裏的狗一邊吃着骨頭一邊嚎叫,鐵鏈一串一串碰撞,摔打在地上。黃牛躺在牆根下,認真反刍,享受午後的悠閑,幾只雞圍着他,不慌不忙地跳起來吃牛虻。
山裏的秋帶着微涼,袅袅炊煙和薄薄的霧凝聚在山腰,山着綠裝配彩裙,輕紗缥缈醉人心。出于職業的習慣,幾個人并沒有飲酒,這頓飯已經掌握了太多的信息,老板娘的口才也是了得。
大家也無意欣賞美景,明天的事情心裏都還沒有底,索性幾個人回住處再生合計。
窯洞在深山溝壑裏是孤獨的,但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竟多了幾分安詳和樸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