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月色幽密,樹影斑駁,林子裏漸漸起了濃霧。
一陣風吹過,宋宴初隐約就能聽見從陷阱口旁傳來的詭異的聲響,她無意中抓緊了些崔照的袖子,搓了搓手臂。
她感覺到他的身子不自然地僵了一僵,羞得忙又抽回了手,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
崔照鼻息有些不順,微側過臉去看向了宋宴初。
他見她低着頭,細細的一排牙齒咬着下唇,頭上的銀簪東倒西歪的橫在她鬓邊,流蘇上還映着一絲淡淡的月光。
宋宴初也擡頭楚楚地看了他一眼。
崔照的喉結驀地滑動了一下,大概是一晚上滴水未進,有些渴了。
他緩緩地呼出一口氣,柔聲道:“公主,別怕。”
“……嗳?”
宋宴初怕是自己聽岔了,又見他如水的瞳中流出了一分堅毅,也傻傻地笑了笑,點了點頭。
又過去了一會兒,仍是沒有禦衛發現這個陷阱。
兩人熟悉了這陷阱中的環境,竟有幾分閑極無聊。
宋宴初打了個哈欠,一陣困意襲了過來,又将頭埋得更低了些。
崔照看出了她的疲憊,笑了笑,道:“若是真的困了,公主不必強撐着。”
宋宴初揉揉眼睛,眉眼彎彎,“還、還好……”
說着,她裹緊了些自己的衣領,将小手都仔仔細細地藏在了袖口。
“公主這是怕冷?”
宋宴初愣了愣,忙說:“我一直以來便、便是如此,不礙事……”
她還未說完,崔照便脫下了自己的白狐披風,蓋在了她的身上。
“微臣不冷。”
她感受到這溫暖,怔了怔,支吾地說不出話來,手裏緊握着那披風上的絨毛,又傻笑了笑。
崔照仰面看了看頭頂當頭的彎月,似乎是要閑聊,說道:“公主可知道,承安王早些年在彧國也曾與其他人定下過婚約?”
宋宴初不知他為何突然會提起藺承安,也呆呆地擡起頭來看着月,“他……有過婚約?”
“聽說而已。”崔照輕笑了一笑。
宋宴初并未有多大的反應,只是略失了神。
崔照扭頭看了她一眼,“若此事是真的,公主當真就不介意麽?要是一些不入流的官家女子也就罷了,就怕與承安王有婚約的這女子來歷不小,就麻煩了——”
宋宴初不知道該不該笑,格外平靜地說:“就算、就算是真的,不管那女子來頭多大……這世上就沒有我母後她她撮合不了的姻緣。這些事……輪不到我操心,也、也不想操這個心……”
她看向崔照,眼中不覺泛起了一層盈盈的水光。
崔照也一凜,怔住了。
兩人無言。
正在這時,陷阱壁有些泥沙滑落了下來,似乎是有人騎着馬朝這邊過了來。
宋宴初感覺到這動靜,立馬大聲喊着呼救:“有……有人,在、在這!”
“這……這裏——”
那馬蹄的聲音越來越近,可沒一會兒又消失了。
宋宴初一陣失落,突然就聽到頭頂上傳來的熟悉聲音。
“小結巴!你——”
她擡起頭,隐約能分辨出那人的模樣,只是在夜色中看不大清他的神情。
“藺承安,救……”
話還沒說完,一根長繩已經從上面放了下來。
她如何也沒想到,竟然是藺承安先發現了自己。
不過只要有人發現就好,藺承安也不至于見死不救,怎麽說自己與他還有婚約……
宋宴初一喜,回頭對崔照說:“崔照哥哥,我們得、得救了……”
“公主先上去吧,微臣在這下面也好護着公主——”
宋宴初點了點頭,手還未抓住那繩子,藺承安便順着繩子飛了下來,一把摟住了宋宴初的肩膀,冷嗤道:“小結巴,這繩子就憑你抓住了也爬不上去,更別指望別人了。抓緊我罷——”
“哦……”
的确,以她的臂力,就算有繩子也爬不出這二十多米的深井。
宋宴初搓了搓手心的汗,就小心翼翼地抓住了藺承安領口。
藺承安無奈地一聲嘆息,側過臉用餘光斜了崔照一眼,沒由來的煩躁,索性一把就摟住了宋宴初的腰。
宋宴初這會兒還沒反應過來,便已被藺承安順着那繩出了陷阱。
平穩地落在了地面上之後,她的耳邊回響的全是他微微的喘氣聲,以及他身上那股的味道……明明他衣物上熏的是尋常的檀香,可聞着總有股令人情迷意亂的味道。
她緩了緩,這才發現藺承安來尋她也只帶了兩匹馬與一個護衛,那護衛她見過幾次,好像叫什麽清朗。
清朗過來給宋宴初遞了水壺,“宴初公主受驚了,先喝點水——”
宋宴初接過水壺,“多、多謝……”
她沒心思喝一口水,忙又走到了藺承安身邊,神情緊張地說道:“崔……崔照哥哥他……”
藺承安在陷阱邊睨着眼往下,聳肩冷笑了一聲,又看見宋宴初身上披的這件格外不搭調的白狐披風,皺了皺眉,緊繃着嘴角,一手用力便掀開了那披風。
“你、你做什麽,那披風是崔照哥哥的!”
宋宴初猛地打了個噴嚏,伸手就要去奪回那披風,卻被藺承安單手拎着,随意地丢回到了陷阱中。
“你……”
“既然是他的,自然要還給他。”
“藺承安!”
宋宴初氣得嘴角一陣陣地抽,想着先不與他計較這些小事,沉住氣來又說道:“崔照哥哥還在下邊——”
“他,又與我何幹?”
“那你總、總不能見死不救?”
藺承安橫抱起了宋宴初,直接扔上了馬。
宋宴初渾身一陣疼,又是一陣哆嗦,就聽見他的聲音冷到了極點,藺承安霎時變得有些陌生了。
“自會有人來救他——”
“藺承安,你未免也太冷血了!這陷阱如此之深,禦衛現在都還未尋到,又有誰會來救他?你說這荒山野嶺要是他出了什麽意外——”
宋宴初戛然而止,對上了他那雙此時陰冷的眼。
她心虛地壓低了些聲音,道:“若是他真的出了什麽意外,芝妹妹該如何是好……”
藺承安悶哼一聲,沒說什麽,騎在馬上給清朗使了個眼色。
清朗便丢了一把火把在附近的草叢中,火勢不久便蔓延了開來。
沒過多久,宋宴初回頭望着那片火光,氣得直發抖。火勢雖然不算大,可俨然已燒了好幾棵樹,再這樣下去……
“藺承安,你不救他就罷了,你這是還要殺人滅口麽?他……他再怎麽說也是我們岚國的朝廷命官!你瘋了!”
“若是你不救,幹脆就放我一起回去陪他!”
她死死地掐着藺承安的胳膊,嘴唇凍得發紫,可他無動于衷。
也任憑她在馬上如何掙紮,都無濟于事。
宋宴初橫在馬上,冷風不斷刺進她臉頰與身體,她緊掐着藺承安的手,已經沒有什麽力氣,死死咬着雙唇還保持着一點意識。
“崔……照哥哥……”
一聲鞭下,馬兒跑得更快了。
漸漸的,她連知覺都沒有了……
一路到了承安王府門口,藺承安的馬才停了下來。
清朗下了馬,見他家主子這張陰着的臉,不免一驚,也是許久沒有見到過他這般模樣了。
他的語氣謹慎了幾分,禀報道:“二皇子,方才已經讓人去通報過了,說已經看到那火光,估計他們現在也已經将崔侍郎救出來了。要不,眼下先讓岚國宮裏的人過來接宴初公主回宮?”
藺承安鼻息有些亂,低頭看馬上的女子已經熟睡,正要應答,又察覺她的面色似乎有些不大對勁。
毫無血色可言。
“小結巴?”
“小結巴!”
見她并無任何反應,他又輕拍了拍她的臉頰,才發現她的臉凍得跟個冰塊似得。
再一碰,連整個身子都像是剛從冰窖裏上來似的。
這夜裏的天也不算冷,難道只是因為少了那披風,怎麽會……
來不及多想,他抱起宋宴初便下了馬,大步沖進了府上,回頭沖清朗低吼道:“去宮中宣禦醫!”
清朗見他直直地帶着宋宴初往他卧房的方向走,連跟都跟不上,在身後小聲地提醒道:“二皇子,你要留公主在府上,這恐怕……”
藺承安回頭便殺了他一眼,“哪那麽多廢話?快去叫禦醫!不,先去叫府上的郎中最快,快去!!”